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城市的刑警队基本都是独门独院,外观造型因循地方而各不相同,但是老刑警出差外地找友方部队永远有秘诀,那就是看哪座大楼顶上有一架硕大无朋的信号天线,大老远看见了就过去吧,基本不会错的,除了移动通信公司,也就只有刑警队才需要那么大功率的天线了。
刚刚走到刑警队门口的李小摇抬头看看单位楼顶的天线若有所思,这个老旧的大天线忽然让他想到了一部很老的公安大片,《羊城暗哨》。一时间他不由得更加感慨,谁都不能说清楚这来往的电波下,曾经发生过多少故事,如今只看见巍然的天线和湛蓝的天空,那平静的背后或者也有过生与死的惊险交锋,但许多年后已经没有人再提起。
李小摇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他爷爷李澜曾经对他说的一番话:“小摇,往后你是一个警察了,你的生活比起普通人可能会精彩很多,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经历一些普通人经历不了的事情。这是幸运,也是不幸,今后可能你会面临很多选择,有些警察轰轰烈烈成为了英雄,但是更多的警察,因此一生再无平安。你是我们测字李家的传人,你凡事要多掂量。”
咀嚼着爷爷的话,想起爷爷后半辈子几乎不再踏出的那个小院,李小摇一时间有些唏嘘。这时候,“噗通”一声闷响突然打断了李小摇的思绪,他偏过头,看到旁边了一个大胖子四脚朝天躺在了单位门口。
躺在地上的是一个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戴着眼镜两鬓花白的大胖子,可能胖也是一种日积月累注重资历的概念,所以这个大胖子胖起来蔚然壮观,即便是仰面躺着,那肚子也骄傲地向上隆起了一个值得朋友圈广泛点赞的海拔。
李小摇看看手表时间,知道自己快迟到了,如果不能准时回办公室,搭档陈墨言早上的**冲茶估计就赶不上了。于是,他勉为其难地又看了看这个胖子,沉吟了三秒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白色粉笔,绕着胖子画了一个圈:“啧,兄弟还有事,只能帮你到这里了。”说完,李小摇拔腿就走。
“李小摇,你这个月的绩效到底还要不要了?”胖子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李小摇闻言肩膀一耸,用迈克尔·杰克逊的太空步倒退着溜回胖子身边,突然悲声呼喊道:“呀,这不是我*尊敬的王世达王主任吗?都说老警察*容易被坏人报复,看来是真的。”
“大清早的嚎什么丧?你他妈的能不装模作样么,快扶我一把。”王世达瞪了李小摇一眼,挣扎着要爬起来,然而失败。
“不是装模作样,是没敢认啊。您想,您可是我的顶头上司啊,被下属看见这么尴尬的样子,不说灭了我的口,随便给我十双八双小鞋穿,我也受不了啊。职场书上不都这么写的吗,看见领导出糗,得假装没看见。唉,我这个人就是反应慢了些……”李小摇一边嘴上胡七胡八地诌着,一边笑嘻嘻地把老王扶了起来。
王世达坐在地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地上,呵呵��笑道:“小白眼狼,还给我画个圈,真想我死啊?。”
“保护现场。”李小摇一脸认真的样子:“谁知道您是不是被暗算了。”
王世达吃力地扶住李小摇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还真是被暗算了!刚走到单位楼下,突然天上掉下来一把车钥匙,直接就干我脑袋上了。”
李小摇往地上扫了两眼,弯腰把旁边的车钥匙捡了起来:“要不您写个字,我帮测一下是谁扔的车钥匙?”
“我顶你个肺!你小子就是爱出风头!报纸都卖通街了,什么天才警员识字辨人技能惊为天人,挺帅嘛!”王世达伸手想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但显然因为腰围太粗而有些力不从心,于是李小摇善解人意地帮了帮他:“嗯,我觉得摄像师的手被我帅抖了一下,角度差了点。”
“你还来劲了是不是?你没有经过批准,就旷工去参加综艺节目!文检室的组织纪律性哪里去了?!”对于李小摇的厚颜无耻,老王愤怒地挥了挥手,像是在使劲驱赶纠缠不休的苍蝇一样:“想当年,你爷爷那风骨和气度,怎么就整出你这么个猴一样的孙子出来呢?”
