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醋坛子碰碰撞
“小心些,莫要发出声音!”杀手首领瞪了宫胤一眼,眼神警告有杀气。
宫胤歉意地点点头,干脆退到一边,远远离开窗口。那群人这才放心,继续用眼神商量该怎么办。
无人发现宫胤弹了弹指,一线冰凌从门缝底下激射而出,射中了那只死猪。
宫胤又弹了弹手指,这回的冰凌依旧穿门缝而过,却没有射中猪,而是插在了屋外的一棵树上,那冰凌上有无数小洞,风过的时候便发出细微尖锐的声音。
这声音淹没在外头热火朝天的喧嚣中,便纵有人听见,也只会觉得是风声尖啸而已。
离此不远的宿营地里,默然打坐的南瑾却忽然抬起了头。
她细细辨认着风的声音,片刻后走出宿营地,一路向村子这边寻来,目光越过闹哄哄的人群,*后落在了那棵树上。
她悄无声息地飘上那棵树,拔下那支冰凌,冰凌在她手中不化,透明的刀面上有细细的“查看水源”四个字。
南瑾看了一眼人群**的景横波,又看了一眼那屋子,抿了抿唇,默然下树离开。
山村土路上,一大拨军士已经赶来抬猪。人太多,杀手们立即放弃了刺杀女王的念头。
人群中景横波乐呵呵地指挥众人动手:“就在这里干活!来人,拿个木盆来,先接血,朕要做血肠!再找个玩斧子玩得好的,过来庖丁解猪!”
众人都有些诧异,猪血之类的东西,大荒人是不吃的,都是扔掉,这么恶心的东西怎么吃?茹毛饮血吗?
不过女王的命令没人敢不遵从,士兵们很快找了木盆来,开始接猪血。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这血怎么不对劲……”
景横波过去一看,那猪外头看起来并无异常,里头的血却不知怎的过于凝固,尤其是腹部的血,简直还带着冰碴子。
她一眼扫过,不动声色,指挥士兵将血接完,凝成块后用刀划碎。
她蹲在腥气冲天的盆边,捂着鼻子,似乎很有兴致地看士兵们划碎血块。
外头一派忙碌景象,里头的杀手们稍稍放松,耐心地等着天黑,估计那时候上游水源的毒也已经投好,正好浑水摸鱼。
杀手们刚刚准备稍微休息一下,蹲在盆边的景横波忽然一抬手,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刚才士兵用来划猪血的刀,刀光一闪!
站在门后从门缝里偷看的一个杀手,险些被刺破鼻子。
屋子里气氛一僵,杀手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影一闪,景横波已经到了屋门前,抬脚就踹,轰!
大门被踹开的那一霎,杀手们对望一眼,各自纵身而起,猛地撞破屋顶而逃。
士兵们一抬头发现几条黑影四散逃逸,呼哨一声都追了上去。景横波没追,站在门口,一掂一掂地玩着手中的匕首,盯着留在屋子中那个人,笑吟吟地道:“哟,这谁呀?脸熟嘛。”
宫胤平静地凝视着她,眼神中似有笑意:“一个弃子而已。陛下别来无恙?”
景横波挑挑眉,这话怎么有点双关的感觉?不过说错了吧,到底谁才是弃子?
看着这家伙一尘不染、从容沉静的模样,她就气往上冲——好事他都得了,坏事他都干了,嘴上还一分不让,说得好像他才是受害者似的,欠虐!
“相见两次便是缘。”她上前,笑嘻嘻地扶住他,“来来,既然到了这里,我请你吃血肠。”
宫胤也不拒绝,伸手搭住她的手腕。景横波却警惕地将手一收,假笑道:“男女授受不亲。来人啊。”
两个士兵应声而入。
景横波道:“请这位先生出去,给他拾掇个小凳子,一起瞧咱们灌血肠。”
宫胤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看,但态度很合作,真的乖乖地坐在士兵搬来的小凳子上。景横波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也不看他,兴致勃勃地盯着猪,一脸心无城府状。
一个大木盆里满是猪血,还热着,腥气浓烈,直往人鼻子里钻。
宫胤脸色不变,武人对血没那么多忌讳。
景横波瞟他一眼,指挥众人将另一个盆拖过来,那里面是已经下好、初步洗净、还需要以面粉再洗的一整副肠子,那玩意脂白里透着血丝,挂着黄色的脂油,油腻腻的,一团团软体动物般漂在盆内,四周漾着淡红的血水……
宫胤的脸色白了。
大肠!
