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死掉了。” 这似乎是立花明**次目睹死亡的瞬间。她非但没有伤心、害怕,反而觉得自己赚到了,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罪恶感。从捞金鱼的池子里带回来的金鱼,提在手里还不到五分钟就不动了。她知道庙会上卖的这些动物本就活不久,但这也死得太快了。 “奶奶?” 立花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祖母的脸,只见老人正直勾勾地盯着翻着溜圆的肚皮浮在水中的金鱼。怎么了这是?奶奶都这把年纪了,应该不会被死金鱼吓到了吧?对了,奶奶多大年纪来着?话又说回来,自己都是高中生了,怎么还会和祖母一起逛庙会啊。立花明看着一动不动地盯着金鱼的祖母,很是烦躁,默默在心里爆起了粗口。 “奶奶,你别发呆呀。”我这可是陪你逛庙会呢。 老人听到孙女的声音,终于有了动作,哧溜一声吸了口口水,紧接着就把手伸进扎了口的塑料袋里。 “你要干什么?” “嗯?调查。” 什么叫“调查”?立花明听得别扭,这可不像是稳重的奶奶会说的词。 老人掏出金鱼的尸体,随手将一兜子水的塑料袋扔到了地上。泛着鱼腥味的水弄脏了立花明刚买的凉鞋,她却顾不上理会,满脑子都是祖母怎么能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来。 “哎呀,奶奶,你在干什么呀!” 立花明向路人尴尬地赔笑,一把捡起塑料袋,狠狠瞪了祖母一眼。 “生鱼片。” 老人话音刚落,下一瞬就见金鱼滑入了她口中。 事发突然,立花明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呆呆地盯着祖母的嘴角,看她咯吱咯吱地嚼着嘴里的东西。她很快便为祖母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奶奶是得了老年痴呆了”。接着还有闲心胡思乱想:“那金鱼是没有刺吗?” 立花明的奶奶,立花雅子(71岁),第二天早晨,用一把尖头菜刀刺死了同住的儿子儿媳,之后自杀了。 2 加濑鸣海拿着报纸在檐廊上坐了下来。六月的阳光比想象中还要强上几分,担心在外面坐久了会晒伤,她又返回了客厅。经过这一串无意义的折腾,鸣海已经没了看报纸的兴致,便将报纸随手扔在了榻榻米上。 妹妹明日美随口说道:“那个案子真是惨啊。案发地离我们公司还挺近的呢。” 她说的那个案子报纸上有报道,还起了个煽动性的标题叫“残杀全家”。据说,那一家人只有还在上高中的独生女活了下来,小女孩因为精神受到太大刺激而无法开口说话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港口小镇居然发生了这样一起凄惨的杀人案,镇上人人躁动不安。 “好像连电视台都去了呢。要不要去看看?” “想去你就去。”鸣海知道自己话里带刺,但她确实生气了,“我现在哪儿还有工夫去凑热闹啊。” 鸣海并不是想要责怪明日美爱凑热闹、瞎起哄。但眼下的情况确实不合适。 说起来都是因为昨天那件事。 鸣海昨天接到警察的电话,说她丈夫真治被警方保护了起来,正在医院接受**。她当下只是“哦”了一声。鸣海的确已经有三天没看到真治了。她收到一条绝密情报—真治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起在逛庙会。鸣海心想:“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不回家的吧。”便不再去管他。不去管他?说得好听,其实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算了算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他吃了苦头就会回来了。”反正被扔下不管的又不是我。 结婚三年,鸣海对于这类事情已经有些麻木了,她叹了口气,如果是别人家,丈夫三天没回来,甚至连一条短信都没有,妻子肯定会担心吧。 “总之请您先到医院来。” 看吧,还是吃苦头了吧。 鸣海被带到一间六人病房,她多少松了口气。看样子真治还没到要死的地步呢。“真治。”鸣海话音刚落,真治便倏地睁开了眼睛。他的手腕上还插着输液管,两只脚腕上缠了好几圈绷带,面色有些憔悴。鼻尖也擦破了皮,红彤彤的,像一只驯鹿,居然有点可爱。 