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鸭嘴涝是黄山山脉支脉里的一个小村落。和黄山山脉其他大的小的村镇一样,这个三四十户人家的小村也是聚族而居;居民全都姓章。 大河从上面重峦叠嶂里面弯弯曲曲穿了出来,迎面碰着鸭嘴山,屹然高耸,突出着丑怪的岩石,好像遇着一个横强的好汉:两手撑腰,仰面向天,有意伸出一只脚拦住去路,要和这远来的过客闹是寻非。大河奈何不得,只好把河路让开,朝北转了一个大弯,再向二百里外的大江缓缓地流去。 在这傲慢无礼的鸭嘴山脚下,面当着委屈向北的大河,那河岸上,在竹木丛林的笼罩之下,挤着几十座或高或低的简陋瓦屋。坏了的鱼叉杆一头搭在瓦沟里,一头搭在门口桑树或乌桕树的枝丫上,上面挂着洗净了的整棵整棵的大白菜,晾着满是补丁的衣裤和小孩的尿布;大的小的竹箕里摊着饭锅巴和萝卜干,用条凳架着,或是放在低矮的屋瓦上曝晒着;大捆的蒿草、高粱秆、玉米秆和黄豆梗,叠成箬帽形的、圆柱形的、立方形的堆子,上面摊着渔网,晾着大量纯白的和嫩黄色的蛾筒;松柴橛没经过劈斫,沿着墙直堆齐了屋檐,那些大大小小黄褐色的圆剖面,缀成了简单美观的图案。岸下是河滩,沙子卵石铺成一片广场:稀疏零落地长着芒窠、白茅和狗尾蒿的丛;上面山里下来的粗大木料,有的刨了皮,有��连着枯皮扎成木筏,在河沿上堆成高大的堡垒;锯好了的木板一横一竖叠架起来,一座座大如屋子—— 那木板有的已经长满了绿苔和暗色的霉点;一种叫作“丝瓜壳”的小渔船,船底朝天,用木板架着,准备用棉花塞缝,涂刷桐油, 等待“开河”时候应用。 在村尾上,一座小小的土地庙旁边,高临着下面的河滩,那里一连几间不整齐的矮小屋子,猥琐地蹲在桑树林里。一群麻雀在谷草堆上,在屋顶上,急躁地来回飞着叫着。 “吱呀——噗笃,吱呀——噗笃!” 屋里的步碓唱着单调的歌。 章三官在碓房里舂米。他的粗大的上身扒在高高的扶栏上,一只脚悬空,一下一下踏动着又灵活又沉重的碓头。石臼歪歪地埋在面前四尺外的土面上,里面盛着稻谷;那个马脸形的碓头舂一下,臼里满满的稻谷像个迟钝的人忽然吃了惊似的,笨拙地一震跳。三官默不作声,沉着脸,只管有规律地踏着碓头,一边忙着用长柄推筢在石臼里拨弄着。 这是个二十五六岁的能干小伙子。今年春上才娶了亲,和他的阿妈,和他的哥哥大官、二官分了锅灶,单独成家立业。他分得一头老黄牛,五亩三分田,五十多棵桑树和一间瓦屋。他的能干在村上是有名的:缫丝、剥蛾筒,他有出众的手艺;“开河”的时候,他是村上第二把鱼叉手,撒大网可占第三位;能挑百多斤的担子到二十里外的镇上去,路上不歇一次腿;吃过晚饭还可以上山割一担茅草,挑回家来天不过刚断黑;闲时高了兴,背把土枪到山上打獐打麂,到河岸上打绿头野鸭,从没有空手回来过。他曾在镇上的自卫团里当过猎户队。 他的身体粗大,穿着泛成灰黄色的黑布棉袍——这是分得的阿爸的遗物,把前后的衣摆叠成三角形,倒扣在拦腰系着的蓝布带里。脚穿一双蒲鞋。颈项里用条土制面巾系着,算是从镇 上学来的时髦派头。头发蓬松着,披在额角和耳根上。随着步碓的震动,长头发慢慢遮没了半边脸,他就摆一摆头,把头发甩到脑后去。 他的脸形方正:鹰钩鼻子和眉毛眼睛的四周满是乌青色的点子,余外满是大的麻点。家里长辈常说的,他十岁那年生天花,疮罨子被他自己用手剥掉,又不肯忌嘴,生姜辣椒偷着充量地吃,因此弄成一脸黑麻子;这个他已经不大记得。至于那些乌青点子,他分明没忘记来历。那是七八年前的冬天,他跟村上人到黄龙岭打围子,打的是两只野猪。那时他还是“嫩手”,派他守着拦尾路。一只野猪带了伤,窜到刺芭丛里舐血。他远远地伏在一棵大栗树上,听到大家高喊他“补枪”;他瞄了准,抖着手慌忙扳动“鸡头”,不想枪筒里药硝塞得太紧,“嗤”的一声,火药从“帽口”里喷出来,把鼻子眼睛一带全都灼完,人也跌下地。回到家,脸子肿得像个大葫芦;睁开眼睛,面前漆黑一团,多天连火光的红影子也看不见。