以往这种菜,这种形状的物体,根本不会上他的饭桌——**洁净的龙应世家,杀人都是凝冰不见血,开膛破肚这种血淋淋的事,太下乘了!
成菜的大肠都不能接受,现在这种大肠的本尊……还有那销魂的刺鼻的血腥气味……景横波用眼角的余光判断,根据宫胤的脸色越来越白的程度,可以确定他的体内此刻一定在翻江倒海……
她决定再加一把火。
“这东西现在看恶心了一点,其实吃起来很香的,”她挑起一挂肠子,殷勤地递到他面前,“只要不去想它原本装着什么就行……”
宫胤迅速地偏过头去。
景横波搬着小板凳迅速挪开。
宫胤哇地吐了一地清水。
景横波双手抱胸,笑眯眯地听着,觉得这声音很好听啊。
卸下肉,骨头煮高汤,大锅里蒸腾着热气,肉香惑人。
向村人买了盐和糖,少量辣椒,这个时代没有太多的调料可以选择,幸亏已经有了辣椒。
在煮好的肉汤里放入各种调料,搅拌均匀晾凉,过罗后将肉汤倒在猪血盆里。有士兵拔了一种名叫野香草的植物来,说肉食中加入这草特别香,景横波觉得这香气有点像香菜,确认无毒后便让火头军将野香草连同泡好的糯米一同切碎和猪血拌匀。
再将猪血灌入洗净的大肠内,寻来线绳一截截捆好,下锅烧煮,小半个时辰后取出放凉。
在景横波的指导下,血肠基本做好,这是现代那世东北血肠的做法,景横波见小蛋糕操作过。大荒自然没有这种吃法,士兵们围在锅边啧啧惊叹,想不通那么一盆腥气冲天的东西和臭兮兮的肠子,结合在一起煮出来的味道,竟然这么诱人。
景横波却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刚才去买糯米的火头军告诉她,村中无存粮,这点糯米跑了附近几个村落才搜罗来。火头军还打算买点干粮,军中的干粮不够了,附近的村子也都没有,要去临州城买。
派出去请客的人还没回来,也没消息,斥候回报说禹光庭的军队在十五里外停了下来,并没有进一步逼近。
这种做法有点奇怪,附近多山,靠近横戟军宿营地就有好几个山口,如果禹光庭想瓮中捉鳖,再前进几里,扎住几个山口,就能对景横波形成真正的围攻之势,如今松松散散地围着,景横波的军队完全可以先散入山间,那这样的围剿还有什么意思?
景横波本来也做了两手打算,如果禹光庭一手遮天,封锁了人质们还活着的消息,带着军队强硬闯入,她自然也有诱敌深入、分散击破的打算,如今这攻不攻、围不围的,倒令她有些被动。
更奇特的是,这村中一个男丁都没有,剩下的全是老弱妇孺,据说青壮今天下午都被征召入城了,虽然听起来合情合理,但时机太巧,总透着股诡异的味道。
景横波正准备派人请裴枢过来,吃吃全猪宴,顺便讨论一下目前的状况,便见裴枢大步流星地过来,一边走一边连连嗅着鼻子:“好香,好香!”
他的袍、靴皆有血,表情却若无其事,不等景横波询问,便自顾自在已经用门板铺好的桌子边坐了下来,道:“刚才那几个刺客,直接被撵到营里了,果然是冲着俘虏来的,我故意让人巡逻时走漏风声,给他们听见,引他们进关押俘虏的帐篷,这群人可真狠,冲进去就杀人, 我等他们伤了一个才出手。当场杀了一个,活捉了两个,其余几个跑得太快。不过也没什么,擒获活口,又让那群公子哥儿听见了杀手们的意图,就够了。”
“这群公子哥儿真是倒霉,好好地做着俘虏,先是被耶律家的自己人杀,再被禹光庭派来的自己人杀,禹国人别的本事没有,杀自己人倒是嘎嘣脆。回头把这些家伙往他们老子面前一送,瞧那些临州的**还会不会跟着禹光庭杀人放火!”景横波笑着切血肠。
一旁的裴枢眼巴巴地瞧着,用眼神不住地示意“喂我一块!喂我一块!”,景横波原本不打算理会,眼角忽然瞟见那边坐在小板凳上背对这边的宫胤,立即笑吟吟地拈起一片血肠,塞进裴枢嘴里:“香不香?”
