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
傅镜如
生命是从一束烛光到另外一束。似年轮圈圈成环,年年复始,周周盘旋。
而我这一束烛光在这黑暗之中慢慢殆尽,蜡滴在桌子上只变得令人厌恶——难以刮掉的污渍。
我从小在姑姑的身边长大。但我有爸爸妈妈。他们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就走出了这里,每年我都期望能在生日的时候看见他们,跟他们一起吹熄我生日的蜡烛。这里四面都是山,石沙遍地、道路蜿蜒,我走不出去,只能等待着。
生命中总是会闯入很多人递给你蜡烛给你点燃烛光,可那又何尝不是吹灭你烛光的人。
记忆之中,有一群哥哥姐姐来到我们这个村子里。他们告诉我,像我这样的“孩子”叫作“留守儿童”。那时的我还不太懂什么是留守儿童。所以我沉默地画着画,没有再听他们跟我姑姑的谈话。我还记得里面有一个叫阿欢的姐姐,头发很长眼睛大如杏,对我很是喜欢——我画画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跟我聊天。
“雅雅,你画的是什么呀?”
姐姐贴过来我的身边,柔顺的头发蹭在我的手背上,还飘散着好闻的味道,反正不是我们用的“香皂味”,我偷偷闻了一下,痒痒的感觉。
“是一只小狗。”我指着那只黑色瘦弱的小东西,把画移到阿欢姐姐的面前,跟她解释起这幅画来,“我靠近小鸟,小鸟飞走了,我靠近小鱼,小鱼游开了,我靠近兔子,兔子跳走了。只有小狗不怕我,我伸出双手,它们会靠近我跟我玩。”姐姐摸了摸我的头,鼓励我继续画下去。
那天我画完了,阿欢姐姐把它带走了,但是她不懂我的画,她走的时候留给我一束烛光。强光漫散,金碧滔天。她不属于这个村子,村子里人的烛光都是黯淡的,不敢**多点几根蜡烛,因此很多人都渴望走出去,变成耀眼的烛光。
我看着那烛光莫名老成地叹了一口气。
姑姑是开生活店铺的,到了每月的初六就会去城里进货,她是不怎么渴望自己的烛光变强的。有时她也会带着我去城里,但那都是几年前了,现在我只能在家里帮她照顾小痒。小痒今年四岁了,姑姑没有时间,村里也没有幼儿园,再加上他没有到读小学的年龄,所以看着这个小家伙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小痒不听我的话,豆儿大的身子却充满着调皮因子。摔了隔壁王奶奶家饲养的鸡,弄坏了家里的雪花电视机,用球砸碎了别人家的玻璃……他们难以相信这是四岁儿童的所作所为,所以罪名都落到了我的头上,是我弄坏的,这样他们才能认同。村里的人都说张家的女儿是个破坏大王,我无言以对,毕竟我没有任何可以辩驳的理由,我只能忍受着,等待着。
一年里我*开心的日子就是爸爸妈妈一起给我过生日。他们会从村尾的点心铺买来三个包子,在包子上插着代表我年岁的小蜡烛。烛光不强,已足矣将我们三人笼罩其中。
终究,爸爸妈妈还是听到村里的传言。我变成了一个坏孩子,无论我在学堂里多认真地学习,考出了令人满意的成绩踩着学堂里“优等生”的画线,我却始终摆脱不了我爱搞破坏这个“事实”。他们不打我,不骂我,甚至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只是在床的一侧直直地沉沉地睡着。对的,他们明天还要赶回去上班。
后来他们回来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周期变得越来越大。直到那一年我点亮烛光,在除夕夜等了爸爸妈妈一晚他们也没有出现,我开始慌张了,我想跑去问姑姑为什么,但我知道她不会回答我的。她的眼里只有小痒弟弟,而我只是替他擦屁股背黑锅的工具。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注定受不到重视,得不到理解与宽容。
我只能守着自己的一束烛光等待着。生命是从一束烛光到另外一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