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孕风雨,畲山云聚
第二章(1)
又一个深秋来临了。天沧总寨内外,山风呼啸,林涛涌动,随着阵阵寒风,那枯黄的树叶,从树上纷纷飘落,在路上翻卷着。
在天沧总寨外,有一座神庙,里头除了供奉田元帅外,边上还有“三奶娘”。这里人都称这是“双神庙”。每到农历初一十五,寨里的人都会出来烧香。这天正值初一,雷一朵起了一个大早,想烧罢香回去,早点到爷爷身边学诗练字。
但是,雷一朵刚到门口,只听呼的一声响,有道影子像团白雾卷上窗台。雷一朵一愣,刚拉开架势,那团影子就不见了。她抢上前去,窗台上的烟灰还在扬着,可伸头窥望,外头除了风声,别的则杳然无息。
回到主殿前,雷一朵才想起,这些日子常听人说,庙里怪事连连。几桌上的供品,不是缺三就是少两,特别是水果呀,满满的一盘东西,人们前脚走,后面的人进来,就发现左多了几个口,右现了几个洞。有起早摸黑下山赶集的,在庙的周边看见影儿闪晃,更是屡屡不断。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让雷一朵百思不解的,是她听寨里人说,神也好,仙也好,都是来无踪去无迹,凡人肉身如何能看得到?
于是,回到家里,一摆开书纸,雷一朵便说:
“爷爷,先别上课,我问你件事,行吗?”
“啥事,你说吧!”
雷一朵说:“爷爷,你说这世上有神吗?”
雷一朵的爷爷名叫雷震天。他说:“要是没有神,你干吗要去烧香?”
“爷爷,”雷一朵说,“那神在哪里?”
“在人们的心里。”
“不会吧!爷爷。”雷一朵说,“不是在庙里吗?”
“庙里也是。”
雷一朵说:“爷爷,既然在心里了,干吗还修庙?还要去烧香?多费事!”
“心里的神是让你想的。庙里的神是让你做的。”雷震天说,“就是说,你要是信神,你不仅要心里想,还要动手做。人容易遗忘,初一十五烧香,是让人记住神,时刻听神的话,按神的旨意做事。”
“爷爷,”雷一朵说,“你说,神会像人一样跑动吗?”
雷震天说:“神在成神前,本来就是人。只是他在做人的时候,做了很多很多的好事,说了好多好多的好话。他在做人的时候,就有很多人爱戴他。人走了以后,人们担心忘了,就盖了庙,塑了像,让他成为神,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听他的、学他的。”
“爷爷,”雷一朵说,“照这么说,人只要多做好事,多说好话,以后就可以成神?”
雷震天说:“除了这,还得有做好事的本领。”
“爷爷,”雷一朵说,“你常常说,本领是靠勤奋努力得来的。能不能说,我经过努力,有了本领,再去做好人,以后就可以成为神?”
雷震天捋了一把胡须,笑了笑说:“这就得看你自己喽!”
“那好,爷爷!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不过——”咬咬唇,雷一朵说,“我看过许多庙。庙里的神,除了‘三奶夫人’,好像很少是女的。女的都是坐在神的边上,做神的夫人。好了,以后我就做个神夫人算了。”
雷震天说:“就是做神夫人,你也得下一番功夫啦!”
“那是一定的。”雷一朵嘻嘻笑着说,“爷爷,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这是*后一件。”雷震天知道,自己这个孙女打小就爱问,要是让她缠上了,有问不完的事。于是说:“问了这件后,就开始学习。别的以后再问。你说吧!”
“爷爷,我今天遇到一件事,好稀奇。”雷一朵将庙里所见的事,给雷震天说一遍后,又问道,“这真是神显灵吗?”
