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菲利亚·福格和“万事达”谈妥了做主仆 一八七二年,伯林顿花园萨维尔街七号——谢里登于一八一六年就是在该寓所辞世的——住着一位菲利亚·福格先生。他尽管似乎并不想干点什么能够吸引人注意的事情,却是伦敦改良俱乐部的一位*特别、*惹人注目的会员。 这个菲利亚·福格代替了为英国增光添彩的伟大的演说家之一的谢里登,成了该寓所的主人。他是一个神秘莫测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只知道他是一位极其高尚文雅的人,是英国**社会***的绅士中的一位。有人说他像拜伦——只是脑袋像,因为他的脚可是无可指责的——但他却是一个长着小胡子和颊髯的拜伦,一个沉着镇定的拜伦,活到一千岁也不会变老的。 菲利亚·福格肯定是英国人,但也许不是伦敦人。人们在交易所,在银行,抑或在旧城区的任何一家商行里都没有见到过他。伦敦的所有船坞或码头都没有停泊过一艘船东叫菲利亚·福格的船只。这位绅士从未参加过任何行政管理委员会。无论是在律师团体,还是在四法学会的中院、内院、林肯院、格雷院,都从未听到过他的名字。 他从来也没有在大法官法庭、女王座庭或者是财政审计法院、教会法庭打过官司。他既不搞工业,也不从事农业;既非行商,也非坐商;既没参加英国**学会,也没参加伦敦学会;既没加入手工业者协会,也没加入罗素学会;既非西方文学学会的一员,也非法律学会的会员;与女王陛下直接主持的科学与艺术联合会也不沾边。总而言之,他不属于英国首都从亚摩尼卡学会到旨在消灭害虫的昆虫学会的名目繁多的学会中的任何一个。菲利亚·福格就是改良俱乐部的一个会员,仅此而已。 有人会觉得奇怪,这样一个神秘的绅士,怎么会成为这个尊贵的俱乐部成员的。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是经由巴林兄弟介绍才加入的。他在巴林兄弟银行有个户头,账面上总有存款,所开的支票向来是“见票即付”的,所以在该银行里有点“面子”。 这个菲利亚·福格很富有吗?这毫无疑问。但是,他是怎么发的财,这一点连消息*灵通的人也说不清楚。而福格先生是*清楚不过的了,*好还是去向他本人打听吧。不管怎么说,他一点也不铺张浪费���但也不小气抠门,因为无论什么地方,公益、慈善、赞助上缺钱的话,他总会不声不响地,甚至是隐姓埋名地捐上一点。 总之,没有谁比这位绅士更不愿与人交往的了。他说话甚少,好像是因为沉默寡言而更加神秘莫测。然而,他的生活有板有眼,只不过他做什么事都很刻板,一成不变,所以人们对他就更加胡乱猜测。 他旅行过吗?这有可能,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深谙世界地理。即使是再偏僻不过的地方,他也好像知道得一清二楚。有时候,只需简明扼要的几句话,他就能为人们指点迷津,廓清俱乐部里流传的有关旅行者们失踪或迷路的莫衷一是的传言,他能指出原因到底是什么,而且他的话常常像是他有千里眼似的,*后总是被证实正确无误。此人大概是游遍了各地——至少在脑海里游遍过。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多年以来,菲利亚·福格没有离开过伦敦。有幸稍多了解他一点的人证实说,除了自住所径直前往俱乐部的路上遇见过他以外,谁也说不出在别的什么地方见到过他。他**的消遣就是看报和打“惠斯特”。玩这种极其适合他性情的安安静静的牌戏,而且他常常是赢家。但他赢来的钱从不装在自己的腰包里,而是拿去做好事,这在他的善行义举的支出中占了很大的份额。不过,必须指出,福格先生显然是为消遣而打牌,而不是为了赢钱。