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丑 狗 早晨,空气清凉新鲜,像往常一样,退休教师老吴左手提着一只粉色小塑料桶,右手提着一支一米长的自制“大毛笔”,去街心公园,他身后跟着黑狗老贝。 老吴老了,走路弯着腰;老贝也老了,走路也弯着腰。 老贝不光老,还丑,不是一般的丑,是真的难看:嘴是豁牙子,一眼儿大一眼儿小,头顶秃,脖子还有点儿歪,身上毛乱糟糟,一条前腿还是瘸的。 丑到这种程度,老吴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捡偏僻的小路走,可还是引人注目,离得老远老远,就会有人说:“呦,那条狗真丑。”等到了街心公园,就更让老吴尴尬。 老吴是来练字的,用大毛笔蘸上小塑料桶里的清水,在光滑的青砖地上写古诗。老吴的字好,是市书法学会副会长,许多人都喜欢看他写草书。但边看边议论他的狗:“真难看。”而且还产生联想,“你看,这狗的头顶是不是有点像它的主人,都是中间秃。”这让老吴有点心慌意乱。 他希望狗离他稍远一点儿,到那边草地上去玩玩。他不担心狗丢了,这样丑的老狗没人要。 老贝偏偏要跟在他身旁,偏偏伸出脑袋,在他的毛笔前晃着,晃得他都有点儿眼晕。 今天来早锻炼的人尤其多,胖乎乎的老刘头儿也来了,老刘头儿“嘴损”,专门爱拿老吴和他的狗寻开心。 看着周围的一大堆人,老吴有些心慌,他本来要写两遍“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今天不行,因为老刘头儿那张“臭嘴”又拿他的丑狗“开涮”:“呦呦呦,这狗尾巴怎么也有点儿秃哇,没剩几根毛了。” “胡说,至少还有五六百根儿。”老吴生气地反驳,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老刘头儿是故意逗他说话,让大家开心。 果然,老刘头儿煞有介事地说:“老吴,给大家讲讲,你是怎么让这狗一眼大一眼小、嘴歪眼斜的。” 老吴气鼓鼓的:“狗天生这样丑,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是老师,教书育人啊。” 这个老刘头儿故意胡说八道,老吴觉得血压升高,写草书的兴致全没了,放下写了一半的“清明时节”,拿起大毛笔,蘸足了水,他可不是去打人,老师哪儿能打人啊?他是用笔来抒发自己的“心声”,释放一下自己的怨气。因为丑狗老贝,他可受了不少气。 老吴在青石板路上龙飞凤舞地写:老贝老贝,因为你这条丑狗,连累我受了多少嘲笑。我知道丑是天生娘胎里带来的,你无法选择。可是你也太不知趣了,那么多狗,都在那边,你为什么不过去,和它们混在一起?那样就不引人注意了。你偏偏在我写字的时候,在大庭广众之下,使劲在旁边晃悠,故意显示你的丑,让你的主人我也脸上无光…… 写这些话时,老吴是不假思索,一气呵成,许多人都低着头看,一边看,一边念,丑狗老贝,也歪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忽然有人叫:“你们看,这狗害羞了,它好像认识字,知道是说它呢。” 真的,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丑狗老贝先是用爪捂着脸,然后把脸藏在脖子里,趴在地上,显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嘴里还发出惭愧的哼哼声。 老吴看了心里一动,猛然想起,在家里,有一次,他把一本诗集掉在��上,后来发现老贝趴在书前面摇头晃脑呜呜噜噜,难道老贝真的识字? 想到这里,老吴不由得挥笔又写:老贝老贝,难道你认识字?若真是如此,那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真没想到我身边就有金镶玉。老吴写着,偷偷用眼睛瞄着老贝。 他吃惊地发现,老贝看着那些字,眼睛一下子放出了亮光,得意地站立起来,连连点头。 老吴顿时激动万分,挥笔又写:老贝,老贝,你若真的识字,那你就是世界**棒狗。美丽的狗,全世界可以找出成百上千条,但会识字的狗,唯独你一个,你是全世界****,我为你骄傲,我为你自豪。 老吴太激动了,有些手舞足蹈,周围看他写字的人,也受了感染,议论纷纷:“这只狗确实了不得,要真会识字的话,丑算什么呀。” 老贝也在一旁神气活现,得意扬扬,它垂下的尾巴也翘得高高的,这在过去可是从没有的。 “慢着,你们都上当了。”老刘头儿突然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他满脸狡诈地望着老吴,“这不新鲜,这样的小伎俩,我见过,马戏团训练小狗算算术。那小狗根本不会,其实是人替它算呢。人先算好了,然后给小狗暗号,让小狗叫几声,小狗就叫几声。这老贝也一样,老吴给他暗号,让它垂头丧气,它就垂头丧气,让它高兴,它就做出高兴的样子。你说是不是,老吴?”老刘头儿得意扬扬地望着老吴。 老吴一下子愣了,周围的人也都愣了。大家都觉得老刘头儿的话有道理,都瞪大眼睛盯着老吴。 这一盯,更使老吴发慌,红头涨脸,说不出话来。他确实也有些心虚,有点儿羞愧,世界上哪有会识字的狗呢? 老刘头儿得理不饶人,还要乘胜追击:“老吴,您说呀?”他把“你”换成了“您”,这样更有讽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