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奔波在战争前线(上) 回望三十年摄影经历,奔赴阿富汗战争前线的采访,无疑是特别值得回味的。 2001年,“9·11”事件中,纽约世贸**大楼遭受袭击,死伤惨重。当时美国将袭击者锁定为塔利班和“基地”组织,准备对阿富汗发动军事打击,战争一触即发。事件爆发后的第三天,我接到总社发来的传真:“速派亚太总分社摄影记者刘卫兵赶赴巴基斯坦,并伺机进入阿富汗战地采访。” 一、逆行奔战场 战地采访是我多年的愿望,那是个充满危险和诱惑力的“英雄壮举”。但事情来得突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什么困难尽管提。”亚太总分社副社长左毅关心地说。“组织上交给的任务,没什么犹豫的!”我心里紧张,但嘴上还不承认。我怕家里人担心,直到出发前才告诉他们。 要上前线,出发前的准备也挺复杂。当时带了两台佳能胶片和一台数码相机,17—35mm、24—70mm、70—200mm等几个镜头,几十个胶卷以及笔记本电脑。出发时,分社许多人送我。有同事喊了声:“哥们儿,等你回来!”弄得气氛挺凝重。香港媒体刊登了我作为新华社记者*早奔赴前线的消息和照片。 9月19日,当许多人纷纷撤离前线地区的时候,我却逆行飞抵巴基斯坦首都伊斯兰堡,和前来接应的当地分社文字记者孙浩会合,并且一直并肩战斗在前线。孙浩熟悉情况,英文好,会开车。此后的采访表明,与文字记者良好合作,对摄影报道成功有不少帮助。 根据当时的情况,我俩商议后,先去阿富汗**,那里管得松,我贴着门口警察拍摄,对方只瞪了我一眼。到了美国**,戒备森严,我只能通过车窗抓拍。被人家发现后,孙浩一踩油门赶紧跑。然后,我们驱车二百多公里直奔巴基斯坦西北部城市白沙瓦。路上,还幸运地抓拍到正在运送的阿富汗难民和儿童。白沙瓦是拉登和“基地”组织活动的主要地区,也是战争爆发后*靠近前线的城市。数千名各国记者云集那里采访。 我和孙浩找到一个小旅馆住下,扔下行李便开始发稿。当时把照片发到香港编辑部,要通过国际长途电话,因为信号差,经常停电,三张照片发了两个多小时。这些标有“新华社传真照片,9月19日,白沙瓦”电头的图片,成为中国记者*早从前线地区发出的新闻照片。 刚到白沙瓦,置身前线的冲动和兴奋感,让我俩希望尽早向阿富汗靠近。可在当地人生地不熟,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边界已关闭,不许外国人前往。怎么办?正着急时, 孙浩联系上以前采访时认识的联合国难民事务署官员,通过他介绍又找到政府新闻部的哈迪姆。赶过去才得知,当天是外国记者被允许去边界线采访的*后**。“真悬啊!”我俩相视一笑。 等待采访签证的外国记者很多,哈迪姆表示人太多,不好办。孙浩用他流利的英语套近乎,大讲中巴友好,总算拿到提名信函,然后又赶到内务部领取边境采访签证。下午三点多,哈迪姆带我们乘车向巴阿边境出发,并警告我们,边界地区属于部落地区,不许开窗,不许拍照,否则很危险。我身边坐着一位端AK47的战士。终于到了前线,我望到外面荷枪实弹的士兵和军车,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地隔着窗户抓拍了几张,被人家发现后呵斥了一通。 来到开伯尔山口附近一处检查站,这里距阿富汗不到两公里。我们迫不及待地奔向一处山坡,“那边就是阿富汗。”哈迪姆指着远方说。我连忙将镜头向阿富汗聚焦。正值夕阳西下时分,巴阿边境的村庄静卧在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中。灰突突的房屋和街道古老而静谧。随着战争临近,曾经繁忙的边境公路上很少见到车辆,一片寂静。 