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翎》 (一) 大清早,许一翎顶着黑眼圈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明明困得要死,却再也睡不着。 她咳了一整个晚上。 正当换季,天气乍暖还寒,许一翎又连加了一个星期的班,熬了两三个夜。当然收获是很大,她带着小组拿下了公司头部项目,年底丰厚奖金指日可待。可感冒也没好好去医院看过,只是自己买药吃,结果越咳越厉害,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睡好。 今天终于休假,她决定去医院。 外头太阳很大,她却把自己裹得跟棉球似的,抽着鼻涕,把车开出地库,在小区门口刚行了数十米,就看到路侧有个门面开了门——夏华中医诊所。 许一翎心中一喜,把车停到诊所门口。 夏爷爷的诊所有一段时间没开门了,说是去上海看望小孙子了。之前许一翎有个头痛脑热的,都会来诊所看看,夏爷爷总是笑眯眯的,给她开点药,几乎每次两三天就药到病除。有时候连药都不拿,就给她推拿几下,都管用。所以许一翎小病一般不去医院,嫌人多,麻烦。 不过夏爷爷这一去,怕有两个月了吧。要是他在的话,许一翎抽空来看看就能顶住,哪能把自己咳成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呢? 诊所由三间门面打通,装修简单,但是古香古色,一些陈设已经很老了,却显得更有韵味,人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纯纯的中药味。这时候时间还早,一个病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人穿着白大褂坐在问诊桌后。 许一翎愣了愣。 那人也看见了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放下手里的手机。 许一翎笑笑:“你好,夏医生不在吗?你是?” 倒不是她多管闲事,夏爷爷在这里行医多年,左邻右舍都认识,除了他老人家就是两个抓药打杂的小工,从没见过眼前这人。 二十五六岁模样,坐着都显得很高,白瘦的脸,眉眼长长的,嘴唇有点严肃地抿着,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他静了一瞬才答:“他还在休息。” 许一翎��时没说话。 他又问:“看病?” 许一翎犹豫了一下,点头。 “坐吧。” 许一翎在桌旁坐下,椅子凉凉的,宛如他浑身毫不亲切的气场慢慢地冷到人心里。 “哪里不舒服?”他平平淡淡地问。 许一翎决定先看看他的水平如何,如实答道:“感冒七八天了,连续咳嗽了两个晚上,睡不了觉。”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倒是和夏爷爷的套路挺像,但是似乎问得更细致,连经期都问了,然后看了看她的舌头,又让她伸手把脉。 脉枕还是夏爷爷惯用的那个,旧而干净的黑布散发着轻微的药香,许一翎把手腕搁上头,他的手指按上来。男人的手指瘦长白皙,手形很好看,许一翎无法不注意到。 把了一会儿脉,他又问了几个问题,都切中许一翎的要害,于是她暗暗放下心来。 他低头在纸上开**,许一翎问道:“我买了上次感冒时夏医生给我开过的感冒药,这次吃了怎么没用呢?” 他笔尖一顿,抬眼看她,说:“你zui近没少熬夜吧?” 许一翎老实地点头。 他有些冷淡地说:“不要仗着年纪轻,就不注意身体。这几个月你不仅熬夜,肥甘油腻还吃得多,感冒又没好好**。上次他给你开的感冒药,这次吃了效果当然不好,因为你已经有一些肾虚了。虚火上炎,所以咳嗽一直不好。” 许一翎就听到两个字“肾虚”,脑子里瞬间闪过很多电视广告: “男人,肾好,腰好。” “他好,我也好。” 活了二十五年,她从没想过有**自己会得这种印象里的“男人病”。 “女人……也会肾虚吗?”她喃喃。 他又冷淡地扫她一眼:“你有肾吗?” “……” “你有两个。” 许一翎忍下心中浓浓的尴尬和不服,但语气还是有点硬了:“那怎么办?” “吃药。”他直视着她,眼珠黑黢黢的,“一定要好好休息,别再熬夜,增强运动。”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那双眼,许一翎心中的气莫名就消了,说:“好。” 他开好药,又去药柜拿了给她,一共才三十块七毛。他说:“三天后再来,我给你开点补肾的药,下次就要开汤剂了。不过关键是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你还年轻。” 许一翎瞅一眼他比自己大不了一两岁的面容,点头:“知道了。” 许一翎拿着药,他坐下,重新拿起手机。 许一翎又说:“那个……能不能代问夏医生好?” 他看她一眼,点头:“他很好。” 许一翎想到他让自己三天后来复查,而且貌似还会是他而不是夏爷爷给自己看诊,心里嘀咕了一下,于是又问:“医生,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他说:“我也姓夏。” 许一翎望着他的眉眼,脑海中浮现出夏爷爷的脸,虽然满是皱纹,但斯文不减,突然间明白过来,脱口而出:“小孙子!” 夏小中医一怔,脸色顿时黑了几分,说:“许一翎!叫我夏医生!” (二) 虽然许一翎感冒未愈,但白天还是坚持和同事视频连线开会,又伏案忙了很久工作。不过由于夏小中医的再三强调,她没有点外卖,而是动手给自己做了几道清淡饭食,且三餐按时吃药。 到了晚上,许一翎看了会儿电视剧,乐得呵呵笑,笑罢,突然意识到:欸?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咳嗽了呢。 意识到这个事实,她心中一宽,不由得又想起某人的黑脸。当时他喊她名字时,她足足愣了几秒钟,他却没再说什么,一副好走不送的模样。 后来许一翎想想,问诊的时候他问过自己姓名、年龄、住址了。 可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一夜几乎安眠,中途只咳醒了一次。 许一翎再次见到夏小中医是在**后,大清早,她拖着行李箱要出差,刚走到小区门口准备打车,就见旁边诊所已经开了,一道瘦高的影子慢吞吞地走出来,满脸的厌世感。 凭良心说,夏小中医长得还是不错的,人又嫩,身材过关,个头满分,相貌秀冷。就是……哪怕人在街头诊所里,也有种清冷不可亲近的感觉。 他也看到了许一翎。 于是许一翎发现,他和人打招呼的方式不是开口或招手,而是盯着你看,好像看完了,意念里就已经打过招呼了。 可许一翎不是他啊。被盯得略尴尬,许一翎挤出笑容朝他点头:“早。” 他贵唇勉强启了启:“早。” 出租车还没来,他又杵在那儿不动,许一翎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到行李箱上,便开口道:“我出差。” 他说:“按时吃药。” 许一翎心中一暖:“好,谢谢。” 夏小中医又问:“会不会喝酒?” 许一翎愣了一下:“呃……”还真不好说,这次要去拜访一个内蒙古客户。 前天他给她看病时,问得很细,包括她时不时会喝酒应酬的情况。 夏小中医皱了一下眉:“你等一下。”转身进入诊所,很快又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巴掌大的小玻璃瓶,里头装着咖啡色的、半透明的东西。 他说:“喝酒前后各一勺。” 许一翎问:“这是什么?” “解酒的膏方,自制的。” 这下许一翎真有点不好意思了,而且她内心暗暗觉得没有必要,推拒:“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夏小中医神色淡淡,手伸着没动:“拿着,我讨厌不遵医嘱的患者。” 前天他确实严令她不准喝酒,她只好接过玻璃瓶,又问:“那……多少钱?” 夏小中医又扫她一眼,转身进屋:“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