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起了个头,午后阳光热烈。
少女清甜的嗓音在街道上孤寂地响着:“金奶奶说小狸花已经完全好了,现在能跑能跳还吃的巨多。等你感冒好了,姐姐带你去看它。”
“……”
没人回应,闻渺扭头看了眼,背上的小猫奴睡着了。她勾唇笑了笑,脚步未停,拐进一条宽敞荫蔽的马路。
两旁的梧桐树枝桠繁密,层层叠叠的叶子间,间或传来几声蝉鸣。
小城**的福利院在前面。几间低矮的红砖房,爬山虎霸道的攀覆在铁栅栏门两侧。
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背着书包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就喊:“渺渺姐姐!”
“嘘。”
闻渺用唇语说:“别吵妹妹。”
男孩左眼戴着眼罩,冲她点点头,她走到他跟前,侧了侧身,宠溺道:“兜里,自己拿。”
少女宽大的衣兜里总是装满糖,男孩开心地抓了几颗,压着声音雀跃道:“纪予��哥来了。”
听到这话,闻渺唇畔的弧度顷刻消失。
念念被说话声吵醒,含糊地叫了声哥哥。她回头,看到小姑娘一双大眼睛睁的圆圆的,欣喜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所有人都盼着哥哥来,放在以前,她也盼。可这次,她却一点也期盼不起来。
男孩没察觉少女的变化,拿了糖,沿着路沿跑开。
听到跑步声,闻渺回过神,冲他的背影喊:“慢点跑!放学后早点回来!”
“知道了!”
天气热,从诊所走来,闻渺出了不少汗。念念贴心地帮她擦掉颈侧的汗,软乎乎地说:“姐姐,放我下来吧。”
“没关系,姐姐背你。”
她背着念念走得很慢,心情跟罪犯即将见到法官似的,沉重,还带着几分等待判决的恐惧。
不多时,她在院子里停下,把念念放了下来。
慧姨、纪予哥哥和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大哥哥围坐在凉棚底下聊天。看见她时,说话声戛然而止。
慧姨*先起身,疾步走到她们面前,摸了摸念念的脑门。
打过针,小丫头的体温降了下来。她松了口气,温柔道:“一身的汗。走,慧妈妈带你去洗澡,让姐姐歇一会。”
闻渺没撒手,说:“您和哥哥们继续聊,我带念念回屋。”
“行,你把念念交给薪姨,叫她给念念煮点粥喝。”
她应下,视线稍移,看向停在慧姨身边的清俊青年,身旁的小丫头软软地叫他:“哥哥。”
小奶音萌化人心,纪予弯腰揉了揉她的短发,声线清润,如林间风:“念念乖,洗完澡好好睡一觉,感冒好了哥哥带你去游乐场玩。”
念念欣喜地点点头。
纪予直起身,看向她,眸光在她右手掌心缠绕的纱布上停留片刻,眉心微拢。
闻渺躲开他探究的目光,垂着眼说:“我们先回屋了。”
少女落荒而逃。
待她们走进屋子,纪予和慧姨才返回凉棚。纪予面色凝重,坐下后,问:“渺渺的手怎么回事?”
慧姨叹气:“从学校回来那天伤的,很长一条口子,像是钢片划的,幸好伤口不深。”
纪予和好友何风烨默契对视一眼,英俊的面庞染上几分疼惜和无奈:“怎么弄的?”
慧姨又叹气:“不知道,问她就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回想起闻渺从学校回来那天面色惨白满手是血的模样,她就感到难以言喻的心疼与难受。
纪予沉默下来,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何风烨见他不说话,安静片刻后,疑问:“怎么不去学校问问?问问老师或同学,她不想去上学,很可能跟这个有关。”
纪予掀起眼皮,声音听不出情绪:“她不愿说的事,擅自去问,她会不开心。”
“这样啊。”何风烨嘀哝。
他还想问点什么,但感觉纪予和园长似乎没了开口的欲望,他也不好再问。
沉寂在蔓延。
交流中止,大脑空闲下来。
他不由自主回忆起好友这个妹妹的样貌。
小姑娘生得相当漂亮,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能养出这般水灵的小美人,他是真的服气。
服气完,又开始苦恼起来。
他跟着纪予从遥远的北城过来,一是想在开学前夕再来一次小旅游,二是受纪予的委托,过来看看福利院的孩子有没有什么心理问题。
毕竟会被送到这里的孩子,生命里或多或少缺失了一些无可替代的东西,*常见的,是父爱母爱和健康完整的身体。
其他孩子的情况纪予和园长都能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唯独闻渺,叫他们主动说一句难如登天。
这就有点棘手了。
好在纪予还记得叫他跟来的目的,短暂放空后,问:“刚刚看出什么了吗?”
何风烨组织了下语言:“状态挺好,就是内里有些焦躁,长期积压着,没有释放出来。”
见纪予用“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看着他,他忙打补丁:“哥,我才学了一年,学的都是皮毛,只能看个大概。你怀疑的话,*好带她去专业医院看看。”
纪予不置可否。
慧姨却皱起眉,她不同意何风烨的提议,但也没当众说出来驳了他和纪予的一番好意。
何风烨继续说:“闻渺身上肯定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她现在这样,换个环境,也许会好很多。你要是真想带她走,就和她好好谈谈吧。”
慧姨吃惊,看着纪予问:“你想带渺渺去北城?”