当时只说眼睛瞎了,没了指望了。但村上人都庆幸他保住了性命,没给那野猪咬死。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阿妈整天守着涂擦火疮药,慢慢地居然好起来。结果是在麻点上面,再加一层乌青点子;白眼珠上似乎也残留着硝砂,眼睛睁久了,觉得发胀发涩,冷风一吹,就会流眼泪。可是这没有妨碍他的眼力;反倒因此激动了他的蛮脾气,格外发狠练枪,从“嫩手”打成了一个不坏的“老手”。 太阳早从鸭嘴山翻了过来,碓房里还是暗森森的。门口桑树上搭着竹竿,晾满白菜和缫丝剩下的“筷子头”,一座高大的谷草堆,沿着乌桕树干堆起来,远远地屏障着门前。从桑树和草堆的空当里,可以望见一段河滩和对河的香炉峰以及高低迂回的山谷。后边没门的门通到牛栏里。他的老黄牛对他睁着驯良的 眼睛,慢慢扭动着嘴,嚼着谷草,鼻里不住地哼着白色的气。 碓臼里黄色的谷粒,渐渐泛作花白。三官咬着牙,狠狠地踏了几脚,离开扶栏,蹲到石臼旁边,抓起一把谷粒看看。他听见门外一群野孩子似的吵闹着的麻雀扑拉一下全都飞逃了,有人的声音走近来。他用袖口拭了几下眼角,把手里谷粒掷回石臼里,拿起笤把在石臼边上扫着;并不向外面看一看。 二 走近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他大哥的大儿子,名叫来宝儿,十三四岁,两颗圆睁睁的大眼,是个瘌痢头,在绽出了衬布的瓜皮帽的下面,露出一沿湿疮,身上穿着棉马褂,镶着麂皮毛领子,赤脚拖着一双棉鞋。他提了一篮白菜,一一晾在竹竿上。那另一个名叫富黄瓜,保长皮猴子的堂弟,被派在他的兼做杂货的豆腐店里当伙计使唤,是一个满面浮肿,不住干咳着的独头汉,用鱼叉杆挑了一担渔网,七手八脚地要搭到桑树丫上去;他的动作缓慢,带着一些女人气。 “不好!不好!要掉!”富黄瓜慌张地叫喊。他虽然年纪已经四十多,声音却尖溜溜的,细弱得像女人的嗓子。他的浮肿的下巴上没一点胡须根。从他外貌上看去,好像随便说他多少岁数都合适。 来宝儿提着嗄哑的童音,哈哈地笑起来。放下手里白菜,走过去替他扶住一头鱼叉杆,搭上桑树丫。回头搓着红肿的两手,走到碓房门口张一张,和屋内扫着谷粒的他的小爹三官说: “小爹,你在这里呀。我听听碓头没声音,当你……” 他撕开嘴,亲热地笑着,那嘴角上干裂发白。说着,扒到空着的扶栏上,很老练地替他的“小爹”踏起碓头来。 三官喜欢这个瘌痢头。这侄子从小是他抱大的;没分家的时候,他还是带着瘌痢头一床睡。叔侄之间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小爹上山打麂,侄子帮着拍手呐喊;小爹晚上叉鱼,侄子帮着烧 “松柴照”;小爹缫丝,侄子帮着看火头,踏脚车。“犟瘌痢,别麻子。”村上人都拿这句俗话揶揄着,说他叔侄是天生的联手一对。 三官把地上扁担捡起,搭在箩筐上,坐下笨重的身体,向门前正在摊着渔网,准备用网梭整补破断处的富黄瓜看着,看了一会,用袖口揉揉眼睛,带着一点没有成熟的大人的庄重神气,说: “黄瓜,”他的喉咙浑浊发涩,“你们皮猴子昨朝没回来?” “老板?老板没回来。在区里议事呢!” “你昨朝不是到镇上打桐油去了吗?可听到什么的?” “说要和,还是讲和;我老板说的。究竟弄不清楚。我走邮局门口过,许多人挤在那里,苍蝇团着个牛屎堆。那无线电正在放消息。我挤了半天也没挤进去。后来局里先生站到柜台上,拍手说,说了半天,他那口蛮话,我也照头不照尾。后来听街上说,上海我们开上了五十万救兵,日本鬼子打到江里海里去了!十里无真信喂,老古话。我说还是和了好,你说可是?” 富黄瓜尖溜溜的女人嗓子叫人听着鼻子发酸。他富有创造的天才,说鬼谈妖怪有他的特殊魔力。可是关于别的事,他完全信奉他的堂兄,保长老板(保长不许他称兄道弟,要他叫老板),他的意见就是老板的意见,他的话也就是老板的话。 