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茜拉住了缰绳
你也许可以想象,当火车一路驶向佛蒙特州以及那个可怕的普特尼农场时,贝茜心中涌动的那种极度的恐惧感。一切发生得也太快了——皮包收拾好,电报发出,登上火车——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表明自己的观点,说自己不愿意去那里,就已经坐在火车上了!所以,她有一种失落的感觉,也许即使她说了,也没有人会理会她。现在弗朗西丝姑妈不在她身边,对她来说,好像是世界末日到了!没了弗朗西丝姑妈,她觉得连空气都变稀薄了,整个儿呼吸不通畅!更让人郁闷的是,现在她是一个人去普特尼农场,连个送她的大人都没有!
当目的地一点点逼近的时候,贝茜在座位上缩成一团,感觉越来越害怕。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窗外严冬的景象,越看越觉得那景象非常可怕:现在到了一月份了,广阔的土地上寸草不生,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树,山上的雪都融了,小河床的水势也跟着上涨,水流湍急。她不止一次地听大人们说过,她的身体受不了寒冷的天气,想到这里,她打了个寒颤。眼下这火车慢悠悠地行驶着,在贝茜看来,她要去的那个荒凉的地方估计是世界上*冷的地儿了。
火车头这会儿正噗嗤噗嗤地喷着烟艰难地行进着,贝茜的胸脯也跟着一起一伏地振动着:这火车走得可是越来越慢了。当火车沿着一个陡峭的斜坡往上爬的时候,贝茜觉着火车的底部好像也要被掀起来了。“这个坡可真是太陡了,你说呢?”有个乘客跟列车员攀谈着。
“确实是呀!”列车员说,“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到站了,下一站是希尔斯伯勒,就在山尖上,过了那一站,火车就要下行前往拉特兰了。”接着,他转向贝茜说道:“小姑娘,你姨爹说你要在希尔斯伯勒下车,是吧?那你*好提前做好准备,把东西收拾一下。”
可怜的贝茜!现在的她,两腿哆嗦得厉害,膝盖都撞在一起了,她很害怕下车看到那些陌生的脸。火车很快到站了,一位列车员前来帮助贝茜下车,他一手牵着这个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小姑娘,一手拿着她的小背包。只见小型的木制站台上,一个陌生的老��孤零零地站着。那个老人表情严肃,头戴一顶皮帽,身上的大衣很厚重,站在一辆马车旁。他,就是贝茜的姨爹亨利。
“就是这个小女孩,普特尼先生。”列车员边说边按了按自己的帽子,随后便返回了车厢。随着一声尖锐的汽笛声,火车在附近的一个岔路口消失了,回声在周围的山谷中荡漾着。
这里就只剩下贝茜和令她非常害怕的姨爹亨利了。姨爹朝她点点头:“家里的那些女人们生怕你坐车会着凉。”说着他从马车里拿出一件又大又暖和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然后,姨爹把贝茜抱起来放在座位上,把她的小皮包扔进马车里,就骑上马吆喝着上路了。贝茜以前总觉得坐火车旅行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那就是下车后会被送上好多个关爱的吻,会被问上好多遍“你是怎么忍受这旅行的”,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高高的、木制的座位上,悬空的两脚荡来荡去,感到十分的凄凉和不受重视,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曾经做过的那些*可怕的噩梦里。唉,为什么弗朗西丝姑妈现在不在身边呀?现在这场景简直就跟自己做的噩梦一模一样,真是太可怕了!她肯定会摔下马车,被卷进车轮里,然后被轧成……她抬起头看着亨利姨爹,紧张、迷茫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要是在以前,这眼神准会让姑妈赶紧跑过来倾听她的诉说,并安慰她。
亨利姨爹低着头冷静地看着她,他那张饱经沧桑、坚毅的脸丝毫不为之所动。“来,你来驾驾马,就一小段路,怎么样?”话音一落,他就把缰绳塞进她手里,然后戴上眼镜,掏出一根短小的铅笔和一小片纸,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我有些账得算算。你拉拉左边这根绳子可以控制马往左边走,右边的绳子就是控制右行的,我想我们应该不会遇上其他的车。”
贝茜当时吓得快要尖叫出来,尽管她对那两根缰绳立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她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怪叫了一声。以前和弗朗西丝姑妈的那些交谈,已经把贝茜训练得非常善于解释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已经想好该怎么解释了。她会跟亨利姨爹说她刚才吓死了,已经快要尖叫出来,好不容易克制了一下,可还是叫了一声。但是亨利姨爹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那声怪叫,也有可能他听到了,没把那当回事,因为他……噢,马儿奔到路的另一边去了!她在匆忙中判断出哪边是自己的右手(她以前可没被逼着这么快作出判断),然后猛地拽了拽缰绳。马儿稍稍抬了抬低着的头,它们又奇迹般地回到了路的**。
贝茜深吸了一口气,满是解脱和自豪,她看着亨利姨爹,等着他的夸奖。但是他只忙着算账,好像第二天要上算术课似的,根本没留意……噢,马儿又奔到路的左边去了!这回贝茜一阵忙乱,她已经搞不清楚哪只是左手哪只是右手了,她使劲地拉了拉左手的那根缰绳!马儿听话地偏离正路,走到路旁的一个小浅沟里,马车也跟着颠簸起来……救命呀!为什么亨利姨爹不帮忙呀!亨利姨爹依旧颇为专注地在信封背面算着数。
贝茜满头大汗,她拉了拉另一根缰绳,马儿便转过身来朝着小斜坡往上走,车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觉得马车肯定是要翻了!但是,*后他们又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路上,亨利姨爹居然还在纸上列了一组新数字。这个小姑娘想,要是他知道刚才是多么的危险以及他是怎么被救的……不过这回贝茜可算是记得哪只是左手哪只是右手,再也不会犯同样可怕的错误了。
突然间,她的脑袋里嗡了一下,就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她压根就不用搞清楚左右手嘛。她想要马往哪边走,拉拉哪边的绳子不就可以了嘛——马儿也不晓得左边缰绳跟右边缰绳的区别呀!