“嗯。”纪予解释:“她还小,不读书不行。昨天和您通完电话我就一直在考虑,我有能力也有精力照顾好渺渺。如果您放心把她交给我,我一会就去找她谈。” 纪予这番真诚的话让慧姨沉默了,各种情绪瞬间挤占满她的内心,她一下想到了很多――
闻渺是11岁来的福利院。
闻渺去了两天高中就不愿再去上学。
理智上,她也认为闻渺该走,小城不适合她,在这里,她永远不会获得真正的快乐。
或许,换个地方,远离过去,渺渺的人生,会变得精彩纷呈。
可情感上,她割舍不下与渺渺五年时间近两千个日夜的相陪相伴。
可是,她的舍不得,比起孩子的未来和幸福,又根本不值一提。
身旁的年轻人正在等待她答复。
她内心开始动摇了。
这三年,纪予来小城的次数不下二十次,他为孩子们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这个矜贵帅气的年轻人是真心系这里的孩子,尤其是渺渺。
她相信纪予会把渺渺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去疼爱。
良久的思考后,慧姨终于做下决定,她强压着心头的不舍,说:“渺渺不一定愿意走,不过你的话,她能听得进去。”她起身,“我去叫她,好好跟她谈。”
红绿相间的老旧楼房前,慧姨离去的背影透着离别的酸楚,看得两个大男生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没一会,何风烨也起了身,轻微调侃:“你要把人家的宝贝抢走了。”
纪予沉默,这话他没法反驳。
慧姨二十五岁就开始在福利院工作,十五年,孩子们来了又走,只有她,一直守着这方土地,给无家可归的孩子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
每个孩子都是她的无价之宝。
她愿意放手,他很感激。
“我去看看小孩们。”何风烨走了。
一时间,凉棚下只剩纪予一个人。
九月初,小城闷热不退,午后的空气蒸腾的仿佛隔着一层滤镜。
他喝了口冰矿泉水,冰水润过嗓子,心头的烦躁得到轻微的缓解,他想起**次问闻渺童年的场景。
那时,闻渺还不到12岁。
他还记得,小姑娘垂着头坐在路边,鸦羽般的睫毛在昏黄路灯光下投影成一个漂亮的扇形。她声音很低,像只受伤的小兽:“哥哥,我不想告诉你的,你就不要问,也不要去打听去了解,好吗?”
也许是她当时的神情太令人揪心,所以在此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都没有再问起那些事。
一年前的某天,小姑娘被同学欺负得头破血流,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谁哄也没用。
慧姨实在没办法给他打了电话,并把那些埋葬在肮脏岁月里的秘密都告诉了他。
他至今没敢告诉闻渺,他没能遵守住诺言,一年前就食了言。
纪予深陷进回忆里,没有发觉回忆的主角已经来到院子里,直到闻渺在对面坐下,他才猛地回神。
小姑娘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清了清嗓:“出去走走?”
梧桐道上,纪予放慢脚步迁就少女,两人沉默着走了十来分钟,才在简陋破旧的游乐场里找了条长椅坐下。
纪予直奔主题:“为什么不想去学校了?”
出门之前闻渺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会儿声音听起来很淡然:“没什么,就单纯的不想读了,没劲。”
纪予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早料到小姑娘不会说实话。闻渺是个聪明的女孩,他不再绕弯子,直接问:“你想不想跟哥哥走?”
闻渺偏头看着他,表情疑惑。
他轻笑说:“坐飞机,你还没坐过,哥哥带你坐。”
闻渺这才听明白纪予的意思,跟着笑了笑,语气轻快:“哥哥打算养我吗?”
小姑娘*不愿欠人人情,纪予很清楚她的脾性,他倒是想养,但她肯定不会接受,所以他说:“就高中三年,上大学的费用你自己来,我不会管你,以后你赚了钱再还我,当我借你的。”
闻渺没接话,从兜里摸出两颗阿尔卑斯糖,递了一颗给他,自己剥了一颗塞进嘴里,过了好一会才问:“你家是不是挺有钱的?我查过了,那边东西都好贵的。”
他本来就打算摊牌,这会听她问,索性承认了:“是挺有钱,之前我没告诉你,你有没有生哥哥的气?”
“没有啊,哥哥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很高兴。”
闻渺一点也不生气,相反,她很高兴。
纪予挑眉:“真的?”