三官凡事都是反对皮猴子保长的。有一次因为派捐,三官提出质问,两下发生争执。保长大发雷霆,拍台擂桌地把三官骂了一顿,声言要捉他到区里去。三官更记下了仇恨在心。对于打日本,他是个主战派。他在镇上自卫团里当了三个月猎户队,每天早上都听那个学堂里的教员王先生讲一番打日本的道理。虽然他如今已经成家立业,这类和自己日常过日子不大相干的事,已经不常摆在心里,但偶尔谈起来,他的热心还是很不坏的。 “怎么和了好?我说,就是不能和。”三官板着脸,很自信地说;同时用手里的笤帚随便拨着碓臼里。 “小爹,富官刚才说的,”来宝儿从扶栏上探着头,一边颠动着,插嘴说,“他们靠在黄龙溪装冬笋的货船就要开下去了,哪个时候和了,哪个时候开。他老板派他押木筏到芜湖去。他怎么不想和?” “自然喽。”富黄瓜拿梭子在网上穿了一下,回过头来说,“总是正经事要紧。这三个来月,耽误得还轻巧?那些木板日晒雨淋,都要烂掉了。再说,那日本鬼子也不是好惹的;大事小事,总有个了时。这个憋气也没用!你记得发大蛟的那年冬上吗,也是说上海那边和日本鬼子打起来了。许多人都高兴。那天我同你到镇上去,邮政局和学堂里放爆竹,戳娘的,像过年那样热闹!都嚷嚷说日本兵打败了,上海的日本鬼子都杀尽了,你也喜得喘气往家跑。可是后来还不是说日本并没败,倒是中国吃了亏。所以说呀,还是不惹他的好,痴汉不让人,让人不是痴汉,老古话。你悟悟看?” “这回的事不比上回,你不要摸错了后脑!”三官说,“上回好比家里年轻小伙子闹事,末后当家的出来,不许小伙子闹,讲个和拉了倒。这回是家里人都憋不住这口气了,都要打了。你看呢:上回只打了个把月,这回从六月里打起,先是北边打,末后上海也打,都说要和要和,怎么到今朝还在打?你家皮猴子是痴心妄想,我看还是赶早把木筏拆了吧!” “木筏不木筏的,还是小事;打得人不安心呢。现在街上买不到盐。说日本鬼子占了海口,我们就没盐吃。一个人呢,不吃 盐!你想想!” “黄瓜,你不懂。若是讲了和的话,明朝饭也没的吃,吃盐!我说,人活在世上就是口气。欺人太狠了,哪个也咽不下这口气。你在邮局里看见那壁上的地图吧,日本就像一条蚕,中国像一张大桑叶。一大块都吃去了!吃还不算,还要吞!听听学堂里王先生说的那些道理,把我的肠子都气得根根断!让那点眼屎样大的国欺得这样子,怎么中国人就这样不争气呢!” 说到这里,三官好像和谁发作脾气似的,拿着笤把走出来,脸上微微现着红晕。颈项偏硬着,一边瞪着眼睛,一边拉下颈上围着的面巾扬着,把偏着的头点一点,大声地说: “戳娘的!若是齐齐心,就算我们十个拼他一个,看看哪个狠些呢?!” 来宝儿也停了碓头,跟到门上站着,盯着他小爹的脸,随着小爹的说话和表情,不由得也作古正经地瞪着大眼珠,吃紧地扭动着抿着的嘴,好像要替他小爹使一把劲。 富黄瓜白浮黄肿的脸没什么表情。等三官说完了,他用梭子在头发上搔了两下,低沉着尖嗓子说: “呃,论说吗,是气人呢。戳娘的,日本鬼子就那么凶,不晓得怎么弄的。” “他也不见得就七个鼻子八只眼睛!”三官好像已经平了口气,风平浪静地站着说,“这个就是拼的事,没价还的。果然一下开上五十万救兵,倒好了;只怕舍不得开那许多。” “打的话,要用巧法子,硬拼不行;这不是石壁上掼乌龟的事。你听我说:*好用火牛打头阵,牛角上一边扎几把小攮刀;棉花蘸洋油,绑在尾巴上。五百头牛,排个长蛇阵,点了火,爆竹锣鼓一齐响,排山倒海冲过去。不冲他一个个仰天吹海螺,我都不姓章!” 三官认真地沉着脸,觉得这话值得推敲。来宝儿更感到富 黄瓜话里的魔力,瞪着眼睛出神;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 “日本鬼子有飞机大炮哩!” “飞机大炮怎么样?”富黄瓜得意地继续说,“飞机大炮哪里来得及?我们五百头牛呢,你想想!再说,飞机大炮我们也不是没有。依我说不是那个用法。