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汉双星·一路福星/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张恨水卷》:
**回 楚楚歌声诗人娱老盈盈舞态仙子无愁
锦瑟年华感逝波,人间亦自有天河。可怜憔悴黄花影,一曲秋香子夜歌。
带一分憨便有情,依人小鸟可怜生。何期转作三秋扇,也向西风诉不平。
不必张徽告素琴,何须铸错怨黄金。只愁五尺红丝弱,难系王郎铁石心。
画里真真似旧不,芙蓉出水若含羞。应教解得相思味,别是人间一段愁。
这四首七绝是小子春窗无事、花影扶栏之际,偶然有所感触,信笔写来的几句诗。这种诗,一时游戏,原说不上好坏二字,但是这一非咏古,二非书怀,却说的是电影界中一件小小风流公案,倒也新鲜别致,人所未道。本来道途传说,眼前并无此人,但人间故事,只要说得有味,不妨妄言妄听,聊以解嘲,又何必问其有无呢?古来许多风流佳话,都是社会上捏造的。到后来偏有人找出一件似是而非的事去印证,倒像真有其事一般。就惹了一班书呆子,赔了不少眼泪,添了不小欢喜,其实还不是凭空楼阁,大家自造一种幻象来种魔吗!小子这四首七绝,正也不外乎这个例子。至于我所以特地写出来,就以为这事有些趣味,将来有人把这事去摄制出片子来,也是一件银幕佳话。小子一遍唠叨,与有荣焉了。
这话从何说起?其事不远,传说就发生在近代北京,是民国某年间,四海升平,八方无事。住在北京城里,有一位诗人李旭东先生,读书之余,无可消遣,常常自己编了一些词曲,谱入丝管,自歌自唱,倒也有趣。因为它的体裁,套自《西厢》一类的文字,只重白描,不重辞藻,却也雅俗共赏。他年近五旬,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小偏怜的女儿。她名字叫李月英,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十四岁。因为她自小聪明,年纪虽小,已经在女子中学二年级了,所以她父亲编的词曲,她全能领会。而且她受了父亲的遗传性,*爱音乐,常拿着父亲调弄的琵琶笛鼓,仿效起来,居然能合节奏。尤其是她生了一副娇滴滴的好嗓子,把她父亲编的词曲,一唱起来悠扬婉转,十分动听。李旭东先生是年将半百的人了,摸着胡子唱那风花雪月的妙歌,究竟有些不大合适。现在月英唱得很好,正可替他代劳。因此他编了新曲子,自己将曲谱订正,就传授给月英唱,自己只拿着琵琶弹起来,与歌声相和。
这**,李旭东编了一支《玉梨香》的曲子,坐在绿槐荫下教月英来唱。旭东抱着琵琶,坐在一把青藤椅上。月英却坐在阶沿下一块白玉石上,手上拿了一朵玫瑰花,只管送到鼻尖上去嗅那香味。这个时候,太阳正当中天,那槐树上的新绿叶子,被热烈的阳光晒着,更显着清淡,由槐树里穿过来的南风,摆动���院子里的盆景。有几盆未全谢的紫丁香,被风吹着,向绿荫里散着余香,让人闻着,精神为之一爽。李旭东迎着风将琵琶调了一调弦子,觉得音调很是和谐,便道:“月英,你现在应该全会唱了,我不教你,你一个人唱着试试看。”月英将左手执着玫瑰花,右手把花瓣扯下来,将指头弹着,把它弹去。弹了一瓣,又弹一瓣,一朵玫瑰花都让她弹完了,直让父亲问她,她才把手上的花枝儿扔去,笑道:“人家不愿意唱,老是要人家唱。”说毕,将身子一扭。
李旭东道:“你唱吧,你若唱得一点儿不错,今天晚上,我带你到真光去看电影。”月英听了这话,将身子一跳,三步两步走了过来,伏在她父亲的背上,两只脚接二连三地跳着,笑道:“好极了,今天晚上,真光是李丽、吉舒姊妹俩的《乱世双姝》!听到这个消息,我早想去看,您这一说,正猜着我的心事了。”说毕,将头自李旭东的左肩上伸了过来,笑着问道,“真的吗?可不能冤我。”说时,又用手去抚摸她父亲的头发。李旭东笑道:“你别淘气,我自然会带你去。”
月英听说,便在屋子里找了一张小圆凳子,放在父亲面前,自己坐在上面,两只膝盖挺起,两只胳膊撑了膝盖。上面比齐两掌,伸开托着下颏,掩着苹果般的两颊,笑道:“爸爸,您瞧这像哪个电影明星,像不像爱丽丝?”李旭东道:“你还是这样淘气,我不带你去看电影了。”月英听了,连忙放下手来,便笑着唱道:“圆圆的月亮,照着东墙。”李旭东道:“慢来慢来,我还没有弹起来哩。”他又调了调弦子,于是父亲弹着,女儿就唱起来。那曲子是:
圆圆的月亮,照着东墙。柔软的南风,吹起玉梨香。记得去年**,度蜜月光阴快乐的我俩。我俩,我俩手挽手儿,靠在栏杆上。他说我是梨花,我说他是月亮。这般的花香,都为月光照在花身上。
清凉的月亮,过了回廊。角门外的夜风,吹散玉梨香。不道今年今夜,只有一个影儿横在纱窗。纱窗,纱窗,隔着梦儿,空把他来想。开窗望着梨花,梨花不见我俩。怎能像那月儿,照着侬家也照着战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