闻渺真诚道:“真的,像哥哥这么好的人,就该过得很幸福。”她说话时嘴角微微翘起,模样俏皮清纯。说完话后裹着糖,偏着脑袋做思考状。
纪予没再搭话,少女眼底一片纯粹,他知道她不是做样子,而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几秒后,闻渺咬碎棒棒糖,甜软的嗓音伴随糖果的碎裂声响起:“给我一个下午的时间吧。”
纪予松了口气,爽快道:“好。”
闻渺嚼着糖问:“你吃饭了吗?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吃火车上的东西。”
纪予实话实说:“还没。”
闻渺笑了起来:“你让人家跟着你一起饿肚子啊?快去找薪姨,叫她给你们做大餐吃。”
“行。”纪予起身,给她留时间,“我先回去吃大餐,你早点回来。”
“嗯。”
和纪予分开以后,闻渺在城里漫无目的地晃了半天,太阳落山之前,她晃到县城**,沿着坡路爬上平坦宽阔的高地。
高地风很大,不一会便把她短袖T恤上的汗液吹干。
站在高地上,闻渺看见了和她只有两天缘分的学校,血色的红旗在风中张牙舞爪。
县城**那条自北向南的废弃火车轨道宛如一条巨型三八线,把小城隔成千差万别的两个世界――新城与旧城。
这个辍学率高达百分之六十的小县城只有一所高中,学校在旧城区。
闻渺自始至终没改变过方位,一直眺望着西边。
老城区像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废旧工厂遍地可见,交通线杂乱无章,居民房破旧不堪……就连人,也尽是迂腐势利的品类。
很不幸,她以前的家,也是垃圾箱里的一份子。
太阳蹦跳着落入山的另一头,西边有美绝人寰的落日景象,一年四季吸引了数不胜数的摄影爱好者造访,上半年还有剧组来这边取过景。
望着远处宛如煎蛋的天际,闻渺又忽然觉得,大垃圾箱里不全是臭气熏天的垃圾,里面也有被误丢的美物。
女孩柔顺的长发随风飘扬,纪予的话仿佛混杂在风里,在她耳边盘旋回荡。
她不想离开,新生活赠予了她太多感动和眷念,如果不是这次又回到以前那个糟糕环境中,她不会失控,也不会任性地放弃自己。
不知道俯瞰了多久,直到眼眸被风吹得干涩,闻渺掏出手机对着远处拍了张照片。
风势逐渐加强,她转身背对风向,寻了个石墩坐下。
视线回聚到正前方的篮球场上,那里有一群吊儿郎当的“社会人”。
男生女生都有,打球的,观望的,聊天的,林林总总七八个。
小城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篮球场和会打篮球的人。
十年前这一带出了个有点儿名气的篮球明星,这对一个人口不足五十万的穷困小县城来说,无疑是一件值得骄傲和显摆的事。
可能是怀着下一个球星就是自己或者后代的愿想,当地人对篮球的热情高涨,玩篮球的人日益增多。
渐渐地,篮球在这儿成了家常便饭般的存在。
小城里几乎每个人都会玩篮球,只是水平高低各不相同。
有个黄毛仔故意把球扔过来,篮球沿着轨迹弹跳十几下后,滚落在她脚边。
思绪被打断,黄毛仔扬声怪叫:“靓妹妹,玩会儿?”
闻渺愣了下,起身抱起球,缓缓走过去,站在三分线外迎着篮筐随意一抛。
她是会玩,但水平很菜,压根没指望球能进。抛完球她拒绝邀约:“不玩了,回家吃饭。”
说完她扭头便走,掌心的口子撕裂了,很疼。
两秒后,她听到篮球拍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球场上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厉害啊妹妹!”
“空心牛B!”
闻渺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球进没进她丝毫不关心。
身后喧闹停歇,一道有几分熟悉的女声被风带过来:“我怎么觉得她有点眼熟。”
闻渺心道:前邻居能不眼熟吗?
不得不承认,小城实在是太小了,就算躲得再远,遗忘得再彻底,也能在某个角落的某个瞬间,碰到一些留存在记忆里不愿提及的人或事。
她能不能相信生命里也会出现一个误打误撞的奇迹?
