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观道长
十字坡的山,横着长,呼呼啦啦一片。
山长在云里,云长在树里,树长在草里。
不知从哪来的两个道士,也不知几时在十字坡的茅草中落了脚,更不知何开始修道观。两个人,一老一小,挖土、垒石、架木,风里来雨里去,十年才建成,取名‘清凉观”。
道观建成这天,老道士背着双手抬头看云。
十字坡上的云,压着山头升腾、铺展,光影翕合。
小道士见师父看得入神,也站在旁边看。
“好看不?”老道士问。
“好看。就是离咱们的观太远,看不真切。”小道士答。
老道士点了点头,转身一把火烧了道观。
翌日,十字坡人发现师徒两个光着膀子往山顶运木石。
又十年,道观落成于峰顶。俩人门前并排看云。
“好看不?”老道士问小道士。
“好看。”
“真切不?”
“真切。”
“看够了?”
“看够了。”
老道士点了点头,转身,又点了一把火。
山下原址,两人埋头修观。
再十年,观成。
依然取名“清凉观”。
一对师徒,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吃饭睡觉、耕地种菜、拉屎放屁。
也看云。
云还是那样的云。
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第五 岑世远
要说十字坡人里官做得的,恐怕就是岑世远岑老爷子了。
年轻时就号称神童,博览群书,过不不忘,后来当了官,因为不愿阿谀奉承,被排挤打压,在吏部干了一辈子,后从书令史的位置上退休,回到老宅,如今年近七十。
老爷子这辈子一身傲骨,两袖清风,好不容易闲了下来,除了读书,便是礼佛,别无他好。
一次,从金刚寺听法回来,见一座砖塔倒在路旁。不知是什么年月修建的塔,青砖垒砌,不高,也不华丽,更没有雕刻神像图案。
老爷子觉得可惜,就掏出银子,雇来工匠,将那塔修建起来,自此以后除了经过时在下面歇歇脚,并没放在心上。
这天晚上,老爷子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穿青衣的彪形大汉对着自己叩拜,说:“承蒙岑公大恩,见你有难,特来相告。三日之后,十字坡将被马贼所破,当死者,共八十九口,你虽不在其中,但也有俘虏流离之苦。”
十字坡那几年,马贼的确闹得厉害。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伙人,数量足有五六百,穷凶极恶,来去如风,攻破村寨、屠戮抢劫一空后,往往再放上一把火,吹着口哨消失于夜色之中,无影无踪。
官府多次围剿,屡屡失败,无可奈何,村民只能结堡自保。
所谓的堡,也不过是在村子外面修上土围子,高一丈,昼夜值守而已。但若马贼真发起狠,便是如此,也无济于事。
老爷子听了,于心不忍:“堡里的都是乡里乡亲,还有不少��弱妇孺,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于贼手!”
那大汉见老爷子十分难过,犹豫再三,跟老爷子说了一席话。
老爷子听了,哈哈大笑:“当如此!”
醒来,发现是南柯一梦。老爷子辗转反侧,思虑再三,第二天让老仆叫来里正贾老六,逼着大家躲入山中,自己反而单独留下。所有人都被他搞得莫名其妙。
直到那天晚上,马贼席卷而来,十字坡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家才惊叹于老爷子的“神机妙算”。
马贼在堡里呆了整整一晚,天明时才呼啸而去。大家战战兢兢回来,在村里的十字街口发现了老爷子的尸体。
老爷子一身官袍穿得整整齐齐,端坐在一方大椅之上,抬头挺胸,即便是双目被挖、鼻子舌头被割,依然尸身不倒。
入殓时,数一数伤口,足足有八十九道。
老仆跪在尸体旁,哭得死去活来,经他之口,大家才知道老爷子的那个梦。
十字坡人给老爷子披麻戴孝,送葬队伍经过那塔时,才发现曾经好好的塔,四分五裂,倒伏于地。人们都说,老爷子是天上的星宿,用自己的命和那塔一起换了十字坡八十九口的性命。
后来,十字坡人重修了那塔,取名岑公塔,世代祭祀,至今犹然。
第八 春四娘
十字坡春风酒肆的掌柜春四娘,据说原是个闻名江湖的女飞贼,手中一对梅花刺,凌厉刁钻,迅如雷霆,出鞘必饮人血,又擅长用毒,谈笑之间取人性命,易如反掌。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春四娘突然金盆洗手,在十字坡开了一处酒肆,泯然于众人。
十字坡人不管她以前如何,只知春四娘貌美如花,前凸后翘,一颦一笑间,倾国倾城。
所以,春风酒肆每日从早到晚,人流嘈杂。三教九流的混汉们,挤破头也要去喝壶酒,只为瞄上一眼春四娘的绝代芳华。可即便客人再多,哪怕翘首等待,也没人敢坐临窗的那方桌子。
那桌子,是酒肆观风景好的地方。抬头就能看到十字坡的连绵群山,看到从山谷中延伸而来的蜿蜒官道,还有种满两旁道路的蔷薇。尤是花开时节,白色蔷薇漫山遍野,大风吹拂,飞花如雪。
曾有个不长眼的人坐过那桌,好像还是某派的掌门,被春四娘当场格杀,死相极为难看。所有人都认定这里面肯定有故事,但没人敢问,春四娘也从来不说。
直到白蔷薇盛放的那晚,春四娘喝得大醉,大伙才明白。
“七年前,我师父湘灵散人为人所杀,我花费三年才打听清楚对方的底细,又花两年才约他在此处了断。”
“师父将我从小养大,恩重如山,如同再生父母,此仇不报,死不瞑目。”
“我等了七天七夜,黄昏时,那人才从官道遥遥出现,一袭白衣,清新俊逸。”
“在此之前,我从未对任何一个男子动过情,世间的臭男人,皆是腌臢之辈,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但当他坐于窗前,风吹斗篷露出容貌的那一刻,我,江湖人称‘辣手无情毒西施’的春四娘,次心里如同撞进来个鹿儿……”
后来呢?
“我杀了他。用狠的招式,毒的毒药,将他化骨扬灰。”
“报仇之后,我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盘下了这间酒肆。”
无数臭男人听得瞠目结舌。
春四娘坐在那方桌旁,娇颜酡红,望着清风白花,美目迷离。
可又为何不辞辛苦在坡前种满了白蔷薇?
“他胸口文了一朵蔷薇。他姓风,叫风慕白。”
据说,那一晚,所有人都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