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怪胎 星期六一早,表弟小沙把我推醒了。 他一边发抖,一边说:“吓死人了!真是吓死人了!” 我的表弟小沙是怪胎,这话是姑妈朱好好亲口说的。姑妈叫朱好好,听听名字就知道了,她很好的,爱说瞎话的坏人是不敢起这样的名字的,会被所有人骂卑鄙的。而姑妈叫这个名字正好。知道名字里的意思吗?有两个“好”,就是“好人中的好人”。当然,这是我猜的。 姑妈是小沙的亲妈妈,亲妈说自己的孩子是怪胎,那肯定是怪得不得了,一个敢叫朱好好的人,会随便冤枉人吗? 小沙一个人待着的时候,谁也不说他是怪胎,因为没有目击者,就算他不停地做奇怪的事情,没证据的呀。但只要他身边有人,就能看着他大暴露了: 新发的作业本,两个小时内被他胡乱地画满曲线。 他爱玩,但不会好好地玩,总是不像样地玩,要和我比赛吃饭,比赛老虎叫,比赛谁的袜子更臭,而且一定要赢,那不是怪胎中的怪胎吗? 他的体育一塌糊涂,他还是个出名的小气鬼,当然,他同时还是个胆小鬼,**的。 这不,他从睡梦中醒来的**句话,是吓死人了!第二句话是,真是吓死人了! 如果要计算小沙怕什么,能列出一张长长的单子,只是到现在也没有人愿意来算, 因为实在太多了,谁都会失去耐心的。 小沙怕理发师的剃头刀太钝,扯住他几根头发不放;又怕剃头刀太快,割破他的头皮。他迷路的时候���怕向陌生人问路,因为觉得他们很像人贩子,是可疑分子,他情愿站在路边号啕大哭。 小沙也害怕弄堂口小超市的营业员与他搭讪,他偷偷告诉我,营业员又瘦又白,眉毛细细,嘴唇涂得血红,像从电视里跑出来的白骨精。 小沙*怕走夜路,说自己能看见鬼抱着鬼在开舞会;他也怕有人挠他痒,他认为全世界会有不少人是痒死的,他不想成为其中一员;他还怕遭到同学马大大的诅咒,据说胖子马大大的诅咒很灵的,他说自己诅咒过一只蟋蟀,结果它马上变成一堆粪土。 还有,小沙很怕我说他拍女生马屁,不让我说他和裁缝家的女儿曹小娇的事——其实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说。我看见他对曹小娇笑眯眯,笑眯眯的,每次她指挥他,他不知道反抗的,脾气像棉花团。 其实,小沙还怕一种特别奇怪的东西。这是星期六早上的新发现。 我问他:“你到底怕什么?是怕做噩梦吗?可怕的梦是假的,你醒过来,它就逃走了,什么也不是了。” 他说:“你说谁做噩梦?你天天做噩梦去吧。我怕的是……说不清楚。” 这下知道了,原来他怕一种名叫“说不清楚”的东西。 早饭过后,姑妈朱好好说,小沙绷着脸,像一个小讨债鬼。我连忙把小沙害怕“说不清楚”的事告诉了她。 姑妈朱好好把小沙抱住,告诉他:“既然把心里的害怕说出来了,就不该再害怕了,害怕就像咽下一个核儿,卡在那里了。你用力把它吐出来,就没了。” 小沙不听,像小猫那样弓起了背,嘀咕着:“更害怕了。你们全知道了,会到处说我胆小的。” 这下,除了原有的令他发抖的“说不清楚”,又加上一种害怕,他怕我和姑妈知道他有那么多的害怕,然后传给别人听。 姑妈朱好好数落说:“怕别人知道,就赶紧胆子大起来,向朱多星学习,人家成绩比你好,胆量比你大,身体比你棒。” “你走!你走!不要听。”小沙恼了,开始跺脚抗议,还用冷冷的眼光看我,比看马大大还凶呢。 小沙对我,时好时坏。他对我所有的好,我记着呢。 他从不把我当成寄居在他家的小亲戚,相反,他当我是邀请来的大贵宾,就怕我不辞而别。每次只要有人提到我早晚会收拾行李离开姑妈家,回到自己父母身边去,他就大发雷霆,还掼东西,骂粗话,吐口水。有一次马大大考试不及格,怂恿我跟他一起去投奔在扬州的爷爷奶奶。小沙气疯了,扬言要和马大大决斗。 有时候他对我很坏,他的坏是任性,不公平。他不想让我比他出挑,他认为我和他是表兄表弟,两个人生日只相差十天,白天在一个教室上课,吃一个锅里的饭菜,晚上睡在一张大床上,两个人应该不相上下,像双胞胎。如果有一个人冒了尖,另一个人就会倒霉,被大人骂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