听到王世达提起自己的爷爷,李小摇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恼火:“我……我这不是想着为我们文检争光嘛。”
王世达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争光?争什么光,技术秘密都被你曝光了!”
李小摇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可是藏着掖着又有什么用?文检室现在越来越不受重视,都在说咱们快要被合并掉了,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王世达听到李小摇这么说,不由得想起了近来的某些传言,一股浊气到了胸口却变成了一阵急喘:“那些事情轮不到你操心,你先做好自己的事吧,回头补一份参加活动的申请,你要记住,我们办案人员要低调,想做网红你就别在刑警队呆着。听到没有?”
李小摇知道王世达既然说出了这话,那就是并没有真的生气,而准备罩自己了,于是咧咧嘴笑笑,把砸倒王世达的那串钥匙在手中抛了抛:“得嘞!我这就去帮您把罪魁祸首找出来!”
乘电梯往上,到了九楼出来拐左,李小摇就来到了文检室门口。
文检室不大,正对着门是一扇窗,可以一眼看到外边繁忙穿梭的街景人流,窗左边的墙角摆放着一株室内绿叶,沿着左侧的墙壁是一整排的档案柜,档案柜对着的空间刚好可以放上两张办公桌,办公桌的右边摆着一张烧水冲茶的小桌子。
李小摇火烧火燎地就把眼光投向了茶壶——他的搭档陈墨言冲茶的手艺可是一绝,这是他平日里不舍得迟到的重要原因——不曾想,今天他来晚了,原以为该错过陈墨言的**泡茶了,结果却看见自己的茶杯里已经倒好了茶水,抿嘴一试竟然味道温度都刚刚好。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陈墨言,只见她依旧和平时一样,穿着一身剪裁十分得体的黑白双色职业装,这会儿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仿佛是没看到李小摇进来一样,眼睛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电脑,却风轻云淡地招呼了一句:“大明星,你好。”
李小摇抿了一口茶,舒服地往椅子上一靠:“多好?”
陈墨言冷笑一下:“给你一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再说一次。”
“多好的茶啊——”李小摇十分上道,有错就改,态度比刚才老王教训他时好得多了,可还是忍不住有些嘚瑟:“现在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我了。”
“你不过是只猴子。但是文检,的确应该被更多人知道。”陈墨言低头喝茶,毫不在意李小摇感受。
“……是啊,通过文字寻找嫌疑人,而不是脚印、不是气味、不是解剖报告、不是视频监控。”李小摇对此倒也不以为意,顺着陈墨言的话题说道:“我们的技术独立性很强,也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凭什么要把我们文检室合并到情报部门去。”
“我觉得,如果想为文检室做点什么……与其上节目秀精彩,不如踏踏实实做好眼前的文检工作更重要。”陈墨言终于瞥了李小摇一眼,说的话却比王世达主任开会时的讲稿还要无趣。
李小摇讨了个没趣,举手投降:“行行行,你说的都对。”
“呵,我要是说的都对,那就好了。”陈墨言伸手拍了一下桌面上的案卷,进入了工作状态:“刚刚,昨天递交文检申请的夏朋打电话来,那个银行内部员工盗窃存款的案子,我告诉他张玉飞不是嫌疑人,他说等会儿要上来聊聊鉴定结论,有些情况不太对。”
李小摇闻言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我们的文检结论?”
“别一惊一乍的,他不相信并不代表——我们做错了。”陈墨言淡淡地说道,只是那么一句话,就已经有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着实比李小摇一被质疑就炸毛的卖相要上档次得多。
李小摇明白陈墨言大概也是不满意夏朋的态度,于是伸手支起下巴,回忆了一下:“我们昨晚加了班,好不容易才鉴定出领款单上经手人的签名‘张玉飞’是伪造的,夏朋他就是一个跑侦查的,懂什么文检。张字是长弓待发必有所图,玉字是宝贝失盖难得周全,飞字毫无疑问是意在不翼而飞……这个签名**是犯罪分子为了盗取财物而伪造的,这有什么好讨论的?”