背后的议论声渐渐变小,直至消失,她给纪予发了微信:[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走在铁轨边上,她收到了对方的回复:[后天一早走,给你时间告别] 回福利院之前,闻渺去了一趟小诊所。*近天热,本来伤口就很容易感染,还被她抛球扯裂。
血液染红薄薄的纱布,右手早已麻木,吴奶奶给她清洗手心时她都没太感觉到疼。
有客人来访,薪姨特意骑着小电驴去县**农贸市场买了一大堆菜,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孩子们都吃得很开心,餐桌间气氛融洽欢乐。闻渺却没什么心情,离别在即,淡淡的不舍萦绕心头,化不开,也变不浓,不咸不淡却十分执拗的影响着她的情绪。
晚饭过后,薪姨没让闻渺收拾碗筷,连催带推地把她撵回房间,叫她去整理行李。
二十来平的小房间干净整洁,五脏俱全。房间里除了床、衣柜、写字桌之外,还有一个装得满满当当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书架。
闻渺慢吞吞地把十四寸的行李箱从床底下拖出来,打开摊在地板上,坐在床上托着下巴盯着它看了十分钟仍然觉得无从下手。
房间里的东西对她来说都挺重要的,她从没出过远门,**次离开这方土地,不知道该如何取舍。
呆坐到*后,连意识都开始抗拒了,她还是没有行动,不得已又把箱子塞回原位,决定先不收了。
反正明天还有**的时间。
去隔壁房间给念念讲完故事回来,还不到九点,她便洗澡睡下。
翌日天刚亮,闻渺就出了门,她穿着连帽卫衣,戴着口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大热天的,路人看她的眼神像在看神经病。
挤上去往西城区的公交���,闻渺戴上耳机屏蔽四周的吵闹。道路坑坑洼洼,公车一路颠簸到终点站。
一个小时后,她抵达西北区的墓地。
墓地枯草渐长,添上了几分秋日的萧瑟感。她走到一座只刻着“闻晨”两个字的墓碑前。
低头看了会儿墓碑上歪歪扭扭的文字,她摘下口罩,轻声说:“我要走了,你不敢做的事,我去做。”
包括离开。
事实证明,离别的**站选在墓地是个很正确的决定,在墓地被勾起的糟糕心绪会被后面的温暖慢慢覆盖。
在福利院这五年,闻渺的活动范围很小,经常去的地方就两三处。
她在外面随便买了吃的应付掉早午饭,然后拎着一大袋猫粮狗粮去到流浪猫狗所,得跟这群可爱的小家伙道个别。
磨蹭到两点她才依依不舍地从所里出来,去了福利院旁边的跆拳道馆。
周中,馆里人很少,闻渺进去时,老板老金正坐在休息区吹风扇喝茶,好不惬意。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见是她,老金黝黑的脸上立刻堆起和善的笑。
闻渺还没来得及开口,老金就问:“我听说你要走了?”
闻渺在他对面坐下,说:“我要跟着纪予哥哥去北城,明天就走。”
老金倒了杯凉白开推到她面前,随口说:“你们园长挺舍不得你的。”
闻渺的眸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老金直觉说错了话,赶紧道:“我也舍不得你。你一走,我这里就见不到漂亮姑娘了,你不在,这儿生意都要冷淡许多。”
闻渺中考结束后一直在跆拳道馆打工,吸引了好多男生来报班,如今“招财渺”就要走了,老金连连叹气:“那些小崽子见不到你,大概就不会再来了。”
闻渺听出老金在调节气氛,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说:“金叔,我们拍张合照吧?我去洗给您,您留着。”
“哎好!”老金一拍手,站起来高兴道:“还是你们小年轻想法多。”
他环视四周一圈,指着角落里的盆景问:“你觉得去那边怎么样?”
闻渺掏出手机,坐着没动,被老金的认真劲逗笑:“金叔,没那么隆重,您过来,站我后面,就在这儿拍。”
“行!”老金爽直地靠过来,弓身站在闻渺身后,闻渺举着手机刚要拍,被他打断:“用我的手机,我去洗,相馆挺远的,我晚上开车去。”
闻渺点头:“好吧。”
她拿老金的手机拍下两张合照,喝完凉白开后便告辞离开,返回福利院。
收拾行李拖到晚上才开始进行,下午纪予带念念去打针,又兑现承诺带她去游乐场玩了半天。
小丫头感冒来的快去的也快,两天过去,又恢复生龙活虎的模样。闻渺整理东西时她就蹲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闻渺把一本厚厚的相册装进行李箱,抬头看到纪予拉着一个特大号的箱子站在门口,对上她询问的眼神,他勾唇说:“舍不得就都带走。”
闻渺坐在书堆后摇头:“不用,还会回来的,我挑着拿。”
纪予走进来,说:“我特意带人来帮你拿行李,不用心疼他。”
闻渺沉默一瞬,纪予在北城*高学府学法,她好奇地问:“风烨哥哥和你一个专业吗?”
“你怎么不先问问他是不是我们学校的?”纪予问,他记得他并没有告诉过小姑娘他和何风烨是同学。
闻渺耐心分析:“我刚刚听到他说后天要参加开学典礼,你也后天开学,今天是九月九号,还没开学的大学全国只有五所,北城只有一所,这么明显,还用问吗?”
纪予笑笑没说话,小姑娘心思一如既往的细腻,脑袋愈发的灵光。
闻渺又问一遍:“他也是法学院的吗?”
