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来到人间导读
年轻的母亲痛失丈夫,在六个月后,与我的姨婆初次见面了。也就在她们见面的当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然而,姨婆却在我刚刚出生后,十分生气地离开了我和母亲。从此,她再也没有踏上这块土地。
在我的这本传记中,作为主人公的到底是我呢,还是另有其人,在这些篇章中自当说个明白。为了要从我的出世来开始叙述我的一生,我得说,我出生在一个星期五的半夜十二点钟(别人这样告诉我,我也相信)。据说,那**声钟声,正好跟我的**声哭声同时响起。
看到我生在这样一个日子和这样一个时辰,照料我的保姆和左邻右舍几位见多识广的太太(早在没能跟我直接相识之前几个月,她们就对我倍加关注了)便议论开了,说我这个人,**,命中注定一辈子要倒霉;第二,有看见鬼魂的特异功能。她们相信,凡是不幸出生在星期五深更半夜的孩子,不论男女,都必定会有这两种天赋。
关于**点,我用不着在这儿多说什么,因为那句预言结果是应验了呢,还是证明毫无根据,没有比我的经历更能说明问题的了。至于她们说的第二点,我只能说,要不是我早在襁褓之中就把这份家财给挥霍光了,那就是我还没继承到这份遗产呢。不过,现在我没能拥有这份财产,我丝毫也不抱怨;要是另外有什么人正享有它,我还衷心欢迎他把它守住哩。
我出生时带有一张头膜(有的婴儿出生时头上罩着的一层薄膜,是胎膜的一部分。英国民俗认为,头膜为吉祥物,带在身边就不会被淹死),为这张头膜,曾在报纸上登过广告,愿以十五几尼(英国旧金币,1几尼等于21先令)的低价出售。是当时航海的人囊中羞涩,还是缺乏信念,宁愿要软木救生衣,这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只有一个人出价想购买,这是个做期票证券交易的经纪人,他只肯出两镑现金,其余的都以雪利酒(原产于西班牙南部的一种烈性白葡萄酒)折价支付。就连保证他不会淹死,他也怎么都不肯加一点儿价。结果只好把广告撤回,白白损失了广告费——至于说到雪利酒,当时我那可怜的亲爱的母亲,自己也有一批这样的酒正在市上求售哩——十年以后,这张头膜在我的家乡以抽彩的方式售出,参加抽彩的共五十人,每人出半克朗(英国旧币,1克朗等于5先令),中彩的出五先令。抽彩时,我自己也在场,而且我记得,当时眼看我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以这种方式在出售,心里觉得很不是味儿,感到很难堪。我还记得,抽到这张头膜的是一位提着个小提篮的老太太,她老大不情愿地从篮子里掏出了那规定的五先令,全是半便士的辅币,结果还少给了两个半便士——虽然花了不少时间,费了很大的劲儿算给她听,可是毫无作用,怎么也没能使她明白这一点。后来她倒是真的没有淹死,而是活到九十二岁高龄,光光彩彩地寿终正寝(原指老死在家里。现比喻事物的灭亡)。这件事,作为奇闻长期在我们那一带流传。不过据我了解,这位老太太直到死都一直十分骄傲地夸口说,除了过桥外,她这辈子从来没有到过水上。而且每当她喝茶的时候(她很爱喝茶),老是愤愤地说,那班海员之类的人实在邪恶,竟敢放肆地到全世界去“闯荡”。你对她说,有些常用的好物品,茶大概也包括在内,就是在她所反对的这种闯荡中得来的,可是毫无用处。她总是更加坚决、更加理直气壮地回答你说:“我们不应该去闯荡。”
现在,我自己也不要再“闯荡”了,还是言归正传,接着讲我自己出生的事吧。
我出生在萨福克郡的布兰德斯通,或者如苏格兰人说的“在那一带”。我是一个遗腹子。当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时,我的父亲已经闭上眼睛看不到这个世界六个月了。一想到他竟会从来没有见过我,即便是现在,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至于儿时看到教堂墓地里我父亲的白色墓碑,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所引起的种种联想,以及当我们的小客厅中亮着温暖的炉火和明亮的烛光时,我们家的门窗却紧锁着,把父亲的坟关在门外(有时我觉得这太残忍了),让他独自待在那寒夜之中,这引起我无限的同情。这一切,现在朦胧地回忆起来,更加使我感到奇怪。
我父亲有一位姨母,因而也就是我的姨婆了(关于她,过会儿我还有更多的话要说),她是我们家的大人物。她叫特洛伍德小姐,我母亲却总把她叫作贝特西小姐,不过,这只是在我那可怜的母亲克服了对这位可怕人物的畏惧之心后敢于提到她时(这种时候不常见),才这样叫她。我这位姨婆曾嫁过一个比她年轻的丈夫,他长得很英俊,但他并不像古训“行为美才是美”所说的那样——因为他大有打过贝特西小姐的嫌疑。有一次,为了生活费用上的事两人发生争论,他甚至粗鲁狠心地要把她扔出三楼窗口。这些脾气上互不相投的事实,使得贝特西小姐决定给他一笔钱,经双方同意,两人分居。然后他就带着他的钱到印度去了。据我们家里一种荒诞的传闻,有一次有人曾看到他跟一只狒狒一起骑在一头大象上。不过我认为,跟他一起骑在大象上的一定是位绅士,要不就是一位贵妇(在英语中,狒狒〔Baboon〕、〔印度〕绅士〔Baboo〕和〔印度〕穆斯林贵妇〔Begum〕三词读音相近)。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他走后不到十年,从印度传来消息说,他已经去世了。我姨婆听到这个消息后有什么感觉,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两人分居之后,她立即恢复了做姑娘时的姓,在很远的一个海边的小村子里买了一座小屋,带了一个仆人,在那儿过起独身生活来;大家都知道,打那以后,她决心不问世事,一直过着隐居生活。
我相信,我父亲曾经是她所宠爱的人,可是他的婚事把她给深深地得罪了,原因是她认为我母亲是个“蜡娃娃”。她从来没有见过我母亲,不过她知道她还不满二十岁。我父亲和贝特西小姐从此再没有见过面。父亲结婚时,年龄比我母亲大一倍,而且身子骨儿也不大好。结婚后一年,他就去世了。如我前面所说,这是在我出世前六个月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