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就像回家 愿我们有**, 能深深爱上被年轻修修改改的自己。 二○一六年十月二十日,是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我从台北出发,她说她会在台中朝马转运站接我。搭上客运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其实一早起床的时候就特别期待,可是却又有一种好像什么都还没准备好的紧张,没有我想象中的“拉着行李箱,阳光温暖,世界在等我”的像在拍MV一样的滤镜氛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忘了什么。走出门的时候,这个念头根本也就一起忘了。 记得出门前,室友先出门,她在客厅大喊了我的名字,然后说:“路上小心。”我打开房门,说:“一个月后见。”她露出“真的要小心”的表情,我说:“不要担心。”我们相视一笑,然后她出门后不到十分钟,我也出门了。 我坐在客运上的十八号,独立靠窗的位置,窗户上挂着米色的小窗帘。我喜欢这个位置。从我的位置往左边空位看去,那边的窗帘被拉开了,阳光洒在没有人的座位上,随着车子的移动阳光好像在跳舞,我看着*前面的时钟显示三点五十七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才觉得一切要开始了。我轻轻地拉开右手边的窗帘,阳光刺眼地直接穿过无数云层,辣辣地打在我脸上,我忍不住频频往外头看,在这样的天气里,会觉得自己拥有的特别多、特别珍贵,仿佛所有失去的,都不可惜。 那一路我想起琐碎的很多事,想起很多人,它们零散得再也串不成一股浓烈的感受,只是轻轻地抚过某一个秋天的午后,让那个时间里的自己,因为有着回忆而不寂寞。 到台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远远地我就看见她,我知道是她,尽管只是小小的���子。我想起自己在两年前交换故事(当时是以“我给你一份甜点,你给我一个故事”进行故事贸易)时的样子,我也喜欢远远就辨认对方是不是那个要和我交换故事的人。而她也一眼就认出了我。真好! 留宿一个晚上,与之前的故事贸易相约一个下午,大大地不同。 我喜欢她们家温暖的色调,木头色的地板、沙发、书柜和其他。一走进去的时候,有一种回家的感觉。我想起小时候住在新竹的家,也是这样木头色的地板。我们站在小小的走廊聊了好多我的小时候,比如我曾和妹妹们在家里的走廊学模特走秀,比如我们的家是如何地变大,然后又变小,甚至,好像变不见了。泛黄的记忆,在说出口的时候,好像就不那么旧了,反而有了另一种恒温的样貌,好像那是夹在现实里的扉页,轻轻一翻就在眼前,未曾消失。 走进这个家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一趟旅行里,把家的故事想起得那么深、那么仔细。 坐在咖啡厅里打着这些字,我才发现,一个晚上我们竟然能说这么多的话,而要组织、重新整理它们,并不容易。我传了一个讯息给她,我说:“我们说了好多的故事,但我决定选一个写,不然,我怕这就变成流水账了。”或是其实流水账也没关系呢?如果这趟旅行没有目的,如果一切都只是过场。 想了想,我决定写下她进入营养系的原因。 “我会念营养系其实是有原因的,但是,也不完全是直接原因。”她露出有点害羞的表情,好像怕这样的原因不够隆重。 “没关系呀,你说说看吧。”我笑得浅浅地看着她。我们一生做了多少决定,都是命运辗转过后的念头。无关乎隆重与否,都让自己华丽又斑驳。 “小时候的**,我常常去我姑姑家玩。我姑姑没有小孩,应该说,她不能生小孩,所以她很疼我。每次去她家,姑姑都会带着我一起做甜点,我们会在前**讨论明天要做什么,然后隔天花一整天时间就为了做那一道甜点。后来,我姑姑生病离开了,她把所有做甜点的器具都留给我,国、高中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未来我一定要成为一个甜点师傅。真的,我那时候真的好认真地相信,自己会成为甜点师傅,还会去法国留学学甜点,这都是很认真思考过的。当时都不觉得这样的想法很愚蠢,不觉得这是空泛的梦想。” 看着说这些话的她,其实我现在也不觉得这是空泛的梦想。可是,我也感觉到自己对这样的念头没有以前那么笃定了,我同时感觉到,我们越来越不敢把小时候的认真当真,我们的眼光看得越来越近,比如从立志要当导演,然后到觉得要找一份高薪的工作,然后再变成只要能温饱即可。什么幸福快乐,都变成窗外的风景,生活的底线只剩下明天。可是我不敢说出来。我怕说出来后,自己也就这么相信了。我不愿这样相信。 “为什么现在会觉得空泛呢?”我问她,也在问我自己。 “你小时候就立志要当作家了吗?”她反问我。 “我不知道算不算。”我抿了抿唇,“可是我小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书写,然后就写到现 在了。” 然后,在自己意料之外地,我告诉她,我也是在这几个月来,才默默地变得勇敢去承认自己是一个作家。