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批改五年级学生的作业本,有人拍拍我的肩。我抬起头来,看见矮小的打杂修女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的脸,每一条皱纹都透着和蔼可亲。
“院长嬷嬷让你去她的会客室见她,”她悄声说。
我惊讶得嘴都张大了,还没等我把嘴闭上,门就随着那矮小的身影关上了。打杂的修女是不准与见习修女交谈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这些候补见习修女只是在唱诗班上远远地望见过院长嬷嬷。我们是地位低下者中下的,住在见习修女住所的外围,披着黑色披肩,热切地期盼着进入见习修女的神圣围墙。我刚从维也纳国立师范进步教育学院毕业,还得拿到教育硕士的学位,否则就永远别想进入这些围墙的大门。
院长嬷嬷居然要召见一个候补见习修女,这可是前所未闻的事。这是咋回事呢?她的会客室远在这座古老修道院的另一头。我一路上尽量绕着道走,以便争取时间好好反省一番。我在这里是一匹害群之马,这是毫无疑问的。我并非存心要干坏事,可我生来就像个野小子,丝毫没有淑女的教养。见习修女主管一再警告我.上楼梯时不能一步跨两三级;决不能从楼梯栏杆上滑下去;也不能吹口哨,即使吹的是圣歌曲调,在这神圣的房子里也是破天荒的。至于在边厢教室的平顶上跳过烟囱,那更是一个圣本迪特修道会的候补见习修女万万干不得的。对于这些告诫,我每次都真心诚意地表示接受,可麻烦的是,每天都有那么多新的越轨行为。
这次又出什么事啦,我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走下两道年久失修的楼梯,穿过古老的鹅卵石砌成的厨房院子,迎面墙上有一幅钉在十字架上的巨大的耶稣像,我们这座心爱的古老修道院的奠基人艾伦楚迪斯圣徒的雕像耸立在一股喷泉之上。我慢慢地走进厨房院子另一边的走廊。
尽管我心里七上八下,一路上都在搜肠刮肚地想,但我仍然能再次领略到这世上美丽地方的神奇魅力。坐落在阿尔卑斯山北麓的本迪特教派的侬山修道院已有一千二百年的历史,早已是个超凡脱俗的人间仙境。在登上通往院长嬷嬷住处的螺旋形楼梯之前,我不由得停了停,再一次瞧了瞧那灰色的、八世纪建造的修道院墙壁。
我怯生生地敲了敲那扇厚重的橡木门,门板那么厚实,我只模模糊糊听到一声“Ave”,是本笃会用语,相当于美国话:“喂,进来。”
这是我头一���踏进修道院的这块地盘。大门通向一间有拱形天花板的大房间,房间**有一根线条简洁优美的柱子。在这座奇妙的修道院里,几乎所有的房间都是拱顶的,柱子支撑着天花板。窗户都镶着彩色玻璃,甚至连边厢的教室也不例外。靠近窗子摆着一张大书桌,书桌后站起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脖颈上戴着一个用金链系着的金十字架。
“亲爱的玛丽亚,你好吗,亲爱的?”
噢,多么和蔼可亲的声音啊!一听到这语调,压在心头的别说是石头,就是巨大的岩石,也落地了。我怎么会担惊受怕呢?不,院长可不是那种人——连吹口哨这种小事也要大惊小怪——于是,我心底升起一线希望,她或许要和我谈正式接纳我人院的确切日期吧。
“坐下,我的孩子。不,坐在我身边吧。”
过了一会,她握住我的双手,以探询的目光端详着我的眼睛,说道:“告诉我,玛丽亚,我们古老的侬山修道院教给你的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直直地望着那双美丽的黑眼睛,亳不犹豫地答道:“对我们来说,世上重要的事情就是认清上帝的旨意,并履行上帝的旨意。”
“即便这旨意令人不快,或者这旨意履行起来很困难,也许是非常困难?”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
噢,我心想她的意思是离开尘世,抛弃一切之类的吧。
“是的,院长,即使那样也要履行,而且还要全心全意地去履行。”
院长放开我的手,坐回到椅子上。
“那好,玛丽亚,这看来真是上帝的旨意,叫你离开我们——只是离开一阵子,”她看到我惊愕得瞠目结舌,便急忙说了下去。
“离一离一开侬山修道院,”我结结巴巴地说,眼泪夺眶而出。我可忍不住。这位慈母般的女人现在和我靠得这么近,她用胳膊搂住我因啜泣而抖动的双肩。
“你也知道,你的头痛病一周比一周严重。医生认为你爬惯了山,一下子在我们这里过这种封闭的生活,变化太快了。他建议我们送你出去,找个地方让你能正常活动活动,用不了一年的时间,等一切妥当了,明年六月你就回来,再也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