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你只是一个季节, 只是一张撕下的日历。 ——米兰的诗 有些事,没头没尾,有些事,一开始就是结尾。 咖啡厅的灯光,与别处的灯光不大一样。这里的灯光不会像马路上或广场上的灯光一样无遮无拦,而永远那么迷离、朦胧。灯光是室内的魔术师,一下子把屋子装点成另一副模样,是壁纸、地毯或各类装饰无法比拟的。这家名为“小小咖啡厅”的店的灯光设计很有些古典抒情的情调,特别适合中学生的口味。加之它价格适中,冷热饮兼顾,服务也很周全,是附近中学生常常聚会或约会的地方。 米兰不常来,今天却坐在这里。 厢式靠背其实很舒服,她却总觉得硌得慌。音响里正播放着曼托瓦尼的《鸳鸯茶》,大概是老板特意选择的。米兰却认为这是曼托瓦尼*差的一支曲子。曼托瓦尼拥有无数支旋律优美的乐曲,这支节奏性过强、打击乐过多的《鸳鸯茶》,实在应该是让给詹姆斯·拉斯特,或者保罗·莫里哀。 身着红色旗袍的小姐风摆柳枝般袅娜走来,问米兰要什么。她要了一杯热咖啡。小姐奇怪地眨眨眼睛,好心地问:“这么热的天,喝热咖啡?”米兰点点头。 米兰心里好不舒服。今天,实在是个倒霉的日子。一清早,她便“倒霉”了,偏巧家中没了卫生纸,还得跑到街上现买,已经有了倒霉的征兆。下午,*后一班邮件到了,依然没有她渴望的通知书。她已经不抱希望了,分数摆在那儿,离着分数线差着二十来分,但不到黄河不死心,总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像街头崩爆米花突然崩出一盆雪白雪白的玉米花来一样能有奇迹发生。没有,没有她的信,只有爸爸的晚报。她恨不得把信箱箱底翻烂了,可是仍然没有。 像是石头彻底沉进水底,再没有浮上来的可能了。米兰突然觉得自己如一连多日绷得紧紧的弦一下子断了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了一点力气。家里空落落的,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她的心里涌出一种难以诉说的滋味。此刻,她不想有人安慰,又盼望能有人给她安慰。她想独自把这一杯苦咖啡喝掉,又怕这份孤独带给她吞咽不下的苦涩…… 她来到了小小咖啡厅。 小姐把热咖啡端上来了。米兰望望她,猜想大概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竟无端地羡慕甚至妒忌起人家来。她现在觉得谁都比自己强,比自己幸运,自己是世界上*倒霉的人了。 《鸳鸯茶》还在响着,这首倒霉的《鸳鸯茶》。 米兰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什么也别想。事已至此,再想什么也没有用。收尾了,该像演出一样辉煌地谢幕就去辉煌地谢幕,该像倒破烂就把破烂倒干净完事。自己已经命中注定是处理品,无法与那些幸运者登台亮相一决雌雄了。十八年的生涯,**次人生搏斗,她米兰是以失败者而告终的。还说什么?还想什么? 米兰双手抱着咖啡杯,并不去喝。杯很热,热气通过手心传遍全身。浓浓的香味像长上翅膀一样,轻轻飘散着。眼泪从她紧闭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她不去擦,她真想扑在谁的怀中大哭一场才痛快!谁呢?像小时候,扑在妈妈的怀里?现在,她见了妈妈就像耗子见了猫。自从分数一下来,妈妈一是眼泪多��二是话多,*怕的是话与眼泪一起多。妈妈一见那分数,比米兰更清楚一切都完了,希望任是下三天三夜大雨,也不会有一滴意外的雨点幸运地掉在米兰的头顶了。 米兰害怕妈妈的唠叨。自打一上学,给米兰的印象,妈妈就是唠叨。上了高三,妈妈唠叨得更是加快了频率,增多了次数。米兰放了学不愿回家,一回家,妈妈的话匣子开关就打开了。糖吃多了还腻呢,能不烦心吗?妈妈出差的日子,成了米兰的假日。米兰有时觉得挺奇怪,妈妈今年才四十七岁,怎么磨磨叨叨地磨豆腐一样像个老太婆呢?这个家上帝是怎么给安排的?爸爸是个扎嘴葫芦,话珍贵得像金豆子,妈妈却没完没了。满屋子墙壁上都蹦她的话音和唾沫星子。有一次,米兰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浑身上下长满了无数张嘴,正冲她数落,劈头盖脸,雨打芭蕉,一下子把她给吓醒了。 谢天谢地,《鸳鸯茶》总算唱完了。换了支曲子,哦,《小绿苹果》,依然是曼托瓦尼的。米兰挺喜欢这支曲子,很抒情,又有着淡淡的忧伤。是呀,小绿苹果嘛!我就永远是这样一个总也熟不透的小绿苹果,涩涩的,酸酸的,谁也不想摘它,更不想吃它。唉!它就那么总挂在枝头吗?季节过去了怎么办?它像我一样焦急吗? “你好!” 一阵挺轻柔的声音,打断了米兰的胡思乱想。她睁开眼睛,一个年轻、个子不高、长得还算帅气的小伙子站在她的身旁。 “请问,这里可以坐吗?” 她点点头。 小伙子坐在她的对面,依然彬彬有礼地说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需要帮忙吗?” “谢谢!我没什么心事。”米兰突然反感这位陌生的小伙子,小伙子总爱关心姑娘的心事。既然人家有心事,就让人家静静地想心事好了,为什么要打扰人家的安静?这个世界,自己的事还管不好,偏爱管别人的事! 小伙子一笑,“我注意你半天了,你没有喝一口咖啡,相反却哭了。” 我哭?你还笑?米兰突然觉得忍无可忍,霍地站起身来,撞得桌上的咖啡杯不住地晃。她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咖啡厅,把这个多管闲事的小伙子甩在身后。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街灯早已亮了。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车水马龙,十字路口熙熙攘攘,像开了锅。喧嚣声伴随着三伏未尽的燥热立刻浪头一般打了上来。不过,米兰感到心里痛快了许多。人在苦闷的时候是需要发泄的,否则就会越积越满以至爆炸。上帝派来了专门供米兰发泄的对象,就是那个小伙子。谁都愿意自己永远是宠儿,永远是胜利者。在刚才霍地站身、转身、甩身一系列动作中,米兰俨然是位胜者、是位骄傲的公主。这样的举动,米兰已经不是**次。十八岁的米兰并非长相多么出类拔萃,单眼皮、尖鼻子、厚嘴唇,都是姑娘尽量想遮掩的地方。但她身材极好,细细的、高高的,因此总能鹤立鸡群,引人注目,让那些三围宽阔无比或腿短且粗不敢穿裙子的女同学羡慕得要命,也嫉妒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