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兰花开二十一 罗南 一 二姐不如意的时候就会声讨我,她总喜欢提往事。她说,你小时候,我背你上学,你一哭,老师就叫我出去。我背着你,在操场上转。你总是哭,我便总是在操场上转。你小时候特别爱哭。 关于这些,我一点儿记忆都没有了。我的记忆更多的是家门前那片空地,白天的时候,那里常常空无一人。我独自坐在门槛上,漫无边际地发呆。丫字形的马路在我眼前不远处,岔向另一个方向,我知道往左是学校,往右是一个名叫沙里的乡镇。父亲常去那里赶圩,他卖老鼠药。我清晰记得他有一只黑色的人造革挂包,拉链坏了,父亲用麻线缠绕成扣搭,钉上两颗黑色的纽扣。我不知道父亲的包哪儿来的,也许是从某一处垃圾堆里捡来的,——垃圾堆里常常有一些稀罕的东西,我就曾捡到一个缺了胳膊的漂亮洋娃娃。父亲将老鼠药放到包的*里层,依次才是肚里塞满稻草的老鼠和一把把老鼠尾巴,它们全被晒得枯瘪难看。——这些全都是父亲的战绩,他骄傲地把它们摆放在摊位上,赶圩的人一看,就知道他的老鼠药很厉害了。 父亲赶沙里圩,也赶伶站圩,或朝里圩。凌云县有十个乡镇,父亲一个圩一个圩地赶下去,挂包里的老鼠药就变成零零散散的纸币或硬币。我们家的米缸常常是空的,母亲需要钱买很多很多的米。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透,父亲就挎着包,走出家门了。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到门吱地打开,又吱地关上。父亲挤在一辆拖拉机上,人很多,就像母亲在秋天里从山上背回来的玉米,一棒紧挨一棒,层层垒插在背篼里。我和五姐特别喜欢翻父亲的包,老鼠药卖得好的时候,就会从那里面翻出几个好吃的芭蕉或甜瓜来。这样的日子真叫人快乐。直到有**,父亲乘坐的拖拉机翻下路坎,和他同车的六堂哥被车压在胸口,再也不会醒来。六堂哥卖烟丝,他也赶圩,翻下路坎那年,他十九岁。家里一片慌乱。小婶婶哭得撕心裂肺。父亲沉默了好几个圩日,又挤坐在拖拉机上,像往常一样,一个圩一个圩地赶下去。 马路对面是一片菜地,半人来高的石围墙,攀爬着许多带刺的植物,它们会开一种小小的好看的红花。山逻街的孩子都不去碰这种花。山逻街的老人说,触摸过花的手再去揉眼睛,就会变成瞎子。 弓着背,身材矮小的汤家婆婆从街头走下来,她的小脚颤颤,却每一步摇得飞快。我们小孩子都害怕汤家婆婆,她骂人太厉害,哪个小孩子不小心冒犯到她,她能一路恶骂着追赶到家里来,就算躲进床底也无济于事,她会拿一根长长的竹竿,不停往床底来回挥扫。小孩子在床底腾挪身子,不论躲到哪里,都会被竹竿打中,*后痛得受不了,只好乖乖钻出来让她骂。 独自走在路上的汤家婆婆是那样的孱弱,她单薄得甚至一阵风都能刮跑。她熟练地打开菜园用荆棘做成的门,进去掐一把菜,然后再慢悠悠地走回街头去。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汤家婆婆的��影消失在路的拐弯处,丫字形的马路便又寂寥起来。一头拖着长长奶子的花母猪大模大样地走过来,它的身后跟着一群长得和它一模一样的花猪仔,它们从我眼前走过,在一堆垃圾里乱拱。几只大黄狗你追我赶,从马路另一头飞快跑过来,消失在路的尽头。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我百无聊赖地等待傍晚来临。我喜欢傍晚。那时候,姐姐哥哥们从学校回来了,母亲从山上回来了,父亲从圩场回来了,我们家便热闹起来。姐姐和她的玩伴,在门前的空地上画方格,玩跳房子的游戏,母亲和巴修还有一群邻居坐在另一头,交头接耳说着别人家的闲话。萤火虫三三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