小姑娘很少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似乎是有所察觉,避不开,又不能告诉她实话,纪予只能昧心骗人:“不是,他学中文的。”
闻渺淡淡哦了声,似信非信。
纪予要去和好友统一说辞,抱起念念就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来交代:“衣服不用带太多,那边都给你准备了。”稍顿,他补充:“给你记账上了。”
他表面在开玩笑,实际是为了消除闻渺的心理负担。
哥哥在这么短时间内帮她打点好一切,又是联系学校,又是置办行装,闻渺既吃惊又感动,她看着他认真道:“我们说好的,所以真的要记,不可以敷衍我。”
纪予笑:“当然真记,要还的。”
闻渺满意地弯了弯眼,纪予不再停留,抱着念念离开。
这晚,孩子们排着队来找闻渺,小孩子不会隐藏情绪,好几个难受的大哭,闻渺哄了半天才把他们哄回房间睡觉。
薪姨做了一些小零食用保鲜盒装着送过来,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到北城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闻渺含着泪点头。
慧姨没来找她,闻渺丝毫不觉得意外,这种时候,说得越多反而越不舍。
她们之间,无言远胜有声。
小城没有机场,只有一个破旧的火车站,转乘飞机前,得先坐火车到达省会城市。
纪予买了11点的机票。
闻渺离开这天,每个人起得都很早,孩子们排成排站在福利院门口送别。
金叔送他们去火车站,纪予和何风烨把行李箱搬进后备箱,慧姨把书包递给闻渺,细细叮嘱:“每个人都会被别的人惦记,渺渺你要记住,我和薪姨还有孩子们都会想你,要经常打电话回来。”
闻渺努力维持着嘴角的笑意,点头说好。
念念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衣摆。
她蹲下身去抱了抱小丫头,念念亲亲她的脸,憋着嘴就要哭,*后奇迹般地忍下来,贴着她的耳朵说:“姐姐,加油。”
闻渺心脏一紧,哽了哽说不出话来,借低头帮念念系鞋带的间隙硬生生把泪水逼回去。
纪予和何风烨坐在车里观望着这场离别。
半分钟后,闻渺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纤瘦的身影很快钻进车里,别过脸去不再看他们。
纪予叫老金开车,小车很快消失在梧桐道尽头。
火车上拥挤,喧嚷,味怪,闻渺很不适应。
何风烨也是**次搭乘这种级别的交通工具,同样有些吃不消,但他好风度的没抱怨半句。
三人中只有纪予状态还行,他是这段路程的常客,早习惯了。
看着何风烨如土色的面庞,闻渺挺过意不去,幸好她*后带的东西不多,纪予给的箱子她没用上,是空的。
何风烨的行李箱装着他和纪予的衣服和洗漱用品。
在机场,纪予给一个特大号空箱子和两个不怎么重的小箱子办理了托运。
飞机起飞前一刻,闻渺往后轻轻一靠,合上眼帘。
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激动,只有对即将面临的新生活的无尽茫然和惶恐。
飞机没有延误,三个半小时后,**降落在北城国际机场。
下地后热浪扑面而来,闻渺觉得北城地表温度比小城还高,空气还特别干燥。
皮肤底下的水分被不断蒸发,从身体里抽离。
她把薄外套脱下来抱着。
他们三个容貌不凡,两个男生身高腿长,清俊帅气,女孩肤色潋白,五官精致,又纯又漂亮。
从候机开始他们就收到很多乘客的关注,有几个男生更是一路盯着闻渺,下地后也一直试图挨近她。
纪予察觉到他们的刻意靠近,上了摆渡车后,把闻渺拉到身旁的座位上,他和何风烨像两个护花使者,护在女孩身边,外人压根近不了她的身。
繁华都市的摆渡车座位很舒适,闻渺取下书包放在座位旁,抬眼看了下两个帅哥哥,无声笑了。
有人来接何风烨,取到行李后,他们就地分别。
纪予拉着两个行李箱往地下停车场走,闻渺背着小背包跟紧他。
两人停在一辆路虎旁边,闻渺曾在金叔那儿看过一本介绍各种车的杂志。就眼前这辆,小城里没几个人买得起。
她开始有点明白纪予说的“是挺有钱”是什么概念。
是个谦虚的概念。
放好行李箱,纪予朝她伸手:“包给我。”
她把包递了过去。
纪予把包放在后排,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然后自己坐进驾驶座,启动了车,路虎驶出停车场,混入机场高速的车流里。
闻渺新奇地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宽阔的马路,拥挤的车流,排列整齐的高楼大厦,枝繁叶茂的银杏树……
处处透着陌生,处处弥漫着与小城截然不同的气息。
纪予瞥了她一眼,问:“感觉怎么样?”
闻渺一本正经地说:“挺好的,就是车有点挤,人有点多,空气也有点不太好。”
纪予被逗乐:“你这是挺好的?”
