旅行的准备 帕蒂索先生出生在巴黎,曾经在亨利四世中学读书。像许多人一样,他学习成绩不佳,后来还是靠一个姑母帮忙进到某部工作。这姑母开一家烟草专卖店,那个部里的一位司长经常来她店里买东西。 他提升得很慢;如果碰不上那偶尔让我们交好运的仁慈的机遇,也许他至死都是一名四等科员。 他今年五十二岁。到了这把年纪,他才作为旅游者,游历了城防工事和外省之间的那一部分法国。 他的升迁历史,也许会对许多公务员有所教益,而他的旅行故事,肯定能对许多巴黎人有所帮助:他们可以把他到过的地方作为自己旅游的路线;了解他的经历,至少可以避免他遇到过的某些不愉快的事。 一八五四年,帕蒂索先生的薪水还只有一千八百法郎。由于天生脾气古怪,他招所有的上司讨厌。加薪是公务员的理想,他们就让他在永远无望的等待中受煎熬。 其实他工作挺努力;不过他只埋头工作而不善于显示自己的努力;另外,他自己也常说,他自尊心太强。他的自尊心就表现在,他从来都不愿向上司们低首下心地鞠躬敬礼;而据他说,他的某些同事就是这么做的,他甚至不屑于提起这些人的名字。他还说他心直口快,得罪了一些人;因为他跟所有其他人一样,反对破格提升、赏罚不公、优待办公人员以外的人。不过,他的愤怒的呼声从来都越不出他干苦差事的那个小房间的门,用他的话说:“我是在双重意义上……干这份苦差事的,先生。” 首先是作为公务员,其次是作为法国人,总之是作为一个遵守秩序的人。他奉公守法,无论什么政府上台他都坚决拥护,因为他狂热地崇拜权力……除了上司们的权力。 只要遇上机会,他一定会守在皇帝要路过的地方,为的是能有幸向他脱帽致敬;直到向**元首施礼完毕,他才扬眉吐气地离去。 由于经常瞻仰君主,后他也跟许多人一样,模仿起君主怎样修剪胡须、怎样梳理头发、穿什么样的常礼服,模仿起他的步姿、他的手势——在每个**里,都有许多人模仿得简直就像君王的化身!也许他跟拿破仑三世隐约有几分相像,但他的头发是黑色的——于是他就染发。这么一弄,他就像得不能再像了。要是走在街上遇见另一位先生也模仿皇帝的相貌,他会顿生妒意,投去轻蔑的一瞥。这种模仿的需求不久就变成了他的一种执念,听说土伊勒里宫有个门卫能模仿皇帝说话的声音,他便也学会了皇帝说话的语调,还像皇帝那样故意说得慢吞吞的。 就这样,他变得和他模仿的原型惟妙惟肖,几乎让人真假难分。部里的一些人,一些**官员,开始低声议论,觉得他这么做不得体,甚至很下作;有人向部长报告了这件事,部长于是把这个职员召了来。岂料一见他那模样,部长不禁捧腹大笑,连说了两三遍:“有趣,真有趣!”有人听到了这话,第二天,帕蒂索的顶头上司就提出给这位下属加三百法郎薪水,而且他立刻就拿到了手。 从这时起,靠着这种猴子般的模仿本领,他终于可以按部就班地晋级了。而他的上司们呢,仿佛预感到又要有什么好运落到他的头上,隐隐约约总有一种不安之感,跟他说起话来也都毕恭毕敬。 不过,共和国到来,对他可真是一场灾难。他感到自己就像要被大水淹没了似的,这一下要完蛋了;方寸大乱之余,他立即停止染发,刮光了胡子,剪短了头发,把自己打扮成一副不大会惹麻烦的慈善、温和的模样。 这时,长期以来总感到受其威胁的上司们向他报仇了;这些人出于自卫的本能,摇身一变都成了共和派;他们在额外报酬上刁难他,在晋升上阻挠他。他也改变了政见;但是共和国并非一个摸得着的个人,也非一个可以模仿的活人,更何况**元首更迭频繁,这让他陷入残酷的尴尬境地,苦恼万分。在模仿他的后一个理想人物梯也尔先生失败之后,他放弃了一切模仿的尝试。 但他迫切需要一种表现自己个性的新的方式。他探寻良久;后来,**早上,他到办公室的时候戴着一顶新帽子,帽子右边有个很小的三色玫瑰花结,很像一个帽徽。同事们见了大为惊异;人们嗤笑了一整天,第二天还在笑,笑了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不过他的态度却始终一本正经,反而让他们困惑起来;上司们再一次感到不安了。这帽徽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仅仅是爱国主义的宣示?或者是表达对共和国的拥戴?抑或是参加了某个强大组织的秘密标志?不管怎么说,既然他如此执拗地佩戴它,想必是凭借它可以保证得到某种隐秘而又有力的保护。无论是哪种情况,还是提防他一些为妙,而他在所有嘲弄面前安之若素的冷静,更增强了这种不安之感。人们从此对他恭敬三分。他的格里布依式的勇敢救了他:一八八○年一月一日,他终于升为主任科员。 他的整个生活都是深居简出。因为喜欢休息和安静,厌恶运动和嘈杂,他始终是个单身汉。他的星期日通常都用来读冒险小说;细心地画衬格纸,然后送给同事们。他这一生只休过三次假,每次一周,而且都是为了搬家。不过有时,碰到重要的节日,他也会乘一趟廉价的旅游列车去第埃普或者勒阿弗尔,让大海的壮阔景象振奋一下他的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