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苏北少年陈增鸿(1908—1925) 清光绪三十四年正月二十九日(公历1908年3月1日),大约寅时,江苏省淮阴县十里长街东头一个小商人家庭的草顶房屋中,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已不算年轻的陈寿年和勤俭持家的妻子徐氏,迎来了自己的第四个孩子,一个男孩,取名陈增鸿,他就是日后享誉剧坛的**戏剧家陈白尘。他还曾用过陈征鸿、陈幻尘、墨沙等笔名,“陈白尘”是他1928年在金屋书店出版小说《漩涡》时开始使用的。 在清河当地,陈家不算殷实之家,日子过得一般,陈寿年是个店员,爱好颇多,字画、彩灯、装裱都颇在行,且生性乐观,好说笑,街坊四邻称呼他“陈大迷马”。“迷马”在淮阴土话中大概是马虎豁达的意思。徐氏虽未正式进过学堂,但也识文断字,偏爱古典小说,口才又**,故而一家六口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倒也平顺欢喜。只是家里的“老幺子”似乎并不怎么开心,大哥哥们自有各种乐事,跌跌撞撞的小弟弟不免寂寞。 一、 “寂寞的童年” 一切似乎预示了这个孤单的孩子,日后终究是从书本和舞台而非亲情来寻找乐趣。 据陈白尘回忆,他童年记忆的**不是十里长街上的过往人群,而是火��有**晚上,陈家附近“走水”(失火)了,满天红彤彤的,他的大哥背着他跑到沙老医生的诊所避难,街上的景象是那么的紧张恐怖,燃烧着的“火鸽子”漫天飞舞,开道的、紧急的铜锣不住地敲,水龙一架架疾驰而过,担水的、提水的人们满街奔跑……好像末日就要来临,火灾的恐怖印象,陈白尘历时七十余年而未能忘。他还有一个深刻记忆亦是火,亦是夜里的火,虽然这次天空不及上次红,亦没有铜锣声,但远处不断有零星的枪声,幼年的他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氛围,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后来才知道那一夜是“光复”,是辛亥革命之夜。后来,当“文革”初期他看到满街 “红色恐怖万岁”的标语时,又唤起了这两次红色恐怖的记忆。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革命风暴很快就席卷了南北,包括淮阴在内的江苏多地陆续“光复”,然而,普通人家的生活并未因此而发生根本性变化,辫子虽然没了,衙门依旧还在。出于对革命与不革命两方都不得罪,双亲为陈增鸿理了一个名为“马桶盖”的短发,即头顶剃光一个圆圈,四周留下一圈大约三寸长的头发,这个发型一直留到五岁。因为革命氛围日益紧迫,陈增鸿坚决要求剃除。懵懂年纪的陈增鸿,因着时代的关系,不得不与“革命”结缘了。 在陈增鸿五岁那年,陈家搬迁到清江浦城,并以店铺为营生,其家就安在店铺后面,有三间堂屋、两间厢房,并且是瓦屋。这时的陈增鸿*为寂寞,*小的哥哥比他大八岁,小他六岁的妹妹尚未出世,去读书吧,尚未到入塾读书的年龄。无聊的他在家东翻西找,寻觅些可消遣的物件,有**他在阁楼上翻出没有顶子的红缨帽、一两个缺胳膊少腿的陶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欣喜。 陈母是陈增鸿接触文学的**个启蒙老师,每天晨起她开始训子课,讲“古记”,譬如《水浒》《三国》《西游记》乃至《红楼梦》,但那时的陈白尘太小还不能领略文学的美,“未免是‘对牛弹琴’”。陈母也是陈增鸿的戏剧启蒙老师,陈母在讲“古记”的时候,有时也会讲讲戏剧故事,讲故事前先说番孝顺之道,*后唱几句戏文,其中便有《三教娘子》。“老实说,她既无天赋的歌喉,又未从名师学艺,荒腔走板,确实不是味道”。因此,他对《三娘教子》这出戏一直很反感。 大概在辛亥革命以后不久,上海来了一文明戏班在城内张园演出,二哥见小弟弟寂寞,便带着他去看了文明戏《张文祥刺马》《杨乃武与小白菜》。陈增鸿看不大懂,觉得张文祥杨乃武都不是什么可爱可敬的人物。 陈增鸿心中惦记着的是阁楼上的“宝贝”。有**,他又偷偷地摸上阁楼,从那本厚厚的大账簿中翻出许许多多一寸多长的小纸人儿,有唐僧师徒们和一群虾兵蟹将,还有一个法海老和尚。更奇怪的是,这些人物的手臂、腿部、腰部和颈部可以活动,可以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陈白尘痴痴地沉迷在这些色彩鲜艳、栩栩如生的小纸人儿中。忽然,陈母大声呼唤:“四儿!四儿!你在哪里?” 陈增鸿赶紧抱着这堆小纸人儿走下阁楼,自然引起了陈母的一顿责骂。奈何陈增鸿撒娇放赖,硬是问出了“陈大迷马”的半生奋斗史。原来“陈大迷马”十多岁时在钱铺当学徒,但却经常去隔壁的裱画店偷学手艺,满师后居然当了个裱画匠。 陈增鸿愈发好奇了,问道:“他会画画儿么?” 陈母说:“破宫扇上的山水人物,不就是他画的么?他呀,也真能干,学什么一学都会!” “那这些小纸人儿也是我大画的了?” “自然!” “做什么用的呀?” “四儿,你没看见那红缨帽、朝珠跟泥人儿么?” 原来陈父裱字画缺助手,歇业了,开古董店的朋友游说他入伙,但他觉得卖假古董缺德,干了半年不干了!于是他去纸扎店偷学手艺,扎起灯来了。 陈增鸿一听,乐了:“今年过年请我大扎个‘四大爷打面缸’吧!” 陈母傲然地说:“你大才不扎那种灯。” “扎的走马灯吗?” “扎的走马灯上的人儿。”原来陈父扎的那些小人儿都很大,“纸人儿在一个门洞里跑来跑去兜圈子;这些小纸人儿有几十上百,都站在白纸上打仗。” “啧啧,真有趣。那现在怎么不做了?” 陈母叹息道:“一架灯要卖几石米。你大和你大哥两人只能带上三四架灯,还要坐船到扬州去赶灯节,那里盐商有钱,才能买得起。可如今扬州也不行了!” 陈白尘后来评价道:“我父亲虽不是什么工艺美术家,但他一辈子做商人,却也颇有些‘艺术家’的风度。” 陈父生性乐观,平易近人,爱说笑,从不发愁,或许陈白尘乐观的心态、对戏剧人物的强烈兴趣是受陈大迷马的影响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后来陈白尘即便身陷囹圄仍能“笑傲坎坷人生路”,仍能坚持创作,仍能不屈服于逆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