闻渺想了想,这回说的诚恳:“是挺好的,因为新鲜,我感觉自己现在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虽然有些飘零,但很自由。”
纪予沉默几秒,然后说:“**带你出去玩,北城就是这样,节奏快,但总能找到悠闲的地方。”
闻渺侧身躲开直射进来的阳光,说:“我想去你们学校看看。”
“好,以后找时间带你去。”纪予说着,余光瞥到闻渺揉了揉眼睛,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他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两度,说:“睡一会吧,前面有点堵,估计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到。到了哥哥叫你。”
闻渺确实有些困了,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小时后,路虎驶入“江汀岸”。
闻渺睡得不熟,没等纪予叫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到四周高耸入云的建筑群,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两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现在身处千里之外的北城。
纪予见她醒了,没说话直接下车取出她的包和行李箱。
闻渺跟着下车,然后站在车边环顾四周。
“江汀岸”的建筑结构呈“口字型”,四面都是居民楼,考虑到采光问题,建筑**的空地留得很大,修建成一个小型的湖滨公园。
人工湖水汽氤氲,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是湿润冰凉的,在燥热的天气里,体感不比空调房差。
鹅卵石小道四通八达,弯曲绵延,很适合晨间散步或晚间消食。
收回视线,她仰望身前的高楼,亲眼看见和在电视里看到感受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一刻,她觉得震撼,也意识到自己身上背负的债务不轻。
“这里离学校很近,地铁两个站就到,”纪予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感慨,他边说边朝东面的楼层走,“明早我要去参加开学典礼,无法抽身,下午再带你去铭远报道。”
闻渺跟上去,应了声好。
纪予去一楼物业那里办入住,拿到钥匙后,带着她乘电梯上楼。
他按下数字“2”,说:“2楼方便,等不到电梯的时候走楼梯也不会很累。”
再一次被这个男人的暖心和细致感动到,闻渺的眼睛忽然泛酸。
电梯很快抵达二楼,纪予停在门牌号为“205”的房子门前。
他开了锁,推开门。
“进来看看。”
房子是他让一个女性朋友帮忙挑选的,他还没来过,只看过样图和朋友发过去的实体照片。
两人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房子是一套小型的两居室,布置得很温暖,家具也配得很全,用得到用不到的似乎都有。
闻渺非常非常非常的满意,如果说她现在是在做梦,那这一定是个美梦。
观览完房子,她让纪予在客厅休息,自己把行李箱和包拿到卧室。见快到晚饭时间,她打算把薪姨让她带的熟食加热,和哥哥凑合着把晚饭解决。
把保鲜盒依次拿出来,看见*底下藏着一个小信封。
闻渺直犯嘀咕,东西不是她放的。
打开信封,里面装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张便签纸,便签纸上写着:千万不要亏待自己。
是慧姨的笔记。
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定是慧姨趁她不在房间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
攒了**的眼泪在这一刻到了临界点,再也忍不住,她抓着信封哭的不能自已。
狠狠哭过一场之后,闻渺擦干净眼泪,走出卧室。
厨房厨具齐全,有些电器她不太会用,只好叫纪予进来教她。
薪姨的好厨艺让他们饱餐一顿。
闻渺通红的眼眶早把她哭过的事实暴露无遗,纪予念她昨晚没睡好,今天又在路途中辗转劳累,吃过饭便不忍再打扰,给她微信转账1000,起身后嘱咐:“明天的早饭自己点外卖解决,开学典礼结束后我会过来带你去吃午饭,今晚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闻渺点头应下。
纪予离开后,她回房间继续整理行李。
卧室很大,窗户朝向正东,布局和她原来的房间差不多,同样的星空蓝床单被罩,同样摆放着衣柜、书架和写字桌。
只是这里的东西明显贵重多了。
熟悉又陌生,不是巧合,而是纪予哥哥的真诚和用心。
深蓝色的窗帘随风轻轻飘摆,洗过澡吹干头发,闻渺钻进柔软的被窝里,沉沉睡去。
在小城,睡觉前她都会带弟弟妹妹们玩一会或者出门压压马路,稳定的生理习惯准时把她从睡梦中唤醒。
夜幕已完全笼罩住北城,屋外些许光线洒进卧室,行人的交谈声穿过未关严的窗户,模糊入耳。
今晚很难再入睡了,除非她像以前那样出去晃一晃。
犹豫片刻,闻渺从床上爬起来,下意识翻出一件连帽卫衣,临穿时才猛然惊觉她已经不在小城了。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哥哥给她选的衣服,基本按照她的风格来。
放下卫衣,她换上一件短袖白t和一条黑色牛仔铅笔裤,扎好头发,拿着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高德说“江汀岸”附近有一个喷泉广场,不远,路程也简单,出小区直走再右拐,正常速度七八分钟就能到。
闻渺有一点心动。
刚过8点的“江汀岸”,四处灯火通明,夜生活才将将拉开帷幕,精心装扮的男男女女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地从楼里走出来。
潮湿的空气中浮荡着淡淡的花香味。
像是桂花。
闻渺跟着导航提示悠悠前行,花香愈来愈浓郁。
走出环闭的高楼群,她寻到了香味的源头——宽敞的马路边,种着长长的两排桂树。霓虹灯,路灯,车灯……各种灯光交织融合,将枝叶花朵分剪成细碎的光影。
她不禁想起福利院门口的梧桐巷道,只是梧桐木香沉淀低调,不似桂树这般张扬霸道。
鞋底不知踩碎多少零落的花瓣。
10分钟后,她晃悠到一个交叉路口,导航语音提示目的地就在附近,站在原地向右转身,前方视野徒然开阔。