比如飞机,你丢炸弹打得到几个人?这也要用巧法子。我说,挑几担石灰上去。飞到日本鬼子那边,只顾撒石灰,追着撒,莫放松。石灰飞到眼睛里,你想想那个滋味!这边再吹冲锋号,人马发大蛟样地冲过去,杀他个小猪兜在口袋里,只有叫的,没有逃的!” “哈哈!这法子好!这法子好!”来宝儿喜得直蹦跳,“小爹,你说好不好?” 富黄瓜笑得干咳起来,青筋在太阳穴上梗着,浮肿的眼睛充血发红。随后擤擤鼻子,说: “当兵,我不行;若叫我当军师,我就是这个干法!” 三官重新系着面巾,没动声色。老实说,富黄瓜的主意,他也是有点佩服的;像平日听他说了一段奇妙的故事一样,心里感到有趣,觉得这人确有比自己高明的地方。但是他细想着前线上打仗,究竟想象不出怎么个情形,飞机大炮他也没有看见过。他不能判断富黄瓜的妙法子到底有用没用。停了一回,他笑着淡淡地说道: “你个油花嘴,倒真有些想头子!” “你团团转磨豆腐的时候,就想这些心窍子吧?”来宝儿非常羡慕地抬着脸说。 “我说的也还不出娘家。”富黄瓜重新用梭子在网上穿起来,“不过你说拿命拼,那是逞好汉的话。一个人只有一条命,只死得一次,死了就活不转来。好死不如赖活,老古话。你当是说得 好玩!齐齐心,就怎么样?哪个舍得去死?像你说得容易法,中国不就好了吗!” “坏就坏在怕死,中国人不争气!依我说的话,大家都发个狠心,咬咬牙齿一起拼上去。日本人也不是铁打的命,给他一次生米饭吃吃,也让他肚里有个数。这一回就有个七搭八。你看上海那里挺了三个来月,我们这边也不是面糊鼻涕货!” “不是逞好汉的话哟!”富黄瓜深长地叹口气,说,“这个仗真的打下去,明朝还不晓得要怎么个活法!都是拿人命不算数嘛!我和你说,现在打仗不是从前的家数了。从前是将官在前锋,打一个红的进绿的出,当兵的在后面不过充充堆头。现在的将官都不行了,倒了过来了,自己躲在后面不露头,只把兵调上去往炮火里填。你想想**要死多少人吧!你只管说得兴头兴头的。比方说,我们老板说的:又有公事下来,真的要兴抽丁的老法子了,这是催的第三次。三丁抽一,五丁抽二。这是真的送命的事,你当还是像到镇上当自卫团,做个聋子的耳朵摆摆样子怎么的!听说别处早就抽到二趟三趟了,你当是说着好玩的?” 三官已经走到屋里扒到扶栏上,听到富黄瓜的话,且不踏动碓头,把眼睛沉着,望在碓臼里,鼻子皱了一皱,似乎觉得这倒是个为难的题目。他笑着,腮上红红的,显得有点腼腆和不安;大约想起刚才的时候,自己没有记起这个。 “你家弟兄三个,”富黄瓜回过头来,很关切的样子,紧接着说,“加上瘌痢,就是四个丁。你当抽不到你呀,吓吓,你莫着急。不抽就罢,要抽就是你!这可不比在镇上当自卫团,你尝尝滋味看!” “真抽到我,我自然去!”三官撕开嘴笑着,显得很难看,“就怕不抽我哩!” “你是鸭子死了,嘴还是硬的。不是憋气逞好汉的事哟!” 来宝儿望着他小爹,似乎要等他小爹说些什么出来;看见小爹不说,他就替小爹说: “怎么抽得到我小爹呢!我们是分了家的,一房顶一户,三丁抽一,是抽那没分锅灶的喂!那天我伯伯说过��” “哦哦,”富黄瓜笑起来,“怪不得你逞好汉,你是说的干磡上的话哟!” 三官立刻板起了脸,觉得这口气没法往下咽。他刚才说的许多话,的确没存这个心。他把碓头踹了一脚,停住了,歪歪地硬着颈子大声地说: “哪个说干磡话?我大哥的话哪里就做得准?你是个好样的,敢同我接个掌!我同你到县里自己填丁册去,不敢去的是灰孙子!” “我不敢!我不敢!”富黄瓜脸也不回,闲闲地笑着回答,“你同我赌狠做什么?你想想也不该。我四十多的人,这副**样子。我就贴钱去当兵,人家也不要我!” 来宝儿笑起来,看着他小爹说: “富官真是个没卵子的货。” 三官把头发向上面一甩,望着河滩上一群野鸭正在飞。他不再作声,很不自在地想着什么;一边使劲地踏起碓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