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既曾相见,又为何不让我们相恋? 既曾相恋,又为何不让我们相伴? 既曾相伴,又为何不让我们相守? 既曾相守,又为何让我们注定相欠? 或许,世上有一种爱情,就叫做白居易和湘灵的爱情: 你许我一生等待,我还你一世相思。 潜离暗别无后期 ——白居易和湘灵 唐宪宗元和十年(815)六月三日凌晨,一件震惊朝野的事情发生了—当朝宰相武元衡正准备去上早朝,刚刚走出他住的靖安坊东门,这个时候天还没有完全亮,忽然暗中一支利箭射来,直刺武元衡的肩膀,接着贼人又从黑暗中冲过来,挥刀砍上他的大腿。武元衡的随从与贼人一番格斗之后,根本就不是贼人的对手,一个个吓得只顾自己逃命。武元衡被杀害,首级也被贼人割走。 同**,御史中丞裴度从通化里住所出来时也被贼人袭击,一箭刺中脑袋,跌下马来。万幸的是,当天裴度头戴一顶毡帽,为他挡了一箭,因此没有伤到致命的地方。他的贴身仆人王义舍命抱��贼人不放,大呼救命,贼人只好一刀砍下王义的胳膊脱身而逃。 “刺客”不但刺杀了堂堂宰相,还随后寄出“公开信”扬言:“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气焰嚣张至极。 原来,因为唐宪宗支持宰相武元衡主持武力削藩,引起藩镇的巨大恐慌,刺客便是由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师道派出,意图以此阻止朝廷的削藩行动。 来势汹汹的贼人让朝野上下人心惶惶,震怖不安,朝臣们战战兢兢不敢上朝,连卫士们都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捕。这时,时任太子左赞善大夫的白居易**个站出来上书唐宪宗,强烈要求搜捕贼人,一血国耻。唐宪宗虽然反应及时,果断下诏展开大规模搜捕,但当时的执政者却认为白居易作为一名东宫属官,在宰相、谏官、御史等都还没有上书的情况下,越职言事,干涉朝政,管了不归他管的事,简直是狗拿耗子,应该予以惩罚。紧接着,朝堂上又有素来对白居易不满的人,以“不孝”罪名落井下石,说白居易“言既浮华,行不可用”(《唐才子传》),贬为江州司马。这是白居易仕途上遭遇的**次重创。忧国忧民、锐意进取的白居易,情绪一度跌入绝望的谷底,他甚至有了“心化为灰”(《自诲》)的哀叹。 元和十年初冬,白居易抵达江州(今江西九江)贬所。令他颇感意外和欣慰的是,他的顶头上司江州刺史崔能竟然亲自率领属吏出郭郊迎,可见白居易尽管在朝廷遭受了不白之冤,然而他的诗名与贤名早已遍传天下,连地方长官也对他倍加尊重。 公道自在人心,本来万念俱灰地来到江州的白居易,在地方官的厚待下,在江州秀美山水和淳朴的风土人情的抚慰下,他在江州的贬谪生涯其实并不那么难过。因为远离了朝政**,他也得以怀着从容的心态整理自己历年的诗作,并且也迎来了他诗歌创作的又一个高潮。**的长篇叙事诗《琵琶行》就创作于贬谪江州期间,与他早年所作的《长恨歌》并列,堪称白居易诗集中熠熠生辉的“双璧”。 不过,与《琵琶行》获得的巨大声誉相比,同样在江州时期创作的《感情》诗,似乎要默默无闻得多。《琵琶行》的灵感来源于一次意外的偶遇,《感情》却是隐藏在白居易心中多年,是那种从来不需要刻意想起、却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刻骨深情。 当然,既然是隐藏多年的深情,那么这种深情的爆发当然也需要一次意外的触动——这次触动发生在元和十二年(817)夏季的**。 江南漫长的梅雨季节刚刚结束——江南梅子成熟变黄的时节,常常阴雨连绵,称为“梅雨”,也称“黄梅雨”,大多发生在六七月间。梅雨季节,气温往往比较高,空气中湿度很大,衣物、棉被等纺织品容易受潮发霉,因此梅雨又称“霉雨”。长江流域的居民,都有霉雨之后在太阳下晾晒衣物、通风防霉的习惯。旧时风俗,七月七日便是家家户户晾晒衣物、书籍的日子,也有的地方将六月六日定为“晒霉日”,据说这样可以防虫蛀、防受潮。 这是白居易被贬江州的第三年。江州司马是一个闲职,并没有太多实际工作要做,白居易的日常生活多是读书、写作和旅游。因此这年的梅雨季节,白居易也有足够的空闲亲自在院子里翻晒衣物和书籍。本来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白居易偏偏在一大堆衣物故旧中,赫然发现了一样令他百感交集的东西——一双旧鞋子。 鞋子虽然已经很旧了,鞋面的颜色早已黯淡发黄,但透过暗黄的颜色,还是可以看出鞋子的质地非常讲究:鞋面是用精致细腻的锦缎缝制而成,连鞋里都绣上了精美的花纹,即便年代久远,透过细密的针脚,仍然不难看出缝制者的精心与手艺的精巧。 原本怀着闲暇心情翻晒衣物的白居易,当他的目光停留在这双旧鞋子时,心情突然变得如同翻滚的波涛,再也不能平复下来。这双旧鞋子仿佛有一种巨大的魔力,牢牢地锁住了他的目光,以至于他不由得怔怔地捧着这双鞋子,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正在白居易发呆的时候,他的夫人杨氏又抱着一堆衣物出来,一眼看到丈夫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很奇怪。杨夫人只好唤了几声:“夫君,你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呆啊?” 白居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条件反射似地把手上的鞋子放下,接过夫人手中的衣物,继续“装模作样”地翻晒起来。