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窍之瞬间 2017年4月23日,世界读书日的这**,“盛世收藏”——全国首届名家书画邀请展将开幕,二百余位书画家被选入,我有幸是其中之一。我被选中的一幅画是《埃及艳后》。 打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好多怪想法:走进水果店我会想起夏娃的苹果,想起那株挂满了苹果的智慧之树,想起首先吞吃禁果的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徜徉在月夜的海滩,我会想象有一个手持星形水晶的马头鱼尾怪兽正在大海里慢慢升起;走进博物馆,我会突然感到那所有的雕像都一下子变得透明,像蜡烛一样在一座空荡荡的石头房子里燃烧……“宇宙的竖琴弹出牛顿数字,无法理解的回旋星体把我们搞昏,由于我们欲望的想象的湖水,塞壬的歌声才使我们头晕。”(美,威尔伯)我想,早期支撑我创作的正是这种神秘的晕眩,或曰:灵魂出窍。 画画,其实是一种“灵魂出窍”的尝试。 大约两三岁的时候,会用“石笔”在洋灰地上画娃娃头。和两个姐姐一起。三个女孩比赛似的,画得洋灰地满地都是。再大些,五岁了,就照着当时的月份牌画了一个《鹦鹉姑娘》。用铅笔画的,然后用彩色铅笔上色。上世纪60年代出的那些月份牌,凡画着女人头像的,似乎与30年代上海滩的没什么不同。也是一律的柳叶眉、丹凤眼、檀口含丹、香腮带赤,像是初学工笔的人画的画,连衣褶都是一样的。月份牌上画的是个古装仕女,拿一把宫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别致的是旁边一个架子上踏着一只鹦鹉,毛色斑斓得很,好些年后我才知道,那是鹦鹉中的名贵品种,叫作琉璃金刚鹦鹉。 这幅画得到广泛赞扬,于是画了整整一本古装仕女,后来被老家的爷爷拿走。特别喜欢画那些古代美女身上的珠宝饰物,画起来不厌其烦,把一粒粒的小珠子都画得精致。有一次还画了一个阿拉伯美女,画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将来我也有这样美丽的衣裳穿就好了。然而在我整个的青少年时代,那简直就是做梦!从东北回来之后我开始画各种名作的插图,都是靠想象画的。譬如《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看渥伦斯基赛马时,白衣白花,雍容美丽;而当她卧轨时,用的是青灰色调,用了一般绘画从没用过的角度:让卧在铁轨上的安娜在画面正中,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头颈向上挣扎着,因为挣扎面部有些变形,一列火车正对着她开过来,浓烟向后散去,因为透视的角度,好像火车马上就要从她的身上碾过……又如《前夜》中的英沙罗夫和爱伦娜,我画他们骑在一匹骏马上,在暗夜中飞奔;再如《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和娜塔莎,《巴黎圣母院》中的艾斯美拉达,《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中的小姑娘尼丽,等等,画的基本都是油画,可惜两次搬家,没有保存下来。还在蛋壳上、瓷砖上、葫芦上画了一批工艺画,大多送了人,自己只留下一点点。十三岁正式拜师学画,老师是**美院教授、国画系主任姚治华,就是前些年在春晚献出《百鸟朝凤》的那位老先生。 印象*深的,是一次因画画引起的长辈对我的雷霆之怒。那是我十七岁那年,从东北回京探亲,因想“走后门儿”当兵,住在当“解放军大官儿”的伯父家里。闲暇无事,便画了一系列“封资修”的画儿,一日不巧被伯母发现,俨然如发现“**斗争新动向”似的把我伯父叫来,先还是和风细语地批评,后来,当他们发现我画的一幅��阿波罗死了》的时候,真正地震怒了!现在想想也确实很让长辈们愤怒——当时还是红太阳高照的时期,一个小丫头片子,竟敢画一幅太阳神阿波罗死了的画儿,岂非**地大逆