我**住内心的激动,使用数码和胶片相机,更换长短镜头轮流拍摄,从身边的边防警察,到边**上的盘山公路,特别是用长镜头抓拍了阿富汗境内的村庄。一同前来的美国女记者先摆拍着边防警察,然后跑过来想借我的35—350mm镜头。借吧,都是前线的同行。 置身边界线上,我提醒自己,来得不容易,抓紧时间多拍。检查站前,几个村民和警察围坐着喝茶,我过去抓拍时,人家向我招手“Tea,Tea(来喝茶)”。“拍照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喝茶!”我表示感谢后继续寻找目标拍摄。我们拍摄的地方距离阿富汗楠格哈尔省省会只有几十公里,那是美国后来军事打击的**。 晚上回到旅馆赶紧到前台发稿,可通信设备不争气,线路不畅,忙了三个多小时才发回了三张照片。这些照片成为战争爆发前夕记录前线地区局势的难得影像。 二、“盲拍”催泪弹炸开 当地时间10月7日晚上,美国开始对阿富汗实施军事打击,塔利班予以还击,阿富汗战争爆发。第二天,白沙瓦老城的市**爆发大规模反战游行。政府调集大批军队和警察,开着军车、装甲车前来戒备。数千名穆斯林民众,有的手持棍棒、石块与全副武装的军警对峙,形势危急。 临近中午,游行队伍向警方设置的警戒线挺进。我们记者立刻冲上去抓拍镜头。刚拍几张,手持棍棒的青年猛然间挥起棍棒向我们冲来,记者们赶紧逃跑。动作慢的记者被人踢了几脚。后来的抗议冲突中,我也挨过几次拳脚。示威队伍继续向前推进,我选择站在警察一方的路边,一来方便抓拍两边的防暴警察和示威人群,二来这里相对**。 此时,警察开始冲锋,我赶紧端着相机跟过去。“轰、轰”随着沉闷的爆炸声,街上顿时浓烟四起。警察发射的催泪弹炸响时,我按动了快门。瞬间中,浓浓烟雾笼罩了示威人群,人们四散奔逃。当时,街道乱成一团,警察向前冲,人们拼命逃。我一边跑,一边寻机拍摄。猛然间,鼻涕眼泪横流,心脏突突直跳。置身嘈杂混乱中,一种恐惧感涌上心头。 短暂的眩晕过后,我猛然清醒,赶紧拍摄。于是一手使劲擦着鼻涕眼泪,一只手举起相机也顾不上对焦,一通盲拍,冲着混乱中警察和奔逃的民众、记者使劲儿按动快门。正紧张抓拍时,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相机连同17—35mm镜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我连忙捡起相机一看,没坏,继续拍!事后发现,幸好有UV镜保护,镜头没摔坏,可UV镜边儿上摔裂变形,导致以后拍的照片边儿上都留下一道白光。紧张时,我还后悔没有穿防弹背心,可转念一想,穿上那东西太重,想跑都跑不了。 冲突暂时停歇,我拖着疲倦的身体来到街边,几位市民和警察正蹲在地上用水冲脸。见我痛苦的样子,一位白胡子老人用黑乎乎的手捏了一撮盐放到我舌头上,又递给我一瓢水喝下。痛苦渐渐消失,原来用盐和水可以缓解催泪弹的痛苦。 不久,双方的冲突又开始了,示威者扔砖头、石块,警察再次施放催泪弹。街道上烟雾升腾,如战场一般。正忙着找更好的拍摄位置,突然发现孙浩在不远处的楼上招手,我赶紧跑到楼门口,看门的老巴看我穿的摄影背心胸前写的“CHINA”,开门放我进去。爬上楼,没找到孙浩,闯进了五层楼的一户人家,蹲在窗前居高临下拍摄。正值示威者向警察发动进攻,砖头瓦块从窗下飞过。担心被示威者攻击,我采用打阵地战的办法,时而躲在窗下,时而抬头猛拍。其间,香港分社摄影组同事杨嘉理打来电话,我只说了句“正拍‘催泪弹’!”就挂掉了。临走时,我硬塞给主人一百卢比,以感谢人家危难时的帮助。 之后不久,在距离伊斯兰堡不远的拉瓦尔品第爆发抗议冲突,我赶到现场时,不小心钻进了冲突双方的**,两边挨打,情况危险。当时一边抓拍现场,一边捂住脑袋逃跑。冷静下来后,我钻进街边一户人家的二层楼上,俯拍冲突中的人们,用长镜头拉近冲突现场,用中焦和广角镜头拍摄场面。 