红鼻子的真治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鸣海又问了一遍: “真治,你没事吧?” 真治还是那副呆呆的表情: “啊,我知道你是谁。嗯……加濑鸣海女士,对吧?” 鸣海听到这句话,简直恨不得杀了这家伙,然而却还是规规矩矩地回了一声“是的”。这令她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挫败感,于是她重新拿出气势问道: “别开玩笑了。发生了什么?”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严肃认真。或许是终于了解了当下的气氛,真治也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你的问题太过笼统,我想回答也没办法回答。你能指定一段时间吗?还有,我一句玩笑话都没说过。” “真治,你适可而止啊。”鸣海注意到身后的医生一直在关注着他俩,便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一些。 *近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确实不太和谐,但也并不是眼下这种状况。鸣海知道,真治不会开这种过分的玩笑。 “那……你生气了吗?如果你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道歉?你向我?你确实应该向我道歉,你犯的错多着呢。搞什么鬼,你这个眼睛亮晶晶、鼻尖红彤彤的笨蛋。于是鸣海脱口而出: “那你道歉吧。” “对不起。”真治立刻回道。 鸣海听得出来,这句道歉里没有一丝歉意。自己这副样子真是太蠢了。她将视线从真治身上移开,旁边的医生询问道: “感觉如何?” 医生你这个问题问得也太不合适了吧? “怎么说呢,他的性格变了。” 大脑受损。医生说这就是真治性格改变的原因,接着又含含混混地解释道: “他没有出现麻痹或是瘫痪的情况,而是性格发生了变化,从这一点来看,应该不是血管性脑损伤。可能是阿兹海默症。可无论是这两种中的哪一个,一般来说脑CT片里面都能看出脑萎缩的情况……” 真治做了头部CT扫描,CT片里显示出一个圆圆的截面,白色的头盖骨里填满了脑浆。像什么来着?对了,像鲤鱼甘露煮。鲤鱼甘露煮是将鲤鱼横着切成一段一段,圆圆的切面可以看到内脏和骨头的位置。鸣海只要一遇到什么严峻的场合,就会习惯性地去想一些完全无关的事情。小的时候大人们看到她神游天外会训斥几句,可她依旧心不在焉。现在成年了,她可以一脸正色地辩解说“这种行为是一种守护自己内心的防卫本能”了。自己**次吃鲤鱼甘露煮,应该是和真治一起去长野旅行的时候吧。 “加濑太太?” 鸣海的思绪差一点就要飞到长野去了,医生的声音又将她拉回了现实。其实,医生说的事情非常严重。如果是阿兹海默症,今后大脑可能会开始萎缩。特别是年轻病患,病情会发展得更快,现阶段根本没有有效的**方法。 “那应该怎么办才好呢?”鸣海问道。 医生告诉她,现阶段只能观察,鸣海必须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我要是有那种东西,才不会翻来覆去地问你那几句废话。哎,要是早点和他分手就好了,现在离婚也太不是人了。“心理准备”这个词在鸣海脑中不断回响。 丈夫貌似失忆,此时突然提出离婚,似乎有些卑鄙,可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自己还能继续爱他吗?但鸣海很快又意识到,*近他们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了“爱”,可自己也并没有因此而认真考虑离婚的事情。 鸣海的脑子里不断地冒出各种不同的心理准备,它们仿佛都在指责自己优柔寡断。啊,真麻烦。 “加濑太太?” “啊,什么事?” 鸣海回过神来,看到刚刚还在身边的医生正要走出办公室。他应该是要去真治的病房,看来没必要住院。 “请问,真治……我丈夫,他在这三天里都做了些什么?” 也许这个问题应该去问他本人,但鸣海并不想去问。 “这个嘛,您丈夫说他在散步。有好心人把他带到医院来。对了,他当时手里好像拿着金鱼呢。就是庙会捞金鱼摊子上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