“收起你测字的那套忽悠……而且,我听他的语气,好像不只是‘有些情况不太对’。”陈墨言两眼一眯,上下睫毛几乎拢到了一起,她不算是一个典型意义上的大美女,但气质清淡高冷,如果一定要挑点什么特点来讲,那就是她下眼睑的睫毛很长,长得有点发卷,给冷清的五官增加了一丝丝的妩媚。
李小摇摆了摆手,胸有成竹地道:“拜托,银行员工监守自盗暗地里偷存款,这种案子就不说文检了,单从常理来说,如果领款单上的经手职员签名真就是嫌疑人本人所签的话,那嫌疑人实在很弱智好不好?”
“证伪也是文检的职责之一。”说着陈墨言站了起来,走去茶几前给自己的杯子续茶:“怎么,真人秀的文检大明星,不高兴被人质疑,对吧?”
李小摇正准备说什么,正好这时候,文检室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在刑警队,除了领导办公室,其他的谁不是一推门就进——进门之前还会敲门的,可能也就只有夏朋这种人了吧。
李小摇和陈墨言对视了一眼,陈墨言耸耸肩走回自己的位子坐下。李小摇没好气地翻了一下白眼,开声问道:“暗号?”
“滚!”
“暗号正确!”
李小摇当即拉开了门。门外果然是夏朋。他三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便衣警察群体中不多见的休闲西装,看不出档次也看不出职业,去写字楼合适,去城中村也合适,站在门外双脚正好与肩同宽,甚至如果拿尺子量的话,会发现他鼻梁的延长线与两脚尖的连线正好可以构成一个立体垂直的关系。
李小摇也不说话,开了门转身就走,夏朋跟在他后面走进了文检室,如果说夏朋的身姿是标准的平面几何,一丝不苟,挺拔端正,那么李小摇吊儿郎当的身姿大约得归类到曲面几何了。
陈墨言看看夏朋又看看李小摇,没好气地说道:“你**天认识这只猴子吗?整个刑警队就你一个人愿意陪他这么玩。”
夏朋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他礼貌地笑了一下,就直接进入了正题:“昨天拜托你们鉴定那个银行内部盗窃案的提款单,上面有经手职员张玉飞的签名,也有银行经理赵悦的印章,当时找你们是为了鉴定朱墨时序的问题。”
陈墨言点点头:“对,盖章和签名的先后顺序对于区分涉案人的嫌疑程度很重要,所以昨天我们加班做了比对,结论是先盖了章,然后在章上又签了名。”
“我们不止做到这一步,我们还发现经手人张玉飞的签名是伪造的,是以他之前在其他提款单上的签名为模板套摹形成的。所以我们的结论是,嫌疑人先偷盖了公章,然后再伪造了张玉飞的签名。”说着,李小摇伸手徐徐一握,做出一个非常自信的手势:“根据以上文检结果,张玉飞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嫌疑。”
夏朋定定地看着李小摇,嘴巴轻轻地张开,似乎是被李小摇的神态给镇住了,然后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我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今天上午,张玉飞被发现自杀于银行里面,并且……他留下了遗书,承认是自己做了这个案子,现场还有被盗的那十万元赃款。”
李小摇的笑容僵住了:“你,你说什么……”
夏朋以为李小摇没听清楚,于是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的意思是,目前来看,张玉飞是作案嫌疑人,而且已经畏罪自杀了。”
“但是……明明我们鉴定了……”李小摇目光有些呆滞。
“对,这才是**,到时候你们的鉴定报告是必须放进卷宗的,排除张玉飞嫌疑的文检鉴定和张玉飞畏罪自杀的破案结论放在一起,显然是互相矛盾的。我担心会给你们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夏朋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了。
在传闻文检室要被合并的这个风口浪尖上,怎么可以出这么和事实**对立的鉴定错误?这一点夏朋没说,但大家都懂。如果说,他没有直接点破,只算是礼貌的话,那么,他没有因为和自己责任无关而放任不管,那就算是非常厚道了。
夏朋斟字酌词地继续说道:“你们会不会是近来加班太多,所以人太累了,以致于哪里给鉴定错了?”
“鉴定错了?”李小摇闻言一愣,感觉脑袋“嗡”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