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的魔咒》:
我记得那是我年仅13岁的时光。
家里突然有了一台缝纫机,这台机器是走后门才买来的,对于我来说,那是一个喜悦的时刻,因为我们的时代和我们个人都太需要缝纫机了。缝纫机对于我来说就像当时的自行车、手扶拖拉机一样时髦。那时,我们的生活中还没有“时髦”这个词,尽管如此,现在回忆起来,那一台台手扶拖拉机是时髦的。我的小哥哥曾经将手扶拖拉机从插队的乡村开回了家,拖拉机的身体上还缠绕着许多麦秸草,它们卷进了轮胎里,与泥土油污缠绕一体。对我而言,那一台轰隆隆从乡村开回家的拖拉机是时髦的。还有自行车也是时髦的。自行车可以载着我去看露天电影,那时候的一辆自行车太稀罕了,整个镇上没有多少辆自行车。
当缝纫机来到我们家时,我们都穿着有补丁的衣裤生活着。那个时代几乎所有人都穿有补丁的衣服,所以,我从小就学会了针线活。这是一种*为普遍的生活技能,只因为我们得亲手为自己缝补衣服。那时候的衣服太容易变破烂了,因为衣服少,要经常洗,再加上家里兄弟姐妹多,哥哥姐姐们穿过的衣服,必须传承给弟弟妹妹们再穿下去。于是,我们学会了面对破烂的衣服,并且学会了针线,在家里的缝纫机未到来之前,我已经会穿针引线了。
当缝纫机到来时,我们正穿着补丁的衣服,从学校回家,中间穿过了小镇古老的街巷,所有年少的、年长的都穿着补丁的衣服,在小巷中来来往往。补���衣,这是我成长岁月中的大风景,它像美德,像树上的痕迹,像我们手中的针或线,穿引了一个时代。
当缝纫机降临时,脚踏板来了,这是我生命中遇到的**台机器,它的到来,使我小心翼翼地将双脚放在了踏板上,之后,是一阵阵的旋律。起初,我用缝纫机补衣服,它当然比针或线更快。那些圆形、长方形的补丁很快就修正了我那些浆洗得发白的衣裤。
就这样,随同缝纫机的到来,针线活暂时结束了。当母亲从衣柜中翻出一块花布时,那团粉红色的布匹迅速使我心花怒放,我找到了剪刀,心里的那种撞击感使我突然对自己的身体充满了想象力。在一个石榴花绽放的日子里,我突然开始使用那只剪刀……身边没有裁剪师,所有尺寸都来自我的想象。那种原始而冲动的想象力,宛如使我的手触摸到了树与天空的距离。
尺寸学是美好的,那块从母亲箱子里脱颖而出的花布是美好的,我的身体是美好的。在那个绽放着石榴花的五月,年仅13岁,我竟然为自己亲自裁剪并在脚踏缝纫机上为自己缝好了我个人史上**个胸罩。
缝纫机是美好的,来自想象的撞击力是美好的,从脚踏缝纫机流逝而来的女性经验的喜悦是美好的。
从那一刻开始,我知道穿在身上的衣服是会变破变旧的,身体中的器官是需要尺寸的。所有的机器无论从哪一个时代诞生,都是为了让我们充满想象力。只要我回过头去,总会看见小哥哥驾着那辆缠绕着麦秸草的手扶拖拉机,穿越了从乡村到小镇的那条土黄色的路,来到了我眼眸中。除此外,还有自行车、针线盒、缝纫机、穿着大大小小补丁衣服的人们……所有这一切都是我们身体中喜悦而朴素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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