置身类似混乱危险的地方采访,要头脑清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要善于动静结合,需要抓拍时要快速冲上,发现危险时要及时撤退。拍摄时,要根据现场光线情况及早设置好相机,需要拍摄时拿起相机就拍,不能等着要拍摄了再去弄光圈快门,匆忙中很容易出现技术失误。 随后,警察与示威者打起了“拉锯战”。*后,示威者愤怒地焚烧了美国**和布什总统的假人像。 正当我拎着相机往回走,猛一抬头,几位表情严肃的青年挡在面前。中间一位青年猛地抬起手来,将一只带血的脚指头伸到镜头前,我吓一跳,下意识地拍了两张。旁边的几位记者一拥而上一通猛拍。“这是示威者抗议时砍下的。”有记者边拍边说。 把当天的照片经香港发回北京。当班的香港同事阿穆看到危险的场景,反复提醒我:“千万小心,那些人好危险啊!”此后,新华社总编室发来传真,表扬我们在危险关头坚守现场,及时发回新闻和图片。我们回复说:“希望用行动捍卫新华社和中国记者的荣誉。”当时话说得有些高大上,但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三、前线“泡吧”发稿 战争打响后,白沙瓦、伊斯兰堡等地的局势越发紧张。天上飞机呼啸,地上装甲车隆隆。到处是军警林立,抗议示威随处可见。采访和拍摄也像打仗一样。 除了拍摄示威游行等新闻性强的内容,我们平时也经常在大街或市场里转转,抓拍些战争对当地民众生活产生的影响。有一次,来到一处有军警戒备的街头,发现不时有人从旁边经过。我守在路边,抓拍到穿着长袍的妇女从装甲车前快速走过的镜头。后来我把这张照片作为纪实著作《奔波在战争前线》的封面,以此表达对“战争与和平”的思考。 前线采访时,遇到一个天大的麻烦,给后方编辑部发传真照片异常困难。那期间,我们基本是白天出去采访,晚上回来发稿。当时发送图片要通过国际长途电话,可当地通信线路不畅,经常停电和断线,一张照片有时用一两个小时,反复传多次都传不过去。当时只有旅馆前台有国际长途,按分钟收费。每次晚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去发稿时,前台掌柜法努克在一旁看表计算时间,偶尔还“Quick,quick”(快,快)地给我加油。有时弄到凌晨,他倒在一边睡了,把表扔给我自己看时间。碰到发稿不顺的时候,气得真想把电话砸了。 当时尴尬的是,白天采访再辛苦,拍到再重要的照片,不能及时发给编辑部,一切都是白费。 “鬼传真,累死人!”看我每天晚上趴在前台唉声叹气,孙浩说:“别较劲了,去网吧发吧。”“上网可靠吗?”当时没怎么上过网的我不信任网络。后来实在不行,只好跟着孙浩去网吧试试。 我们在旅馆附近找到一家名为BERKLEY的网吧,在孙浩的帮助下,仅用了十多分钟就将多张照片全部发完。由此发现年轻人脑子活,互联网确实厉害!于是那期间,采访完就去“泡吧”发照片。 **晚上,我在网吧通过网站发稿时,遇到上网高峰期,网速特别慢,一张照片用了一小时发不出去。情急之下,我请在网吧认识的阿富汗朋友纳扎尔帮忙,他随口答应,顺手点开一家网站准备粘贴照片发送。其间我瞥了一眼,几个敏感的英文字母worldsex……让我几乎跳起来:“Stop,stop!”你怎么能用黄色网站发稿啊!纳扎尔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赶紧找其他网站帮着发了稿。 观念一变,柳暗花明。网上发稿快捷、方便、省钱。从此得出结论,网络时代,摄影人必须改变思路,路子才会越走越宽。其实,当时在前线“泡网吧”发稿的有不少外国记者,一打听才知道,许多摄影记者早已开始上网并通过网络发稿。这样不仅发稿效率高,还可以随时从网上获取新闻信息。后来统计,我从前线向总社发回约三百张新闻图片,其中一多半是通过网上发回的。可以说,摄影报道的成功有“泡吧”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