四五个篮球场大的广场,人流来往,**的喷泉占了四分之一的面积,一股股水柱从泉眼喷薄而出,在空中散成好看的形状,池子周围的彩灯给水滴涂上斑斓的颜色。
很多人围在喷泉边拍照玩耍,闻渺摘下耳机,聆听所有的喧嚷。
虽然这五年她已经习惯了安静,���来自陌生人的热闹她并不排斥,有时还很喜欢。
这些热闹积极鲜活,与她以前接触到的那些口吐芬芳,动不动就问候祖宗、问候生殖器的骂街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广场东南角有乐队在进行街头表演,这会儿抓了个路人上前互动,唱的是田馥甄的《小幸运》,没有一句在调上。
跑调就跑调吧,这也没什么,令人窒息的是这位哥抱着麦克风不撒手了,颇有一种“不唱尽兴今晚就睡在这里”的态势,乐队主唱站在旁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着。
围观人群都在笑,但这些笑容少有轻蔑,更多的是开怀与舒畅。
闻渺眉心轻蹙,又很快舒展开。这边的魔性歌声还在继续,她却被对角线尽头的熊猫雕塑吸引住了视线。
雕像很大,目测高五米,光底座高台差不多就有一米五左右。
一大一小两只熊猫,雕刻的栩栩如生。熊猫妈妈坐在底座上啃竹笋,怀里兜着个熊猫宝宝。小熊猫露出一颗圆滚滚的头,身子部分被两个探头探脑的人挡住了。
雕塑旁边也围了不少人,准确来说不应该叫围,应该叫偷看。
那边正在上演一场以多欺少的不平等对殴大战,简称单方面被打。
所以说,暴力这种东西,不分地区,也不分时间,它总会出现。
虽迟但到。
根据扭曲的面孔和声音雄厚程度判断,被摁在地上摩擦的男人怎么也得有二十五六了,体型十分健壮。而踢踹他的人,看起来也就刚成年,还瘦的跟两只猴子似的。
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声穿透半个广场,闻渺觉得奇怪,竟然没有一个人上前去“见义勇为”。
不近不远地观望着,说实话,她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那个男人太弱鸡,连两个干瘦少年都打不过,全程没还一下手,只会抱着脑袋嚎叫求饶。
那一身腱子肉是充气充的吧,只配做个摆设?
……16,17,18。
刚数到18,闻渺便看见一直在一旁抱胸观望的闷青发色少年比了个停止的手势。
她猜测他应该是那两只小猴子的头儿。
腱子肉终于摆脱从两个小猴子脚下解脱。
下一秒她就看见肌肉男麻溜儿地爬起来,全然不顾身上的伤,朝着熊猫雕塑的方向卑微地跪了下去。
嗯?
拜,拜熊猫??
顺着肌肉男的视线看过去,闻渺这才看到除了三个干瘦少年外,高台上居然还蹲着一个人。
不过没发现第五者的存在也不能怪她,因为他自始至终未出过声。
而且那人蹲在一个死角里,四面的光都没办法打过去,他整个人陷在浅淡的阴影里。
她看不清他的具体样貌。
只能大致看出他身形高挑劲瘦,侧脸线条利落锋硬,下颚瘦削,头发理的很短。
再一看肌肉男脸上愈加明显的惧意,她明白过来,这位阴影中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头儿。
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出来晃荡了将近一个小时。
视线收回来之前,闻渺无意间瞥到熊猫妈妈脚丫那儿摊着一大团毛茸茸的东西。
橘色的。
猫!
一动不动,软趴趴的,猫!
可以撸的猫!
胖成球可以撸的橘猫!
对猫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心一下子软成棉花。
雕塑周围人流依旧,仿佛刚刚的殴打事件没发生似的。犹豫两秒后,她混在行人中愉悦地朝雕塑靠近。
橘猫用爪子扒着圆脑袋睡得死沉。
闻渺爬上高台,蹲下,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猫的肚皮,压着声音浅笑道:“这么大动静都没把你吵醒,猫中睡神吗你是?”
女孩在前面撸猫撸得不亦乐乎。
雕塑后面,小海和两个兄弟一同死死瞪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目光如刀,狂揍这畜生一顿还不足以消除他们的怒火,每个人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
顾酌垂眸看着手机屏幕,修长的手指在上面缓慢地划拉着,亮起的光打在他英俊的五官上,本就冷白的面皮看起来更冷了几分。
小海见他长时间不说话,开口问:“酌哥,这low货怎么处置?”
顾酌眼皮未掀,冷淡道:“跪一晚,明早送局子。”
听到这话,男人连忙求饶:“别!我知道错了!顾哥……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海就一脚踹在他胸口上,怒喝:“给老子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男人被踹得整个人往后仰,被小海一吓,又赶紧捂着胸口跪正。
少年嗓音冷冽:“谁是你哥。”
男人立马改口:“顾爷!求您别把我往局子里送,我混账,我不是个东西!我愿意补偿!要多少钱我都给她……”
“你他妈!”小海要被这种人渣给气死了,抬脚用力往他大腿上踹,边踹边骂:“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是吧!你那点钱还不够酌哥塞牙缝!小巧好好一姑娘被你毁了,你赔,你赔你妈呢!?”
打骂不能消火,小海转头对俩兄弟道:“把他衣服扒了,畜生不配披人皮。”
另外两人正处在暴怒的边缘,一听,立马上前想动手。
顾酌拦了一把:“别茶毒了民众的眼睛。”
小海气得原地转圈,小巧还未成年,被这畜生害得差点自杀,一想到这个,他就恨不得剁掉这畜生的根。
顾酌从高台上跳下来,黑T下摆随着腾空的动作向上微微翻卷,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他走到男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狭长的眼里聚起瘆人寒意:“叫祖宗都没用,跪着,明早*好自己主动点去找警察。”
稍顿,他唇角微勾,逗猎物般:“想跑,你可以试试,我正好想试试看能不能抓到你两次。”
少年声线很低,骨子里的狂傲气质让他的话不怒而威,话不狠,但就是教人不敢违背忤逆。
男人认命地垂下头,悔不当初。早知道那女孩跟这帮地痞认识,就算憋出隐疾来他也不会碰她。
本来他都已经到了机场,眼见马上就能离开北城,却在登机前被这帮人逮了回来!