不道?! 其实我的本心倒远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因看了希腊神话故事,凭想象画了一幅月亮女神狄安娜站在羊群组成的云端上,双手捧着阿波罗的头颅,而高悬在天空的太阳,则镂空出那个头颅而已,自认为是幅很有趣的画儿呢。那天的批判持续很久,由于我的不知悔改,“走后门儿当兵”的想法也泡汤了。 大人们大概永远不会了解孩子们的内心世界。他们绝不会想到一个看起来乖乖听话的小女孩儿内心有多么顽强。我的画儿在一条崇洋奉古的道路上执着地走下去。只有一次,违背了我的本心,画了一次工农兵——那时我已经在北京西郊粮库的机电车间当车工了,每年粮食局二商局都要派出代表参加全国美展,我便乐得歇了工——组织上待我不薄,专门拨了一层小楼给我,为的是在全国美展中拿个奖。记得我当时的画作叫《决战前夜》,画的是一个女孩在麦收大会战前夜在磨刀石上磨镰刀,创意被赞扬,女孩却画得娇花照水弱柳扶风,半点铁姑娘的样子也没有。后来在姚先生的百般帮助之下,才画出了女孩面部的坚毅与腿部肌肉的发达,还有镰刀雪亮的质感。但是这一切比起其他单位选送的更加坚毅更加三突出高大全的形象,简直弱爆了。于是获奖无望。 大学时代*值得一提的,无疑是我参加校内画展的那幅《精卫填海》。启发来自顾炎武《咏精卫》:万事有不平,尔何空自苦?长将一寸身,衔木到终古。我欲平东海,身沉心不改,大海无平期,我心无绝时。——此诗道尽了我当时的内心世界。我画笔下的精卫,上身赤裸,手持一钵石子,下身化作巨大美丽的鸟羽,空灵飞扬,画面下方是滔滔海浪,左上端是顾诗及几方闲章,此画一出,友邦惊诧。顿时形象尽毁——原来看起来书卷气那么浓的女生,竟然内心如此狂野。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心情郁闷对爬格子深恶痛绝。百无聊赖之际,无意间用削铅笔的足刀将一张废黑纸刻成一个黑女人,衬在白纸上,竟颇有一种韵味。于是便收集了一批黑纸,用锋利的足刀精雕细琢起来。开始时还打个小稿,试图藏上一点什么机关、什么寓意,后来索性抛却意念,随心所欲,心境空明地进入“准气功状态”。又有古典音乐相伴,刀尖上便悠悠产生了一种神秘的节奏与韵律。黑的沉重神秘与白的灵动幽雅构成了一个崭新的宇宙,而我在这个宇宙中得到了暂时的休憩。这种创作再次让我灵魂出窍。展览出人意料地盛况**:许多专业人士前来观展并作出高度评价,特别令我感动的是:艾青老坐着轮椅来观展,并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后来,我的刻纸成为《半边天》的首播节目…… 物换星移,我开始转换画法,用各种画材做实验,从来没有想过时代的要求,更没有受过利益的诱拐——如同我的写作。也正因如此,自2013年始,我彻底告别了传统的画材,用一种成本很高的新画材,画了一系列含有象征与隐喻的画,这样的画,与文学更接近,确切地说,与我的小说文字更加接近,有着诡谲神秘的
意味。 《埃及艳后》是偶然诞生的,我原意想画一个金色木乃伊,但是落到画布上,钴蓝与钴黄两种颜色的交融突然产生了一种迷人的色彩,而绛红色又成为与之反差强烈的底色,于是美丽的头饰便产生了。她的具有异域色彩的脸颊、微微下垂的长睫毛、如木乃伊一般僵化的手臂与青灰色的指甲与长发,都意喻着她便是中毒之后的《埃及艳后》,绝美而有毒——真的没想到这幅画能够入选。 马克思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每一滴露水,在太阳光的照耀下都闪耀着无穷无尽的光彩,为什么精神的太阳,无论它照耀多少个体,无论它照耀什么事物,都只允许产生一种官方的色彩?!”——让我们在这个缺乏原创力的时代大胆创新吧!——因为凡好的艺术,无论风格如何,均如汉代王充所说:“美色不同面,皆佳于目;悲音不共
声,皆快于耳。” 沉湎于世俗生活中的人何妨来一次灵魂出窍,灵魂出窍的瞬间,真正的创造力便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