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次见到刘文静,是在朋友聚会上,她是以耗子女朋友的身份出现的。 我在上海有一帮很好的朋友,我们常常聚会,耗子是其中之一,而那时,刘文静还不是我们的朋友。 说刘文静之前,我先说说耗子。 耗子是个男孩子,身高一米八多一点,肤色有点黑,人很瘦,头发微微有些卷。他整个人瘦瘦高高的,从头发到脚后跟都透着一股带着喜感的机灵气儿。 耗子生性单纯,性格又活泼,聚会的时候笑话连绵不绝,特别是有女孩子在的场合,他段子一个接一个,总能逗得女孩们笑得花枝乱颤,他又惯会在女孩子面前做低伏小,做朋友真没的说。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没什么钱,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除了交往过刘文静这一个女朋友之外,他连绯闻几乎都没有闹过,拿他当男闺密的女人倒是不少。 耗子嗓音喑哑,听起来像正处于变声期的初中��,却总是喜欢大声说话、大声笑闹,尖叫时的塞音听起来很痛苦。插销开他玩笑,说他像是耗子被踩住了尾巴。他听了也不生气,学着耗子“吱吱”地叫,逗得我们又一阵大笑。后来,大家就忽略了他原本的名字,只叫他耗子。 耗子单身,事情相对少,之前每次聚会,他总是早早就到了,然而那**,菜都上齐了,他还没来。插销接连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支吾着“马上到”,却很久没到。 等待的过程中,插销开玩笑似的跟我们开了个局,赌耗子是拉肚子找不到厕所,还是被哪个妞给绊住了。女孩子们不喜欢参与这种无聊的游戏,都微笑着没作声。看花花和薇薇的表情,我就知道她俩心里有着同样的判断:很可能被什么事儿给耽误了,但一定不会是被女孩子绊住了。 然而我们都猜错了。 耗子姗姗来迟,急匆匆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插销拉住他,说要罚酒。他**次没跟插销闹,而是有些羞赧,支支吾吾地解释:“在等人,所以来晚了。” 我们都很惊讶,看他这表情,越看越像是恋爱了。 “难道刚刚是在等女孩子?”插销刚问出口,他就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还没说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诸如此类的玩笑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向身后招了招手,把刘文静唤了出来:“我女朋友,刘文静。” 刘文静怯怯地从不远处某个角落里走了出来。顿时,鸦雀无声。 时间仿佛就这样定格,大家都盯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怎么说呢?刘文静的出场实在太震惊了——并不是倾国倾城美得让人震惊,而是她全身上下打扮之怪异让人震惊。 她穿着粉色的棉服,白色的棉质裤子,黑色的尖头高跟鞋明显大了一号,还配了双图案怪里怪气的短棉袜。 她的脸上搽了粉,但很显然,她化妆手法拙劣,就像是根本没有洁面、没有涂抹妆前乳,就直接把散粉扑在了脸上。一眼望过去,脸和粉之间隔了一层油,给人的感觉就像戴着一款花红柳绿的劣质面具。 她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洗过了,油腻腻的刘海贴在脑门上,一绺一绺的。脸蛋上还有两坨高原红,这是经常风吹日晒且不保养的女孩子才有的皮肤。她的嘴巴虽然涂了唇彩,却溢出了唇线之外,看起来有些脏。 *关键的是她的表情,像大部分**次进城的农村女孩子一样,她始终怯怯的,不敢正眼看人,偶尔抬头偷瞄一眼,见我们在看她,便从额头到脖子都红了。她的手脚更是没地方放,一只手绞着棉服的边儿,另外一只则紧张地挠着绞棉服边儿那只手的手背。 她就像一个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带着强烈的违和感,很突兀地进入我们的圈子,瞬时间我们不知该说什么好。 薇薇反应*快,见我们都愣着,*先出声:“快过来坐!”又叫服务员:“在这里再加一个座位!” 我因为到得晚,就坐在门口,耗子的座位在我旁边。加了一个座位之后,就变成刘文静坐我旁边了。他们坐下之后,教授边给耗子倒酒边不经意地问耗子怎么来这么晚,就像是刚刚的尴尬根本不存在一样。 耗子打了个哈哈:“堵车。” 插销揭穿他:“平时不都坐地铁吗,今天打车啊?” 耗子笑:“今天地铁堵车。” 地铁不会堵车,他只是不想让我们追问罢了。耗子*大的优点之一就是会自嘲,用大家都能听出来的谎言化解尴尬,这让跟他做朋友的人没有任何负担。我喜欢会自嘲的人,当然我自己也是。 然而他的女伴并不能体会他的苦心,刘文静的嘴唇动了动,用蚊子似的声音说:“我一定要化个妆才出门,他等我,才等得晚了。” 多实诚的孩子啊!我在心里默默地为这个女孩点了个赞。 