打牌对他来说是一场战斗,一场与困难的较量,不过,这是一种不动胳膊、腿,不挪窝,也不累的较量,而这正对他的脾气。 大家都知道菲利亚·福格没有妻室儿女(对非常老实的人来说,这种情况是会有的),也没有亲戚朋友(这一点就罕见了)。菲利亚·福格孑然一身住在萨维尔街的寓所里,谁也没有进过他的家门。关于他的生活起居,从来就无人谈起过。只要一个仆人就够伺候他的了。他午餐、晚餐总是分秒不差地在俱乐部的同一个餐厅、同一张餐桌上吃。他从不请客会友,也不招待任何生人,总是午夜十二点整回家睡觉,从不享用改良俱乐部为会员们准备的舒适房间。**二十四小时,他有十小时待在家里,或者睡觉,或者梳洗。他在俱乐部里即使散步,也总是一成不变地在铺着细木镶嵌的地板的门厅里,或是在回廊上踱方步。回廊上方是一个饰有蓝彩绘玻璃窗的圆顶,由二十根红斑岩爱奥尼亚式圆柱支撑着。他如果用晚餐或午餐,俱乐部的膳房、储柜、渔场、奶站总是为他奉上美味可口的食品;俱乐部的侍者,身穿黑制服,脚蹬厚绒软底鞋,表情持重地用萨克斯产的上等餐巾衬垫着的**瓷器餐具伺候他;为了让他品尝雪利酒、波尔图红葡萄酒或是掺有桂皮、香蕨或肉桂的玫瑰红葡萄酒,俱乐部用的是独一份儿的水晶杯;为了让他的饮料保持清凉爽口,俱乐部的冰块取自美洲的湖泊,运费昂贵。如果说按这种条件生活的人是个古怪之人的话,那应该说古怪倒也不赖! 萨维尔街的住所虽说不上豪华,却极为舒适。再说,主人的生活习惯一成不变,所以家务杂活也不多。不过,菲利亚·福格却要求他**的仆人一定得严格守时,按部就班。就在十月二日这**,菲利亚·福格辞掉了詹姆斯·福斯特——这小伙子的罪过是为他刮胡子送来的是四十六摄氏度的水,而不是应该送来的四十八摄氏度的水。福斯特在等着他的接替者,后者应在十一点到十一点三十分前来。 菲利亚·福格端坐在扶手椅里,双脚并拢得像在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两手按在膝头,身子笔直,脑袋昂起,注视着挂钟指针的移动。这是一只复杂的挂钟,既能表示时分秒,又能显示年月日。十一点三十分敲响,福格先生根据日常习惯,要离开家门,前往改良俱乐部。正在这时候,有人敲响了菲利亚·福格待着的小客厅的门。 被辞退的詹姆斯·福斯特走了进来。“新仆人到。”他说。一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走进客厅,行礼致意。 “您是法国人,名叫约翰?”菲利亚·福格问他。 “对不起,先生,我叫让。”新来的仆人回答,“外号叫‘万事达·让’。这说明我天生能处理各种事情。我认为自己是个诚实的年轻人,先生。但是,实话实说,我干过好几种行当。我当过流浪歌手,当过马戏演员,能像莱奥塔尔一样表演马上杂技,能像布隆丹一样走钢丝。后来,为了发挥自己的才能,我当了体操教师。*后,我在巴黎当上了消防队的中士,甚至还救过几次大火。但我离开法国已有五年了,因为想尝尝居家过日子的生活,便来英国当仆人。可我没找到活儿,又听说菲利亚·福格先生是联合王国*严格、*深居简出的人,我便投到大人的门下,希望在这儿过上安静的生活,连我那‘万事达’的绰号也给忘掉。” “我需要‘万事达’。”绅士回答,“别人把您举荐给我,我知道您有一些长处。您知道我的要求吗?” “知道,先生。” “那好,几点了?” “十一点二十二分。”“万事达”从背心口袋深处掏出一只大银表来回答说。 “您的表慢了。”福格先生说。 “恕我冒昧,这是不可能的。” “您的表慢了四分钟。没关系,知道慢多少就行了。好,从此刻起,也就是从一八七二年十月二日星期三上午十一点二十九分起,您就是我的仆人了。” 说完,菲利亚·福格便站起身来,左手拿起帽子,机械地戴在头上,没再多说一句话便出门了。 “万事达”听见大门关上的声响,知道是他的新主人出门了,然后又听见一声响,那是他的前任詹姆斯·福斯特卷起铺盖走人了。 “万事达”独自待在萨维尔街的那所房子里。 第2章 “万事达”深信自己终于如愿以偿 “毫无疑问,”“万事达”开始有点惊诧地寻思,“我在蒂索太太家里见到的好好先生,简直同我的新主人一模一样!” 在这里应该交代一下,蒂索太太家的那些“好好先生”都是些蜡像,在伦敦深受青睐,除了不会说话,简直是栩栩如生。 “万事达”在刚才初看到菲利亚·福格的那短暂一瞬间,已经匆匆但仔细地打量了他未来的主人。这位先生大概四十岁光景,面庞**而英俊,高挑的身材,前额平而光,连太阳穴都不见皱纹。他面容苍白,没有红润,长着满口好牙。他似乎*大限度地达到了相士们所说的“动中有静”的程度,这是那种多干事少开口的人所共有的长处。安详、冷静、眼睛清亮、眼皮不眨巴,简直是在联合王国常常遇见的那种镇定自若的英国人的标准型,是安吉莉卡·考夫曼的妙笔绘出的带有点学究气的英国人的典型。综观这位绅士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他给人的印象是,凡事都四平八稳、沉着冷静,简直像勒鲁瓦或厄恩肖的一只秒表一样准确无误。这是因为,菲利亚·福格确确实实是准确的化身,这可以从“他的双手和双脚的动作”清楚地看出来,因为人和动物都一样,四肢本身就是表达情感的器官。 菲利亚·福格是属于**按部就班的那种人,从不慌慌张张,总是有所准备,从不多迈一步,多动一动。他从不多走一步路,总是拣*近的路走。他绝不朝天花板乱看一眼,从不做一个多余的动作。人们从未见他激动过,慌乱过。他是世界上*沉得住气的人,但他从未误过事。不过,大家将会知道,他离群索居,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社会交往。因为他认为,在生活中,要与人交往,就会发生摩擦,而发生摩擦就会误事,所以他从不与任何人发生摩擦。 至于人称“万事达”的让,他是个地道的巴黎人,到英国五年来,一直在伦敦当仆人,可始终没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主人。 “万事达”绝不是那种弗隆丹或马斯卡里尔式的人物。这种人挺胸昂首、装模作样、目光冷漠,其实只是无赖罢了。不,“万事达”可是个好小伙子,模样讨人喜欢,嘴唇稍微有点翘起,时刻准备尝尝什么或亲亲什么的样子。他长着一颗让人觉着可亲可爱的圆脑袋,是个温顺而殷勤的人。他两眼碧蓝,红光满面,脸胖乎乎的,胖得自己都能看得见自己的颧骨。他宽肩阔背,身材魁梧,肌肉发达,力大无比,那是他年轻时锻炼的结果。他的一头褐发,有点乱蓬蓬的。如果说古代雕塑家深谙密涅瓦罗的十八种梳理头发的方法的话,“万事达”却只知道一种梳头方法:三下五除二地就完事了。 稍微谨慎点的人都不会认为这个小伙子感情外露的性格与菲利亚·福格的性格能合得来。“万事达”会不会成为那种他主人所要求的完完全全准确无误的仆人呢?只有用一用才能知道。大家知道,他年轻时颠沛流离,现在希望歇一歇了。他听人夸奖说英国绅士们有板有眼、冷静沉着,所以便跑来英国碰运气。可是,直到目前为止,命运总不照顾他。他在任何一处都没扎下根来。他换了有十户人家。那些主人都荒诞古怪、变化无常、寻求刺激、东跑西颠,这都不适合“万事达”。他*后的一位主人是下院议员——年轻的朗斯费里勋爵,这位先生晚上经常光顾海伊市场街的“牡蛎酒家”,往往是由警察架回家的。“万事达”首先想到的是为主人好,斗胆而不乏敬重地规劝了几句,主人便大发雷霆,所以他就辞工不干了。正在这个当口,他听说菲利亚·福格先生正需要一个仆人。