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名字的故事 13岁那年,尚可对自己的名字有了新的认识。 尚可,合格的,能通过检查的。这是新华字典里的解释。也就是说,只是勉强能接受的,却不是让人满意的、**的。 尚可仔细品味自己的名字,尚可,尚可,勉强、凑合。 她想起小时候曾问过尚母:“妈妈,我是哪儿来的呀?” 尚母说:“从垃圾箱捡来的。” 这个问题后来她又问过大姑,大姑也说:“是你妈从垃圾箱捡来的呀。” 那天晚上,小尚可做了个梦,梦见爸妈离婚了,谁也不愿意要她。梦有多真实,小尚可就有多伤心。醒来的一瞬间,她依然在啜泣,大脑缺氧,憋得难受。 自从中学开了生物课之后,尚可再也没问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不再认为自己是从垃圾箱捡来的,但她开始怀疑,自己并不是让父母满意的爱情结晶。也许,他们更想要个男孩。若不是赶上计划生育政策,她势必是要有个弟弟的。那样她的弟弟会叫什么名字呢?尚好?尚佳? 尚可这么想,并不是没��根据的。她的外婆很重男轻女,这事有她大舅家的两个表姐和小舅家的一个表弟在老人面前悬殊的地位为证;而兄弟姐妹们的地位悬殊,又有压岁钱的多少为证。因此,尚可跟外婆不亲,不得召唤,从不主动上前献殷勤。 老尚是个地级市**的二胡演奏家,醉心民乐表演几十年。他是不是更想要儿子,尚可不敢肯定,但她能肯定的是,如果让老尚在二胡和孩子之间选一个,可能他还是要花一番心思的。 13岁的尚可斟酌了许久,终于做出了决定——前13年她不懂事,轻而易举地就被老尚两口子给糊弄了,可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再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她得给自己正名! 对于女儿改名这件事,尚母的意见是——没事找事。取名字的时候,是老尚拿的主意,如今要改名字,小尚又要说了算,左右对她来说,叫什么还不一样是那个孩子?她懒得为这事劳心费神。 在尚可软磨硬泡、软硬兼施了一周后,老尚终于在女儿的威逼利诱下被带到了派出所,不情不愿地在女儿的名字中间加了个“小”字。自此,“尚可”变成了“尚小可”。 小可,虽然是轻微的意思,在古文中却有自谦的含义。尚小可的意思是说,我可以自谦,却容不得你小觑。再说,不是还有那么个词吗?非同小可。 尚可的女性特质是在初二那年之后才开始在曲从军的眼里慢慢明晰起来的。那时,尚可刚把名字改成了“尚小可”。 对于尚可改名字的缘由,曲从军大概能猜出个一二,虽然他并不清楚改个名字对打开她的心结有什么帮助,但是既然尚可这么坚定,他自然是支持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自从尚可改了名字,曲从军觉得似乎她整个人的气质也慢慢变了,变得旖旎起来。尚可突然从一个邻居家性别模糊的同伴,变成了一枚锃光瓦亮的小姑娘。 尚可的执着,从老尚的表现就能看得出来。曲从军还记得,在那个并不久远的某**晚饭后,老尚做贼似的来到他家,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来找曲副所长“走后门”。 老曲一看老尚吞吞吐吐的样子,原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结果一听是小尚要改名字,他那蒲扇一样的大巴掌拍在老尚肩膀上,哈哈大笑着说:“小事小事,哈哈,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明天你带着闺女去所里找我,我找个人给你办!” 隔壁屋里做作业的曲从军只听见啪的一声,就不由自主地浑身一哆嗦。老曲这一巴掌的力度,他是领教过的,光听声音,曲从军都能想象出老尚许是受了内伤。他一面同情老尚,一面对老曲的话嗤之以鼻,什么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这种冠冕堂皇的道理永远只能用来敷衍别的家长。 曲从军对自己的名字也不怎么满意,特别是在小可把他的名字像甩溜溜球一样来回在嘴里吞吐了几遍之后。他明明看见小可深深地吸了口气,却没完全吐出来,余下的像是被尽数消化在了肚子里。他当时就想,小可肯定对他的名字也不怎么待见,什么从军,都什么年代了还取这么老土的名字!她那半截没呼出的叹息,分明带着对他的同情。要说小可家的老尚还能让女儿欺负欺负,小曲家的老曲可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不然,小曲又只能靠着半个屁股坐一周了。 曲从军这个名字自然是拜他父亲老曲所赐。 老曲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兵,对那一身橄榄绿简直垂涎到一看见就挪不动窝的地步。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尽管那时还是小曲的老曲又是锻炼又是争取好好表现,可当兵的光荣使命还是没能落在他身上。后来,灰心丧气的老曲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去当了警察。一晃这么多年,虽然老曲依然对自己儿时的梦未能实现感到遗憾,但他心里也有小小的庆幸——当年为了当兵练下的一副好身板儿给他当警察加了不少分。而且后来他发现,过去如愿当了兵的那帮小伙伴在风光了几年后,还不是乖乖地退伍另谋出路?有一个甚至还来他管辖的派出所当了个小警员,而那时,老曲已经是警长了。 老曲没当成兵,其实也没打算让儿子当兵,可他就是有那么个心结,所以小曲一落地,老曲一看是个“带把儿的”,就大手一挥,给儿子取了这么个名字,顺便祭奠了自己儿时夭折的梦想。 所以呢,改了名儿的尚小可和改不了名儿的曲从军,自小就觉得同病相怜,对彼此深感理解,这段珍贵的友情让他们在自认为不那么**的童年时光中彼此温暖,相互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