她脑袋里那嗡的一下,可能是大脑突然苏醒了。虽然她已经九岁,在学校里上的是3A班,但这是她**次完全拥有自己的思想。以前在家里,弗朗西丝姑妈对贝茜所做的每件事都了如指掌,还没等贝茜觉出很多事情的难点所在,姑妈就开始帮忙解决掉那些困难。在学校里也是如此,老师们的脑子被训练得一定要比小学生转得快。所以总有人会不知疲倦地给贝茜解释很多东西,以至于她从来没有自己想明白过一件事。这是个很小的发现,但对贝茜来说还是头一次。她很兴奋,简直像是**次孵出了小鸟的鸟妈妈一样。
她忘记了自己有多么地害怕亨利姨爹,一股脑儿地把自己的新发现讲给他听。“搞清楚左边跟右边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关键!”她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自己的这番话,“关键是你自己到底想走哪边!”当她说话的时候,亨利姨爹依然很专注地看着,视线时不时地从眼镜上方瞟向她。当她一说完,他便承认道:“嗯,是的,确实如此。”然后继续去做他的算术题。
这个评论也太简短了,比贝茜以前听过的那些都要短。弗朗西丝姑妈和之前的那些老师们总是会长篇大论地解释问题。但这个简短的评论却很有分量,让人心满意足。她说的话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在小姑娘自己看来意义非凡。她转过身去继续赶马。
当她和亨利姨爹交谈的时候,这些笨重又缓慢的犁田用的马停了下来。它们站着一动也不动,好像它们的脚就长在地里似的。贝茜抬头看着姨爹,等待他下指示,但是他仍然专注在那些数字里。她一向被教导说不要去打扰别人,所以她安静地坐着,等着姨爹告诉她该去做些什么。
虽然现在正值融雪期,但天依然相当的冷,刺骨的寒风狠命地吹着贝茜的后脖颈。冬天天黑得早,这时已到黄昏,她觉得有些空虚无聊。过了好久,贝茜等得不耐烦了,于是回想着隔壁杂货店的小哥是怎么让马跑起来的。她不安地瞥了瞥仍然专注于算账的亨利姨爹,然后鼓起勇气上下抖动着手中的缰绳,极力地模仿杂货店小哥的吆喝声。这时候马儿们扬了扬头,身子向前倾斜,然后开始抬脚……它们动起来了!贝茜开心得小脸涨得通红。要是这时候贝茜发动了一辆红色大轿车,她估计得更得意了。这可是贝茜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完成的**件事,每个步骤,每个环节!全都是她自己想出来,自己完成的,而且*后还成功了!
接下来她好像驾了好长好长时间的马,她很认真,自然也就心无旁骛。她引着马儿绕过路上的石子,吆喝着它们走过那些因融雪而冻住的小泥潭,并让它们尽量走在路的正**。当亨利姨爹把纸和笔放到一边,从她手里接过缰绳把马车驾到一个院子里时,她大吃一惊。院子的一边是个又小又矮的白色房子,另一边则是一个红色大谷仓。姨爹一个字都没说,不过贝茜心想这就是普特尼农场了。
这时候,两个穿着条纹棉布裙,系着白色围裙的女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其中一位年纪很长,另一位则比较年轻,她们就跟哈莉特姑婆和弗朗西丝姑妈的组合一样。但是她们看上去却跟哈莉特姑婆母女俩大不相同。满头棕发的这位个子很高,看上去很能干;满头银发的这位则面色红润,身材肥胖。看到了坐在马车上的这个瘦瘦小小、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棕色头发的那位说道:“爸爸,你接到她了呀。”说着她走到马车前,把贝茜抱了下来:“快进来,贝茜,准备吃晚饭了。”她说话的语气好像贝茜原来一直住在这儿似的,只是刚刚从城里回来。
贝茜就是这样来到了普特尼农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