他打听了一番这位绅士的情况,知道他生活极有规律,从不在外面过夜,也不外出旅行,**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这对“万事达”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于是,他便找上门来,正如大家知道的那样,一拍即合。 十一点三十分的钟声敲过,“万事达”独自待在萨维尔街的住所里。他立即开始巡视起来,从地窖到阁楼,上上下下査看一个遍。这幢房子清洁、整齐、庄重、朴素,便于干活,他很喜欢。他觉得这屋子宛如一只美丽的蜗牛壳,不过,这是一只用煤气照明和取暖的蜗牛壳,因为煤气在屋里足够照明和取暖之需了。“万事达”在三楼毫不犯难地便找到了让他住的房间。这房间挺合他的意。房里有电铃和传话筒,与中二楼和二楼相通。壁炉上有一只电钟,与菲利亚·福格卧室的挂钟校对好的,分秒不差。 “这儿好极了,这儿好极了!”“万事达”自言自语地说。 他还发现自己房间挂钟上方贴着一张注意事项,是他每天干活的内容。他知道了从早上八点菲利亚·福格按时起床的时刻,到十一点三十分他离家去改良俱乐部午餐这段时间自己的全部活计:八点二十三分,上茶和烤面包片;九点三十七分,送热水刮胡子;九点四十分,梳理……然后,从上午十一点三十分到午夜——刻板的绅士睡觉的时刻——所有该干的活儿全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万事达”很快活地把这张时间表琢磨了一番,把该干的活儿全部牢记在脑子里。 至于主人的衣橱,那可是满满当当,应有尽有。每条裤子、上衣或背心都编了号,并且记在了收取衣物的登记簿上,而且还注明,根据季节变化,哪天该穿哪件衣服,就连所穿的鞋,也同样严格地写明了。 总之,萨维尔街的这套住所,在那位闻名遐迩但放荡不羁的谢里登居住的时候,大概是乱七八糟的,但现在却陈设舒适、落落大方。屋里没有书房,没有书,对于福格先生来说,这些都没有用,因为改良俱乐部有两个图书室供他使用,一个是文艺图书室,另一个是法律和政治图书室。在他的卧室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保险柜,非常坚固,既防火又防盗。家里没有任何武器,打猎或打仗的武器全都没有。一切都表明主人性喜平静。 “万事达”仔细查看了一番住所之后,搓了搓手,胖脸蛋上喜气洋洋的,高兴不已地一再说: “好极了!这正对我的意思!福格先生和我一定非常对脾气!他是个深居简出、有板有眼的人!简直是一台机器!喏,我喜欢伺候一台机器!” 第3章 菲利亚·福格与人打的一个赌将会让他付出巨大代价 菲利亚·福格上午十一点三十分离开萨维尔街的住所,右脚在左脚前迈了五百七十五次,左脚在右脚前迈了五百七十六次之后,来到了改良俱乐部。该俱乐部是一座高大的建筑,矗立在帕尔-马尔街,造价不下三百万。 菲利亚·福格径直前往餐厅。餐厅有九扇窗户,朝向一座漂亮的花园,园中树木已被秋色抹上了一层金黄。他在惯常坐的那张桌前坐下;他的餐具早已摆放好了。他的午餐有一份冷盘,一份用上等“雷丁产酱油”烧的鱼,一份加了香菇的鲜红的烤牛排,一块嵌有香大黄茎和青醋栗的点心和一块柴郡干酪。饭后再喝上几杯改良俱乐部特备的香茗。 十二点四十七分,这位绅士站起身来,向大厅走去。大厅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屋子,装饰着配有精美画框的画。大客厅里,侍者递给他一张尚未裁开的《泰晤士报》。菲利亚·福格便手法娴熟地将报纸裁开来,这是一件挺费事的活儿,但他对此已驾轻就熟。菲利亚·福格看这份报纸一直看到三点四十五分,接着又看《旗帜报》,一直看到吃晚饭。