真是哔了狗了。
他十分清楚就算他躲到天涯海角,这帮孙子都有本事找到他。
上天从不给任何人重新来过的机会。临时而起的歹念,欢是贪了,过后却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而他的代价,从在机场见到顾酌那刻起,就开始在付了。
两个兄弟留下来看守人渣。
以防万一,小海给彪哥打电话又叫了几个人过来。
他跟着顾酌先离开。
走了几步,不放心回头看了眼,渣男和兄弟被雕塑挡住,看见了一个蹲在高台上逗猫的小姑娘。
一个侧脸,就让他一秒沦陷。
他在美发店工作,每天接触到的女性数不胜数,见过不少美女,可这么水嫩这么有记忆点的,他却是**次见。
身在曹营心在汉,小海的视线钉死在女孩身上,没有发现顾酌停了下来。
猝不及防撞上一堵人墙,他吓了一个激灵,低头一看,发现他不仅撞了酌哥,还作死地踩到了他的限量版球鞋。
咻地向后弹开,他连忙道歉:“对不住!酌哥,我不是故意的。”
顾酌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的鞋跟,小海还在说:“刚看到了个小美人。”
他不以为意。
小海什么德行他*清楚,稍微有点姿色他就说是小美人,每时每刻把小美人三个字挂在嘴边。
他对小美人的定义还停留在婴儿“有奶便是娘”的时期,他口中的“小美人”就是一句谎话。
谁信谁傻逼。
不过这一回似乎有些不同,小海眼里的狂热和平时不太一样,这次是真热,脸都红了。
好奇心渐起。
他偏头顺着小海的视线看了过去。
视野*前方是一对牵手路过的母子,随着他们的退出,远处的景象一点一点打画卷似的呈现在眼底。
一个女孩乖巧地蹲在铜像前,头微微低垂,侧颈线条纤细优美,侧颜精致细腻,对面写字楼灯火通明,柔柔的一层光浮在她眉眼、鼻尖、嘴唇上。
他似乎能看到她睫毛弯曲的弧度,以及她唇角那抹甜蜜而满足的笑。
小姑娘用指尖轻点肥猫鼻尖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静的。
只有她,和那只橘色的肥猫,还拥有着呼吸。
他头一回觉得小海的眼睛还可以抢救一下。 顾酌这一眼看得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记录。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此人嘴毒,眼挑,不好看他铁定看一眼就不耐烦。
他很少会盯着一个异性看超过三秒,而这次,别说三秒,半分钟都有了。
而且小海发现酌哥走神了。
他顿时像捡到宝贝一样激动:“你犹豫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也觉得挺好看的!”
顾酌缓缓收回视线,从静止的世界中回过神来,难得的没有损人,赞同地笑了笑:“好像是。”
这可把小海高兴坏了,他亢奋道:“酌哥你等我会儿,我去要个微信。”
小海有个外号叫“万友引力”,这里的“友”指的是微信好友。
被他霍霍的小姑娘已经够多了。
不带犹豫地,顾酌懒洋洋地开口:“我困了。”
说完,他打了个煞有其事的哈欠,眼里打出了泪花儿,看着困得挺真实。
小海掏手机的手一顿。
说这句话的要是换做别人,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然后扒着那人耳朵怒吼:“这才9点半啊大哥,睡什么睡!?你踏马浪费青春!逗我玩呢!!”
但要是这人是顾酌,那就得另当别论了。
他的睡觉发言就是一枚定时炸弹,晚一秒就会——“嘭”地炸开。
所以小海只能含着一口老血叨逼叨:“那回家睡觉,睡觉要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是该早点睡。”
心里想的却是一会把酌哥**送到家再回来要。
走出小广场,顾酌就把心不在焉的尾巴打发走了,小海求之不得,笑眯眯地告退,即刻原路返回。
结果,人去猫在。
他不死心地问兄弟:“刚在这里那个小姑娘呢?”
兄弟两脸懵,异口同声:“什么小姑娘?”
小海垂头丧气的:“没什么,好好看着人。”
他又四处找了找,确定人确实已经走了以后才痛心疾首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小海离开后不久,闻渺从不远处的流动商铺里走了出来,她去买了包纸巾。
橘猫终于睡醒了,正在吃某个路人丢给它的肉肠。
她过去给猫拍了张照片。
临走时,下意识扫了一眼跪在地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
两只小猴子正蹲在一旁抽烟聊天,地上散落了好几根烟头。
原来,无论是破旧县城还是繁华都市,都存在着相似的人,他们做着相似的事,也过着相似的生活。
没有哪一处,会是人人期盼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