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意识的恢复是个极为艰难的过程。毕竟这具身体已经被冷冻270年了,在大脑作为“死物质”存在的时段内,140亿个神经元中的各个原子一直孤独地存在着,保持着微弱的振动,对周围漠不关心,无所事事,而且会将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宇宙末日。忽然,一个神秘的命令悄悄拂过黑暗的渊面,渊面上立即泛起了极微弱的涟漪。每个原子都苏醒了,意识到自己在神经元的位置,意识到自己在神经元中的功能。然后,神经元苏醒了,意识到自己在大脑中的位置,意识到周围神经元的存在。这个多米诺骨牌一直拓延下去,直到黑暗的渊面上开始有了缕微光。微光闪现着,产生又消失,消失又产生;它们慢慢加强,在某个区域连成一片,直到缕意识跃出水面。这些杂乱的意识脉冲开始拼凑出一个55岁男人的记忆。在这个记忆中,他不叫雷齐阿约,他的名字是理查德·拉姆斯,美国俄亥俄级战略核潜艇“奇顿号”的中校艇长。在美国国防部的军人档案中,他的年龄是37岁。这是地球遭受死亡之光摧残的那一年,此后所有的档案都停止更新了。档案中还记载着,他有妻子和一个女儿,家在佛罗里达州的坦帕市。父母也都健在,其父是美国军界很有影响的人物。他自己也是军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那场灾变来了,世界上一切都被颠倒。后来……
在意识深处浮出一声叹息。他想关闭意识,重新回到黑暗中去。死亡其实是一种很惬意的状态,没有焦虑和挫折感,也没有压力。不过,他当然不会再睡去,冥冥中有更强大的声音在唤他醒来。于是,他努力聚拢意志力,把沉重的眼皮抬上去,再抬上去。
他终于睁开眼,对这个世界投去了270年来的瞥。
杰克曼大声向水中报喜:“他睁开眼了!”但棺中的拉姆斯没有听见他的喊声,虽然那是他熟悉的英语——久睡乍醒,他的感官还处于假死状态。他慢慢感觉到了周围的温暖,头上是一个水晶棺盖,现在,棺盖被无声无息地抬起,一张笑脸向他俯过来。那来自一个赤裸的男人,金发,胸前有金色的胸毛。那人笑着,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透过水晶棺壁,拉姆斯能看到非常熟悉的岩洞,一缕阳光从洞顶的那个小孔投射进来。这是下午五点的阳光,拉姆斯在这儿住了十几年,能根据那缕阳光的角度非常准确地判断时间。
拉姆斯的记忆真正苏醒了。他皱着眉头思索,怎么会突然睡着了呢?他刚刚在这儿接待了覃良笛,这是他俩决裂3年后次见面,是覃良笛主动要求的。拉姆斯用拥抱来欢迎她时,心想,但愿她此来确实是为了重修旧好,而不是为了政治上的权谋。可是现在覃良笛在哪儿?况且时间也不对呀,覃良笛进洞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他拿不准她是否会在这儿过夜,是否还会躺到自己的怀抱中。因为,3年来两人之间的猜忌已经很重了,这实在让人伤心。覃良笛坐下后,他为她倒了一杯淡水。覃良笛竟然迟疑良久,没把杯子送到嘴边。她强笑着说:“理查德,相信你不会在这杯水中做手脚吧?”
拉姆斯看着她,真是欲哭无泪!这就是灾变之后一直与他相濡以沫的女人吗?他们曾是那样志同道合,互相慰藉,互相鼓励,撑起传承人类文明的大业。在漫漫长夜中,异性的抚摸和话语曾是有效的安慰。而现在……他夺过覃良笛手中的杯子,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摔在地上,之后便保持着冷淡的沉默。
覃良笛迟疑一会儿,轻轻地走过来,从后面搂住他说:“理查德,请你原谅。也许……总有**你会理解我的。”
拉姆斯叹了一口气,把覃良笛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还为她重新倒了一杯淡水。他不能和覃良笛闹翻,不管怎样,他们之间那场艰难的谈话一定得进行……可是,他怎么会突然睡着了呢?还有,洞中的44个海人孩子呢?岩洞里忽然多了一口水晶棺,一台不知名的装置,还有眼前这个陌生人。
他忽然如遭雷击,意识中蹦出两个字:冷冻!显然,他身后的那台设备是冷冻装置,他被冷冻在这口水晶棺中了。他挣扎着坐起来,那个俯身在水晶棺之上的中年人赶忙伸出手搀扶,目光中充溢着欣喜和敬畏。他的手上有蹼,鼻孔有瓣膜,自然是他和覃良笛创造的海人了。在这一瞬间,拉姆斯尽可能理清了思路。中年人的年龄估计在45岁到50岁之间,而他睡着之前,年长的海人只有15岁。这么说他确实是被冷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反正他肯定被冷冻了至少30年。
他**住激动,平静地问:“你——是——海——人?”
他艰涩地说出这句话,语言仿佛也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冻住了、锈蚀了,现在需要一个一个掰开。那人恭敬地垂着手,用英语答道:“是的,我是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