在那一个当下,在当她以“我是一个作家”的前提在问我的时候,至少,我想笃定自己的其中一个身份。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向别人介绍自己时,我没有办法自然地称自己是作家,“作家”这两个字,好像只适合放在张爱玲、简媜那些我心目中真正是作家的人身上。我怕自己成为那种很容易被讽刺的作者:“哦,她也能算是一个作家?”后来,某**我与出版社开完会,回家路上我看着身边的人,也从捷运车厢的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好渺小,我想到,无论我是不是一个作家,我都会想要继续书写,终生书写吧。如果我能活到八十岁,那么距离我的死亡还有五十五年,所以其实,我的作家生涯正要开始而已,也许我写到第二十年(还没过完五十五年的一半),才觉得自己是个称职、专业的作家,也不迟。 想想,这是多好的一个开始,在与带着其他身份的陌生人相遇时,先认识、认清了自己的 身份。 “很现实吧,因为这个工作一出社会恐怕不会有很好的薪水。”她的室友说。她点点头:“父母会担心啊。” “我觉得父母只是希望我们能好好照顾自己。他们永远会担心我们的。”我说。然后我说起了自己想写动画故事的梦想。可是,一样没来由地,跟她们说的时候已经没有以前那么笃定了,有几句话还忍不住心虚了起来,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发现。 我很努力地想要想起自己以前说起这个梦想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口吻、什么样的表情,但我想到的都很模糊。只记得自己以前会很想要说服对方,一定要坚持梦想,怎么可以因为谁觉得不可能,谁觉得那很辛苦、钱很少,就改变自己的步调,甚至方向呢?可是现在,我在说服的人好像变成了自己,不再是别人。好像把自己从世界里退回来,却又退不回*初盼望世界的眼光。这种变化使我有点羞愧。如果我都没有办法坚持,甚至保护自己*初想要去的地方,凭什么对别人的放弃感到可惜?! “在通往梦想的这条路上,如果累了,调整脚步,而不是调整初衷。”我想起自己曾经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的这句话,忽然感到一阵羞赧。这样的自己是如此单纯和狂妄。可是,这样的狂妄在长大后的自己的心里,真的应该羞赧吗?我羞赧的原因是因为我已经放弃了吗? 我打开手机,点开手机备忘录里的其中一段话:“曾经拥有过一种年纪,在那个年纪里,觉得自己在世界的**,所有可见的都是美好的,不可见的都无须害怕。后来,来到了另一个年纪,发现世界没有**,可见的都掌握不了,不可见的都不敢拥有。” 也许这一趟出走,就是为了让困惑更明显,进而给自己另一种可能。 坐在咖啡厅的小角落,我已经从头打了无数次,开了无数空白的文档,都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好好地把这个旅程的**天完好地记录下来。有一种过分的焦虑,好像这趟旅行必须**。可是没有目的,又何尝需要**?逃避从来无须追求**。 但是,怎么说,我还是想找到一个方法把这一夜牢牢地刻在心里,但又矛盾地不想要像流水账那样写。跟她道别后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是十年前相遇,我们整晚会做什么、聊什么呢?网络让世界变得很大,让人们的联系变得很容易,却不一定变得更亲近。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回复了好多讯息,可是我没有在跟任何人对话。”我想起她的室友在走廊上讲的这句话。 我忽然很庆幸,我不知道我们的那一晚,还有她可爱的室友们,是不是对话,是不是那种我们小时候跟家人坐在客厅,或是跟朋友坐在餐厅,好好面对面的那种对话,因为我已经几乎要忘记那种感觉,我忘了我们怎么开始有了滑手机的习惯,好像一晃眼,手机已经变成一种器官,不能被割舍或忽视。可是,那一晚的每一句话,笑笑闹闹的,或是想法的分享,都让我觉得自己的某一块被悄悄地填满。 离开她家的时候,我看到了阳光从她的窗户洒进来,粉红色的巧拼反光在白色的墙上,墙壁变成淡粉红的样子,她们说,那是这个房间*幸福的光景。我留了一封信在她的桌上。回过头再看一眼那面墙和亮晃晃的阳光,我的脑海忽然冒出一段话。 “感到幸福的程度,取决于我们把自己投递到这个世界的程度。也许那也是受伤、痛苦的程度。但愿每一道伤痕,成为通往更好的未来的路。愿我们有**,能深深爱上被年轻修修改改的自己。” 谢谢**天是她,谢谢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的**天,是那么善良美好的她接住了我。谢谢她们的开朗和单纯,走出她们小区的时候,我又往回看了一眼,也许,我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也许这样的组合再也不会出现,可是那**,温和的台中,有她们的笑声,有她的简单。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