晚餐的菜肴与午餐情况相同,但多了一道英国御用蜜饯。 下午五点四十五分,绅士回到大厅,埋头阅读《每日晨报》。 半小时后,改良俱乐部的一些会员来到大厅,走近壁炉,炉内生着煤火。这几位是同菲利亚·福格先生玩牌的老搭档,都像他一样是“惠斯特”迷。他们是工程师安德鲁·斯图尔特,银行家约翰·沙利文和塞缪尔·法伦丹,啤酒批发商托马斯·弗拉纳根及英国**银行的一位董事戈蒂埃·拉尔夫。他们全都十分富有而且名声显赫,即使在该俱乐部的会员中,也算得上是工商金融界的**人物。 “喂,拉尔夫,”托马斯·弗拉纳根问道,“那桩盗窃案怎么样了?” “喏,”安德鲁·斯图尔特回答,“银行为此赔钱了事呗。” “恰恰相反,我倒希望,”戈蒂埃·拉尔夫说,“我们能抓住这个窃贼。一些机敏过人的警探已经被派往美洲和欧洲的各个进出港码头去了,那个梁上君子将很难逃出他们的手心。” “到底有没有窃贼的线索?”安德鲁·斯图尔特问。 “先说明一下,那不是个窃贼。”戈蒂埃·拉尔夫一本正经地回答。 “怎么,那人偷了五点五万英镑钞票还不算是贼?” “不是。”戈蒂埃·拉尔夫回答。 “那难道是个企业家?”约翰·沙利文说。 “《每日晨报》肯定地说是位绅士。”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菲利亚·福格。他把头从面前一大堆报纸中抬起来,向会友们致意,会友们也都向他还礼。 他们提到的那件事,联合王国的各家报纸正在激烈地争论中。那事是三天前,九月二十九日发生的。一大捆钞票,数额巨大,达五点五万英镑,从英国**银行总出纳的小柜台上被偷走了。 这么大的窃案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发生了,令一些人甚感惊诧,银行副总裁戈蒂埃·拉尔夫只不过回答说,当时,出纳正在登记一笔三先令六便士的收款账,还说是人就不可能什么都盯得紧紧的。 不过,在这里应该指出一点(这样做能使事情更容易理解),这家令人赞赏的英国**银行似乎极其看重顾客们的人格。既没有保安,也没有门房,更没有铁栏杆!金子、银子、钞票随便地堆放着,可以说,谁都可以乱摸乱碰。银行的人不会怀疑任何一位顾客的诚实可靠。对英国习俗非常了解的观察家中有一位甚至这么叙述道:有**,他走进英国**银行的一个大厅,好奇地凑上前去看一根重七八磅的金条,它就放在出纳的小柜台上。他拿起这根金条,细细查看,然后递给旁边的人,这人又递给另一个人,以至于这根金条经人手相传,竟传到了一条黑漆漆的走廊的尽头,半小时之后才回到原先的地方。在这半小时中,出纳员连头都没有抬一抬。 但是,九月二十九日的情况却并不完全一样。那一大捆钞票一去不复返了。当挂在“汇兑处”上方的那只精美挂钟敲响五点,下班时间到了,英国**银行只好把这五点五万英镑记在损益账上。 可以肯定这是一桩窃案。从*机警干练的警探中挑选出来的一批精兵强将被派到世界各大港口:利物浦、格拉斯哥、勒·哈佛尔、苏伊士、布林迪西、纽约……他们都得到许诺,破了案可获得两千英镑(合五万法郎)的奖赏和追回的赃款百分之五的回扣。这些警探一边等着立即开始的调查所该提供的情况,一边奉命严密监视所有过往的旅客。 可是,正如《每日晨报》所说的那样,人们完全有理由假定,案犯不属于英国任何一个盗窃团伙。九月二十九日那**,有人见过一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气质不凡的绅士,在案发现场的取款大厅里徘徊不去。调查结果比较准确地显示了这位绅士的相貌特征,并立即通报了联合王国和欧陆的全体警探。有几位脑瓜子很灵的人——戈蒂埃·拉尔夫就是其中的一个——便认定这个窃贼是逃不脱的。 如同大家想象的那样,这桩案子成了伦敦及整个英国的主要话题。