神秘一笑,雷震天说:“这件事,你以后会明白的。好了,现在开始。来!先练字。”
能说的话,爷爷自己都会说。不能说的,任你咋问,也别想从他的嘴里得到只言片语。雷一朵晓得爷爷这脾气,便不再追问了。
雷一朵这位爷爷,肚里灌的墨水多,见多识广,能说会道,遇事沉着,大事小事都难不倒他。他的主意多,加上辈分高,是畲民的头领,备受畲民拥戴。四村八寨,不管是婚丧喜庆,还是祭祖敬神,人们都找他拿主意。就是夫妻不睦,族人斗殴闹嘴,也找上他主持公道。尽管表面上看,他温文尔雅,和睦可亲,但他说的话,他断的理,却没有人不听从。雷一朵的奶奶姓蓝,名叫二娘。在人们的眼里,这是一对文武夫妻。蓝二娘的先祖,是畲家“八井拳”的开创人。她从小得家父真传,除了打一手畲家好拳外,还练就了一手“点穴”真功。她与人交手,先是轻柔缠斗,避其锋芒,对方稍有破绽,她便闪电般出手,被人称作“闪电点穴手”。但尽管这样,自雷一朵懂事起,对丈夫雷震天,蓝二娘总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在畲山总寨,雷一朵家的房子算是*有气派的。房屋为六扇两进。爷爷他们住在后院。里头除了卧室,还有书房、客厅。大厅是空的,里头列着棍棒,可能是她奶奶蓝二娘的练武场。雷一朵的家里,常有客人来,有雷一朵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一般的客人,都是安排在前院大厅相会。只有来了重要客人,或者族里商议大事,才安排后院边房客厅。但不管什么客人来,只要不吵不闹,不胡乱插嘴,雷一朵就可以自由进出后院。不许进出的,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在她爷爷睡觉时。用她奶奶的话说,爷爷睡眠浅,有人进出后院,只要稍有点儿响声,爷爷就睡不着。每到这时候,只要是白天,蓝二娘总是端着把凳子,坐在后院大厅前,卷起裤管子,露着雪白的大腿,边搓着苎麻线,边守护在那里。但令雷一朵惊奇的是,她爷爷睡觉常常在白天,有时一连几天半月,也见不到他出来。雷一朵曾经问过几次,但蓝二娘总是回她一句话:“这是爷爷的习惯。”雷一朵的父母常年不在家里,都在十多里外的丹龙镇。他们在那儿开了一家店,招牌上打的是“畲家客栈”。客栈的边上,还兼营一家“畲家青草铺”。雷一朵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刚二十出头,寄养在省城他的“干爹”家里。这个干爹是雷震天的好友。他将孙子寄在那儿,因为省城书斋好,小孩子在那儿可以请到“名师”来教授学业。雷震天常对族人说,畲族是小姓人家,父母省吃俭用,也要请师爷来村寨办书斋。有本钱的,要送出去。只有读书,才有考取功名的希望。有了功名,拿着一官半职,才能为畲家人说话撑腰。爷爷曾对外放言:不管哪一个村寨,不管哪一家娃儿,不管考中哪一级功名,只要是畲家儿女,所有学习费用,全由他来安排。雷一朵长大后,便埋怨说:
“爷爷,你偏心,送哥哥出去求学问,就是不送我去。”
雷震天笑着说:“当官做府,是男儿家的事,你掺和啥!”
雷一朵说:“那女儿家呢?女儿家干啥?”
雷震天说:“女儿家只要服侍好丈夫,管教好子女就行。”
摇摇头,雷一朵说:“爷爷,男人自己有手有脚,哪里用老婆服侍。倒是这儿女,从小吃喝拉撒,得有一番管教。但是,爷爷,管教儿女,肚里要没有丁点儿墨水,能管教得好吗?”
雷震天的家族中,里里外外,多是男丁。好容易有个女孩,又容貌出众,伶牙俐齿,生性聪颖。家里人疼爱有加,特别是雷震天夫妇,更是将她视作掌上明珠。雷震天听到雷一朵这么说,便哈哈大笑。他说:“朵儿,你说得也对。这样吧!你想识字,爷爷我教你,但从此后,你可不能再说爷爷偏心喽!我可是连你哥都没有教呢!”
“这还差不多。”雷一朵笑了。
“朵儿,”雷震天又说,“除了识字作文,你还想学武吗?”
“想!”雷一朵说,“男人能学的,我也能学。我就不信我会不如男人。”
雷一朵果然冰雪聪明。舞文弄墨,一学就会;舞枪弄棒,一点就通。以至有**,雷震天感叹道:“巾帼不让须眉,可惜啦!”
“没有啥可惜的。”雷一朵说,“爷爷,我虽一介女流,做不了官,当不了府,但我可以当夫人呀。我以后要是做了官夫人或者英雄夫人,外人一样不敢欺负我畲家人。”
雷震天听了,心花怒放。他抚着雷一朵的头,说:“我畲家*有志气的人,当数我家朵儿喽!”
文有雷震天的悉心指教,武有蓝二娘的全力相授,雷一朵的文才武艺,突飞猛进。尤其是武学,这些年,蓝二娘患有眼疾,极少出门,雷一朵守着她,切磋武艺,研究手法,除了悉数学得蓝二娘的,自己还悟出许多招式。
去年,畲山总寨有场大赛,是选拔畲家村寨武师,每三年才举办一次。这次比赛,雷一朵破例上台,与**名的选手打了一场,却不分胜负。虽然她是女的,与“畲家武师”头衔无缘,但“美女英豪”的名声却传遍了整个畲山。
可毕竟是个女孩子,对针线裁剪,雷一朵也有天然的爱好。她家的边上住着位少妇,名叫蓝巧妹,是寨里有名的“能女”。照辈分,雷一朵虽然叫她二婶,但她大不了雷一朵几岁。要不是隔着辈分,雷一朵早认她做干姐了。
昨天,蓝巧妹约雷一朵过去,要教她裁缝“凤凰妆”。雷一朵十分高兴,今天一练罢字,便匆匆忙忙往外走,可刚到门口,就发现一个人,挑着货郎担,抓着鼓不停地摇着,那一双眼,却贼溜溜地盯着自己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