夫人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那双貌似没什么特别的旧鞋子,并没有刨根究底追问下去,只是交代了一句:“今天阳光这么好,我去把阿罗也抱出来透透气吧。”说着又走回里屋去抱阿罗了——阿罗是白居易和杨夫人的女儿,一年前刚刚出生,四十六岁的白居易膝下唯此一女,自然是被夫妻俩视为掌上明珠。 白居易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他的心思早已飞得很远很远——此时此刻,那双旧鞋子引起的“翻江倒海”并未平息,深藏心底的一种特别情愫正在汹涌泛起——那是他隐藏心中多年的刻骨深情。没想到,一次普普通通的“晒霉”,却意外地触动了白居易内心深情的爆发,一首情真意切的《感情》诗在他的脑海里酝酿发酵:
中庭晒服玩,忽见故乡履。昔赠我者谁?东邻婵娟子。因思赠时语,特用结终始。永愿如履綦,双行复双止。自吾谪江郡,漂荡三千里。为感长情人,提携同到此。今朝一惆怅,反复看未已。人只履犹双,何曾得相似?可嗟复可惜,锦表绣为里。况经梅雨来,色黯花草死。
在院子里“晒霉”的诗人,忽然看到了他从故乡带来的一双旧鞋子。鞋子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特别的是,送这双鞋子给白居易的那个人。“昔赠我者谁?东邻婵娟子”,这才是让白居易失魂落魄的关键:原来鞋子是过去的邻居送的。这可不是一般的邻居,不是邻家大婶、邻家大妈、邻家大叔、邻家大爷,而是“东邻婵娟子”——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呢。 那么,这位美少女是谁呢? 这就是白居易一辈子念念不忘的初恋情人——湘灵。湘灵是否是这位少女的真名不得而知,但白居易诗中提到她的时候,就是以“湘灵”称呼她的。 “湘灵”本是一个有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原意是湘水之神,早在屈原的《远游》中就写到过这样的句子:“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湘灵鼓瑟由此成为一个美好的意象,白居易用这个美丽的名字来代指他心目中难忘的初恋情人,而特意隐去恋人的真名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自吾谪江郡,漂荡三千里”,白居易从长安被贬谪到江州,漫漫长路,风雨飘摇,多少贵重的东西可能都无法随身携带,偏偏这双极不起眼的旧鞋子,却一直被他带在身边。再远的路,再颠沛流离的生活,他都舍不得丢弃,“为感长情人,提携同到此”。他之所以对这双旧鞋子情有独钟,只是因为他与送鞋子的人,经历过一分深挚与绵长的情意,他舍不得丢掉的并不是一双不值钱的旧鞋子,而是他与湘灵守望一生的爱情。 “况经梅雨来,色黯花草死”,两句诗可谓一语双关,既是写实,又有暗喻:梅雨季节过后,花草凋零殆尽,是一种自然景观的实写,更是暗指鞋面上绣花图案的变化:当年鞋面的颜色那么清新明亮,花草的图案那么鲜艳逼真,经过漫长岁月的磨洗,色泽黯淡了,就好像盛开的鲜花被梅雨摧折凋零了一样,一个“死”字下笔如此之重,可见诗人内心的伤感无以复加。 “今朝一惆怅,反复看未已”,梅雨季节翻晒衣物鞋子,再一次勾起了诗人深藏在心底的思念:当他捧着鞋子反复抚摸、长久凝视的时候,惆怅伤感之情再也无法掩饰。这是湘灵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啊,一时间,爱如潮水。这首蕴含着无限感慨的《感情》诗,简直就是他此刻心情的真实再现。 诗中说湘灵是白居易故乡的邻居,其实白居易的郡望是山西太原,祖籍是同州韩城,后来移居下邽(今属陕西渭南),他自己则出生在河南新郑。十一岁那年(唐德宗建中三年,782),他与家人迁往父亲白季庚的任所徐州符离埇桥,后来因为父亲官职调动等原因,白居易也屡有迁移。二十岁时(唐德宗贞元七年,791),父亲再度调动,白居易则回到符离的居所,并且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青春。贞元九年,他离开符离到父亲的襄州别驾任所,第二年白季庚去世,料理完父亲的身后事,白居易又回到符离守孝三年。 可以说,新郑是他的**故乡,而他在符离度过了青少年的一段重要岁月,在他的心目中,是将符离视为第二故乡的。 湘灵姑娘正是白居易在符离居住期间结识的邻家女孩。所谓“东邻婵娟子”,也未必是说湘灵姑娘一定住在白居易的东边。 “东邻”也是源于一个有趣的典故,战国时期大才子宋玉写过一篇**的《登徒子好色赋》,其中写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大意是宋玉对楚王说:“天下的美女没有能比得上楚国的,楚国*美的美女都出在我的老家,而我老家*美的美女就是我东边邻居的女孩儿。”所谓“宋玉盛称邻之女,以为美色”,这个东邻的美丽女孩暗恋了宋玉三年。 宋玉虽然是假托这个故事来说明自己不为美色所动,而后来的诗文在化用这一典故时,往往就用“东家之子”或者“东邻”“邻女”暗含绝美佳人与恋情的寓意。 虽然在白居易十一岁的时候,他们一家就开始定居符离,但据他自己回忆初识湘灵时,湘灵十五岁,那么按常理推测,他和湘灵真正谈恋爱,*有可能是白居易第二次寓居符离以后,也就是他二十岁以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