人们争论着,为首都警视厅能否破案而争得面红耳赤。所以,人们不会因听到改良俱乐部的会员们也在谈论这个案子而感到惊奇,因为**银行的一位副总裁也在其中。 尊贵的戈蒂埃·拉尔夫不愿相信调查不出什么结果,因为他认为,重赏之下,警探们必然奋勇当先、才智倍增。但他的会友安德鲁·斯图尔特就远没有他那么信心十足了。这帮绅士继续争论着。他们已经围着一张牌桌坐好,斯图尔特坐在弗拉纳根对面,法伦丹则坐在菲利亚·福格对面。打牌时,他们都一声不吭,但在两盘之间,中断了的争论又激烈地展开了。 “我认为,”安德鲁·斯图尔特说,“这个窃贼能跑掉,他肯定是个机灵的人!” “算了吧!”拉尔夫回答说,“法网恢恢,他没处可藏。” “没有的事儿!” “您想他能逃到哪儿去?” “这我不知道,”安德鲁·斯图尔特回答说,“反正世界大着呢。” “那是过去的事了……”菲利亚·福格低声说道,然后,拿起洗好的牌,递向托马斯·弗拉纳根说,“该您倒牌了,先生。” 打牌的时候,争论停止了。但是不一会儿,安德鲁·斯图尔特又挑起话头说: “什么‘那是过去的事了’!难道地球现在突然变小了?” “当然是的,”戈蒂埃·拉尔夫说,“我同意福格先生的看法。地球是变小了,因为现在环游地球一周比一百年前要快十倍。所以,我们所谈的这桩案子破起来速度也加快了。” “不过,窃贼逃跑起来也一样方便了!” “该您出牌了,斯图尔特先生。”菲利亚·福格说。 可是,固执己见的斯图尔特并没有被说服,打完一盘之后,他又接着说道: “应该承认,拉尔夫先生,您说地球缩小了说得挺逗的!您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现在绕地球一周有三个月就够了……” “只需八十天。”菲利亚·福格说。 “的确如此,先生们,”约翰·沙利文插话道,“自从‘大印度半岛铁路’的罗塔尔至阿拉哈巴德开通之后,八十天就够了。” 这是《每日晨报》列的一张时间表: 从伦敦经由塞尼斯山和布林迪西 到苏伊士(火车和轮船) 7天 从苏伊士到孟买(轮船) 3天 从孟买到加尔各答(火车) 3天 从加尔各答到中国香港(轮船) 3天 从香港到日本横滨(轮船) 6天 从横滨到旧金山(轮船) 22天 从旧金山到纽约(火车) 7天 从纽约到伦敦(轮船和火车) 9天 共计:80天 “不错,是八十天!”安德鲁·斯图尔特嚷道,他一不留神还出错了一张牌,“但是不包括恶劣天气、顶风逆水、轮船出事、火车脱轨等。” “全都包括在内了。”菲利亚·福格边打牌边回答,这一次一争论就顾不得玩“惠斯特”不说话的规矩了。 “即使土著人或印第安人扒铁轨也不怕?”安德鲁·斯图尔特叫道,“即使他们拦截火车,抢掠行李,割旅客头皮也不管?” “全都算上了。”菲利亚·福格一边回答一边摊牌,“两张**。” 轮到安德鲁·斯图尔特洗牌,他一边洗牌一边说: “理论上您是对的,福格先生,但实际做起来……” “实际做起来也一样,斯图尔特先生。” “我倒很想见识见识您怎么做。” “那就看您了。咱俩一起走。” “上帝保佑,饶了我吧!”斯图尔特嚷道,“不过,我可以拿出四千英镑打赌,八十天环游地球是不可能的。” “恰恰相反,完全可能。”福格先生回答说。 “好,那就赌一赌吧!” “八十天绕地球一周,对吧?” “对。” “我同意了。” “什么时候动身?” “马上。” “简直是疯了!”安德鲁·斯图尔特嚷道,对方的坚持使他开始恼火了,“算了!咱们还是打牌吧。” “那您重洗,”菲利亚·福格回答,“因为您发错牌了。” 安德鲁·斯图尔特手有些发颤地拿起牌来,然后,突然间,他把牌放在桌上,说:“好,行,福格先生,我赌四千英镑!……” “亲爱的斯图尔特,”法伦丹说,“您冷静点儿,这只不过是随便说说的。” “我说赌就赌,不是随便说说的。”安德鲁·斯图尔特回答说。 “好吧!”福格先生说着转向其他牌友,“我有两万英镑存在巴林兄弟银行,我情愿拿出来打赌……” “两万英镑!”约翰·沙利文嚷道,“万一出个意外,回来迟了,两万英镑就没了!” “不存在预料不到的事。”菲利亚·福格简单地回答道。 “可是,福格先生,这八十天算的是*起码的时间呀!” “听好了,这*起码的时间就足够了。” “可是,要想不逾期,就必须一点不差地下了火车换轮船,下了轮船换火车呀!” “我会一点不差地换乘车船的。”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一个真正的英国人,遇上打赌这种严肃的事是从来不开玩笑的,”菲利亚·福格回答说,“我将用八十天或者不到八十天的时间环游地球一周。也就是用一千九百二十小时,或者说十一万五千二百分钟环游地球一周。我赌两万英镑,你们谁愿意赌?” “我们赌。”斯图尔特先生、法伦丹先生、沙利文先生、弗拉纳根先生和拉尔夫先生商量了一番后回答说。 “好,”福格先生说,“去多佛的火车八点四十五分开。我就乘这趟车走。” “今晚就走?”斯图尔特问道。 “今晚就走。”菲利亚·福格回答,他査看了一下袖珍日历后补充说,“今天是十月二日星期三,我应该在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的晚上八点四十五分回到伦敦,回到改良俱乐部的这间客厅,否则,我存在巴林兄弟银行的那两万英镑就理所当然地全归你们了,先生们。这是一张两万英镑的支票。” 一张打赌的字据写好了,六位当事人立即签字画押。菲利亚·福格非常冷静。他打赌肯定不是为了赢钱,他拿出这两万英镑——他的一半财产——来打赌,是因为他预见到,他可以得到对方的钱来完成这项虽说不是不可能却是十分艰难的计划。至于他的对手们,一个个显得很激动,倒不是因为赌注太大,而是因为按这种条件打赌,他们觉得有些于心不安。 这时候,时钟敲响七点。大家建议福格先生别再玩“惠斯特”了,而是准备准备动身。 “我已经准备就绪了。”这位镇定自若的绅士一边发牌一边回答着,“我翻的是一张方片。该您出牌了,斯图尔特先生。” 第4章 菲利亚·福格把他的仆人“万事达”惊得目瞪口呆 七点二十五分,菲利亚·福格玩“惠斯特”赢了二十来个基尼之后,告别了他的几位尊贵的会友,离开了改良俱乐部。七点五十分,他推开自家大门,回到家中。 “万事达”已经自觉地研究过了他的工作计划表,看见福格先生破例地提前回来,不免甚是疑惑。根据注意事项的规定,萨维尔街的主人应该是午夜十二点整才回来。 菲利亚·福格先上楼回到卧房,然后喊道:“‘万事达’!” “万事达”没有应声。这不可能是在喊他,因为还没到时间。 “‘万事达’!”福格先生并未提高嗓门地又喊了一声。 “万事达”走了进来。 “我喊您两遍了。”福格先生说。 “可还不到午夜十二点。”“万事达”手里拿着自己的表回答说。“这我知道,”菲利亚·福格说,“我并没责怪您。我们过十分钟出发,去多佛和加来。” 法国小伙子的那张圆脸上显出一种怪相。很明显,他没听明白。“先生要出远门?”他问道。 “是的,”菲利亚·福格回答,“我们要去环游地球。” “万事达”眼睛睁得老大老大的,眼皮和眉毛翻得老高老高的,两只胳膊垂着,浑身瘫软,一副惊诧得目瞪口呆的样子。 “环游地球!”他嗫嚅着。 “而且只用八十天,”福格先生说,“因此,我们一分钟也不能耽搁。” “那行李呢?……”“万事达”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晃着脑袋问道。 “不用行李,有个旅行袋就够了,里面放两件羊毛衫、三双袜子。您的路上再买,也带这么多。您去把我的雨衣和旅行毛毯拿来。您要带上一双结实点儿的鞋。不过,我们很少步行,或者用不着步行。