耗子尴尬地笑笑,维护她:“她平时基本不化妆,才会耽误这么多时间。不过,这说明她对你们重视。感不感动?就说你们感动不感动吧?” 耗子做作的表情,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纷纷说:“感动,感动。”说完之后,又都跟刘文静打了招呼,介绍自己。但是很显然,我们的自我介绍简短了些,耗子又按顺序重新介绍我们:“我跟你说过的教授,读书的时候曾以博学多才闻名于赫赫有名的T大,现在在建筑设计院做建筑师,兼职帮人买股票、买基金。” 教授笑:“助理、助理,离建筑师还差得远呢!” 耗子继续介绍:“插销,东北纯爷们儿,24K铂金都没他纯,平面设计师。” 插销做了个鬼脸,没说话。 “薇薇,英国华威金融系研究生,才回国一年,已经是某世界五百强企业资金审核部的经理了。” 薇薇露出八颗牙,笑得无懈可击。 “花花,跟你一样,都来自江西。自古江西出美女,看你们俩就知道了。”耗子每介绍一个人,刘文静的头就转向这个人,听得很认真,并报以羞赧的笑。 花花听到耗子介绍刘文静来自江西,问刘文静:“我是南昌人,你呢?” 刘文静的声音有些嗡嗡的,我始终没听清楚她家究竟在哪里,只隐约知道她来自某不知名的小城。花花追问了两句,问到县城就没再问了。县城之下,想必花花也不熟悉。 按座位顺序介绍,*后一个是我,耗子歪着头想了想,说:“果子,女文青、作家。你的事儿不要轻易跟她说,一不小心她就给你写书里了。” 我笑着打趣:“除非本人授权,否则我才不会轻易写出来呢!” 经过这样的插科打诨,刘文静的紧张感减轻了许多,而耗子在介绍的同时,已经细心地在刘文静的碗里堆满了菜。她在我们的招呼下,颤颤巍巍地拿起了筷子,却始终没有开吃。 插销开玩笑:“哟,耗子,在哪儿遇见你女神的呀?”插销这个人,嗓门大、嘴巴直,肚里没有花花肠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这句明显带有揶揄口吻的话,惊得刘文静差点掉了筷子。 耗子认真解释:“有一次在一家小饭馆吃饭,那天天挺冷的,人不多,她一个人在门口弄个大盆子洗菜,小手冻得通红通红的,我关心了几句,就这样认识了。” 这下子我们全明白了,这个女孩,是某家小饭馆的服务员。 虽然我们大部分人都来自普通家庭,在上海上着普通的班,但是我们的工作地点基本都在写字楼。**空调一年四季、**八小时开着,上班用电脑,下班宅在家,几乎五指不沾阳春水。我们的朋友圈,大部分都是和我们类似的人。 所以,我们看到刘文静的时候,会觉得有一丝违和感,而她看到我们的时候,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 好在年轻人的违和感从来不会持续太久,就像无数次朋友聚会一样,大家跟耗子边喝酒边闹了起来。耗子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帮他照顾女朋友。 我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刘文静已经堆得如小山一样的碗里,跟她说:“这群朋友都挺闹腾的,你别理他们,咱们先吃饱,待会儿一起去唱歌。” 刘文静拿稳筷子,开始埋头吃菜。当我的目光扫向她的手时,忍不住心里一惊。她的手红红肿肿的,还有裂口,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泥,拿筷子的动作有些僵硬,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 我突然有些心疼,忍不住又帮她夹了块鱼。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定格在我的手上,嘴唇动了动,低着头却什么都没说。但是,她的手开始颤抖。她悄悄放下筷子,把手缩到了衣服里。之后,她始终很沉默,几乎什么都没吃。 我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拉袖子,想把手藏起来。 我的家境很一般,但作为一个“80后”,从小到大,很少做家务,基本靠智能家电帮忙,实在需要自己动手,也会戴上手套。 我的这双手,很少会浸在冷水里,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甲缝洗刷得干干净净,每次洗完手,还会仔细地涂抹护手霜。 我的手上,有两个薄得几乎看不见的茧子。一个在右手中指旁,是常年握笔导致;一个在右手手腕处,是常年握鼠标在桌上磨出来的。 只看刘文静的手背,已是满目疮痍,伤痕累累。 整顿饭,刘文静一直低着头,如坐针毡。我坐在她旁边,虽拼命找话题,却依然感觉别扭。她的自尊心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强,很轻易就在我们之间筑了一道防卫的墙,即使我率先表现出友好来,她也始终无法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