“香!”少帅还没吃,就已经答得分外响亮,眼睛盯着景横波的手指,也不知道是夸血肠香呢还是夸手指香。
景横波瞟一眼那边,小板凳上的身影好淡定哦。
“要我说,禹光庭只怕打的是封锁消息、暗下手段的主意,想要顺利拿这群俘虏来要挟临川**只怕并不容易……”裴枢一边说一边随意嚼了两口,眼睛蓦然一亮,“这是什么东西?从没吃过,里头香糯微辣,外头软韧有嚼头,还有种特殊的香气……什么做的?”
景横波笑而不答,接着说道:“既然还没请到客人,今晚可能就有事儿。无论如何,皇帝不差饿兵,客人不吃,我们就自己先饱餐一顿,今儿可有新鲜的给你吃。”说完便拍拍手,示意上菜。
火爆腰花、凉拌猪耳、大块炖肉、肚肺汤、黄瓜拌猪心、酱爆猪尾、白切猪肚、红烧猪手、筒骨汤、卤猪头、回锅肉、酸甜排骨……实实在在的全猪宴,虽然军中做法粗糙,用料简陋,但架不住这本地猪肉香肥腴,汁味醇厚,新杀现炒,火热出锅。众人出帝歌已久,一路上大多吃干粮干肉,哪里吃过这样丰盛的宴席,一个个拜倒在那般穿透力强劲的香气之下,咽口水声如山响。
景横波下令给士兵们炖大块的五花肉,又召了军中大小头目来一起吃。裴枢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景横波左侧,她右侧的位却无人敢坐,军官们小心翼翼地在凳子上坐半个屁股,小心翼翼地讪笑——之前对女王多有得罪,现在都在担心全猪宴有毒。
宴席就搭在村口的一块空地上,靠近一条小溪,这是村中的主要水源,源头来自上头的山中。
南瑾端着两个碗,从众人身边走过,左手一碗白水,右手一碗白饭,特意选择上风的位置,以免肉菜的油腻被风吹过,污染了她的水和饭。
她独立高处白衣飘飘的身影,和这桌热气腾腾大肥大腻的全猪宴充满了不协调感,景横波瞅瞅她的背影,决定不喊她了。
南瑾对此也很满意,她嗅了嗅白水的味道,又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发现有点血腥气。
她上了一趟山,找到了那个在水源处鬼鬼祟祟的瘦子,当时那家伙正把一条内含**并用毒药长久熬制过的铁鱼埋在上游水底,铁鱼埋下后,水流自然会将毒素带走,并长久不绝。
所谓水源下毒,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是这种山间的自然水流,水量大,流动性大,撒点药粉下去转眼就冲没了。就算现在这样下毒,要想毒死全部几千人也是不可能的,禹光庭所要的,只是一大部分人失去战斗力,方便他下手而已。
这个瘦子正在满意大功告成的时候,南瑾来了,没收了铁鱼,杀了人。
几个火头军在刷洗几口大锅,准备等下直接用锅将肉抬了分给各营。
南瑾从他们身边走过,手中的碗一倾,那碗白水直接倒在了溪水里。
火头军们要发火,一抬头看见是那个女怪人,立即识相地闭嘴。
南瑾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那边景横波等人对她的不合群见怪不怪,眼看所有人坐定,景横波含着筷子,眼珠转了转,笑着对小板凳那边招呼:“喂!要不要来一起吃?”
裴枢霍然转头,此时才看清被一群士兵围着的宫胤,顿时色变。
裴枢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恶狠狠地掐他的大腿,笑靥如花的景横波在他耳边杀气腾腾地警告:“记住,我失忆了!我记不清楚他了!对他是一种似曾相识因此有点兴趣但又带点敌意的情绪,因为我的潜意识对他就是这种感情,看起来*真。你就给我装认得他,但又因为不满不肯认他,本色出演,务必配合,否则咱们就绝交!”
裴枢打开她的手,鼻子里重重一哼——需要演吗?他本来就是这种情绪好不好?他本来就懒得认识这种人好不好?这人失踪一年多了,就不能永远失踪下去吗?!
景横波托腮瞧着宫胤,这种粗糙的宴席,肯定不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国师大人的眼,他是吃呢还是吃呢还是吃呢?
不过今儿的宫胤似乎忍耐力特别好,竟然真的点了点头,掠到了她身边,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侧。
一众将士立即便要拔刀,景横波摆摆手,何必这么紧张呢,一盘血肠就够放倒他了。
她立刻殷勤地将血肠拖了过来,特意摆到宫胤面前:“好歹是客人,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