去吧。” “万事达”本想顶一句,但没说出来。他离开了福格先生的房间,进到自己的房间,跌坐在一把椅子上,说了一句法国人说的挺庸俗的话:“哎呀!好嘛,这可真叫够呛!我原以为会安安生生地待着呢!……” 他机械地做着旅行前的准备。八十天环游地球!是不是遇上个疯子?不……他这是在开玩笑吧?去多佛,没问题。去加来,也还行。不管怎么说,这并不怎么让这个诚实的小伙子反感,因为都五年了,他还没有踏过自己祖国的土地,甚至于,也许他们要去巴黎,当然啰,他会很高兴地重新看到自己**的首都。肯定,一个如此惜步如金的绅士会在巴黎停下不走的……是的,是这样的!可是,这位到目前为止一直深居简出的绅士这一回真的要出远门了,要旅行去了。 晚上八点钟,“万事达”已准备好一只简单的旅行袋,装着他自己和他主人的衣物。然后,他脑子仍然乱纷纷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小心地锁好门,去见福格先生。 福格先生已经准备就绪。他腋下夹着一本布雷德肖编的《欧陆车船交通大全》。该书将向他提供有关他的旅行所必需的全部内容。他从“万事达”手里接过旅行袋,打开来,往里面塞进一大捆世界各国通用的花花绿绿的钞票。 “您没忘什么吧?”福格先生问。 “什么也没忘,先生。” “我的雨衣和旅行毛毯呢?” “在这儿呢。” “好,把旅行袋拎上。” 福格先生把旅行袋交给“万事达”。 “多留点儿神,”福格先生补上一句,“里面装了两万英镑。” 旅行袋差点从“万事达”手中掉下去,仿佛里面装的是两万磅金子,沉得不得了。 主仆二人走下楼去,把临街的大门锁好。 萨维尔街尽头有个马车站。菲利亚·福格和他的仆人上了一辆马车,飞也似的向査林-克罗斯火车站奔去。该站是东南铁路支线的终点站。 八点二十分,马车在车站栅栏前停下。“万事达”跳下车来。他的主人跟着也跳下车,付了车钱。 这时候,一个可怜的女乞丐,一手牵着个孩子,光脚踩着泥地,头上戴着一顶破帽,帽上坠着一根脏兮兮的羽毛,一条破披巾披在破衣烂衫上。她走近福格先生,向他乞讨。 福格先生从衣袋里掏出刚才打牌赢的那二十个基尼,递给女乞丐说:“拿去吧,诚实的妇人,我很高兴遇上您!” 说完他便走过去了。 “万事达”觉得眼睛有点湿乎乎的。他的主人感动了他。 福格先生和“万事达”立即走进火车站候车大厅。他叫“万事达”去买两张去巴黎的头等车票。然后,他转过身来,发现了改良俱乐部的五个会友。 “诸位,我要走了。”他说,“我为此行带了一本护照,各位等我归来时可查验上面的签证,以验证我的旅行路线。” “哦,福格先生,”戈蒂埃·拉尔夫客气地回答说,“这没必要的。我们相信您绅士的信誉!” “还是查验一下的好。”福格先生说。 “您没忘记您回来的时间是……”安德鲁·斯图尔特提醒道。 “过八十天,”福格先生回答,“一八七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六晚八点四十五分。再见了,先生们。” 八点四十分,菲利亚·福格和他的仆人上了火车。八点四十五分,一声汽笛响过,火车开动了起来。 夜黑漆漆的,下起了毛毛雨。菲利亚·福格靠在那儿,一声不响。“万事达”脑子仍然乱纷纷的,本能地紧紧搂着那只装着钞票的旅行袋。 但是,火车还没过西德纳姆,只听见“万事达”发出一声真的是绝望的喊叫! “您怎么啦?”福格先生问。 “因为……因为……慌急慌忙……脑子乱乱的……我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关我房里的煤气!” “那好,小伙子,”福格先生冷冰冰地说,“烧的煤气算在您自己的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