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心路。 394. 夏济安致夏志清 1959 年 8 月 1 日 志清弟: 来信收到。承蒙称赞我的文章,不胜感谢。我做文章, 是想求精彩,而不求稳实。这篇东西,应该举几个作家和他们的代表作品,而且十年来的文艺活动,也应该按年代先后次序约略讲一讲,不过这样一来,文章可能要dull(这是我力求避免的)。我只是翻来覆去要 create 一个印象,话可能过火,事实也不全备,但是读者可能很深刻地得到这个印象。你能代我重打,*为感激。重打的时候,可能发现许多阅读时候不[会]发现的毛病,这些一齐〔起〕交给你修改了。关于翻译,还可以说许多话;我有一份稿子,所讲的话还要多些,但是东鳞西爪,“文气”受了影响,后来都删了。你不妨再添补若干条: 1.美国的代表作仍是GWTW(傅东华 1译),和若干Hemingway(有电影的)。 2.林琴南 2(去年下半年 Arthur Waley 在 Atlantic作文捧他)的译品,很不容易找到,文言的读者少。 3.英国人*受欢迎的大约是 Hardy & Maugham,Dickens 译成白话,句法很容易欧化,读者并不欣赏。Jane Austin 的译文大约也不能表达她的好处。 4.日文译书台湾人能读,所以他们对于西洋文学知识可能不小〔少〕。只是政府小气,很不赞成台湾人讲日 文、读日文(日文书进口有 quota,限制很严格,大约是科学技术书居多,文学书不多。但是台湾人家里有藏日文书的)。这一点比前面三点重要。 5.Henry James 等只有很少的介绍文章(late 30’s、 40’s——by 卞之琳、萧乾 3等),那时左派大势已定,未起影响。Laurence 的 Chatterley(林语堂在《论语》 里说过:Chatterley 应该是大学女生的必读书。他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大约有中译本,其他 novels 我就不知道了,他和 Joyce 的 short stories 偶然有译文。关于 Proust 和 Kafka 的介绍文章都很少,他们的名气远不如 Romain Rolland4与 Remarque5 。Henry James的短东西:Aspern Papers(昆明出版,卞之琳的学生所译), Daisy Miller(香港出版,宋奇的太太和秦羽合译), Turn of the Screw,有中译本。台湾*近译了 Mme De Mauves6,你亦知道。长东西的 titles 恐怕中国人都不大知道的。 关于出路问题,陈世骧已经替我在进行〔推进〕U.C. 的教职,预定教两门:一、近代中国文学;二、中文。他说要九月才有确切回音,如成事,当于明年二月开始上课,教半年。他说待遇很好。他又说:找一个待遇低、名气不好的事情,和找一个教书职位一样麻烦,索性往高处爬了。此事成否,当然看我运气了。 他又替我弄了一件小差使,替 Magill7写 master-plots,C. C. Wang 写六本(包括《红楼梦》),我写四本:一、《诗经》; 二、《西游记》;三、Lieh Kuo Chuan(《列国演义》?);四、The Circle of Chalk ——我从未知闻,原来是德国人根据 Julien8 译的元曲《灰阑记》(亦从未知闻)重写的剧本。英文译本我已借来,下午去中文图书馆去借元曲原文。剧本较短,预备先弄它。《西游记》和《列国志》(?)想亦不难。只是写 1200 字一篇 essay 介绍《诗经》,此事非花几个月研究功夫不可。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和时间弄这本“闲书”?我想把它退给陈世骧,他教过几年《诗经》,写起来一定容易得多。我是宁可写 1200 字介绍莎士比亚的。 这样一来,八月还得在 Seattle 过(8 月 24 日缴卷限期)。 我的 visa 是九月廿几号满期,到东部来玩,想还有敷〔富〕 余的时间。Magill 的待遇是 30 元一篇,我不在乎这钱,目的是求多 publish,那总是好的。 印第安纳来了回信,还要叫我填什么 Admission Form、 补缴大学本科成绩单等,我兴趣大减。决心等 U.C. 的回信,如成,就留下,如不成到欧洲逛逛回台湾了。有 U.C. 这样一个 opening,把我的希望提高;这两三个礼拜可安心写 master-plots,情形比 55 年在 New Haven 的狼狈情形,已是好得多了。 有了 master-plots 的 assignment,我原定的研究“海派小 说”的计划,又得搁下来了。下午去图书馆查书。很奇怪的 1958 年下半年(July to Dec.)的《人民文学》《文艺报》《文艺月报》和 1959 年上半 年(Jan. to May)的,无一字提到钱锺书的书。《人民日报》 一月份全份似乎亦未提起钱书。可能是看得不仔细,我虽草草翻过,不该不引起我的注意。想再去翻香港出的刊物,如 《祖国周刊》等,可能里面有专文介绍这件事情的。史诚之在纽约,我想写信去问他。 鲁迅的 quote 在 p.540;《闻一多全集》Vol. Ⅲ p.203 起至p.221 止有一篇《莪默伽亚谟之绝句》,内有“郭译订正”一 段,原载《创造季刊》2 卷 1 号。后附郭的回信,想不到郭的态度很平和。闻一多关于新诗的许多意见,我虽没有仔细看,似乎有不少和我暗合的。闻一多的许多 technical 方面的 意见,台湾的新诗人分明没有受他的影响。 这是在远东系圕 9 翻查的成绩。还有两本英文书,要去总图书馆才查得到,过一两天再去查吧。我查这些东西不算一回事,你写这本书,费多少功夫想起来那才是可怕的呢。你还有个乱纸堆,可以翻查你的笔记;我的“中国旧小说”,假如要写的话,许多书都得要从头看起;关于这方面的笔记(如已做卡片,就该省事),我没有做什么。单凭记忆,那怎么靠得住呢?(如胡适说:“台湾有不说话的自由”;这句话比较容易查,但是我也懒得去查。)读 graduate school,要写 很多 papers,不少当然是无聊的东西,但是可以养成不厌翻书找 notes 的习惯。这大约就是所谓 discipline,我在这方面是很缺乏的。我如去 U.C. 教书,当然还得要 publish,应该也设法学学写 learned paper,方法我相信我并非不知道,只是贪懒,不肯在这种事情上花时间、花精神,只想凭 rhetoric 与 style 的 charm来掩盖这方面的缺乏。关于“礼拜六派小说”, 举个例说吧,要编一个像样的 bibliography,恐怕就大非容易。关于《太平广记》,资料方面的搜集,要做到 exhaustive, 并非不可能,但是一两年时间恐怕不够的。 李济的三篇 lectures on“中国文明的起源”(销得很好, 听说已经三版),U.W. Press 送了我一本,我看了很佩服。文章是同时 scholarly 而不失 lecture 的 popular appeal,证〔征〕 引很博而饶有趣味;叫我来 lecture on“中国小说”,要达到这个标准,恐怕大非容易。李济浸润于此题目者,已有几十年,我不过弄了一两年,而且并未倾全力以赴。你不断地鼓励我写“中国旧小说”,但是我还欠缺深入的研究呢。为了借《灰阑记》,把《元曲选》借来了;书中共收元曲百篇,翻翻看看,大部分和小说有关。(元曲有《尉迟恭单鞭夺槊》一 剧,我以前就不知道的,很多还和京戏有关,如要做笔记, 那也是很可怕的。何况元曲何止百篇?) 你说要从 Arcadia 等入手,比较研究中西旧小说,不知已 进行否?别的再谈,专颂 近安 Carol、Joyce 前均问好 济安 启 八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