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存真编
凡确为唐代女性且有诗歌存留至今者,入此编。据各人身份论列,分后妃(女官附)、公主、室女、士妻、姬妾、女郎、女昌妓、比丘尼、女冠、域外十节。仅为论述方便,无意区分尊卑也。
一、后妃(女官附)
文德皇后(《全唐诗》卷五)即太宗长孙皇后(六0一至六三六),《旧唐书》卷五一、《新唐书》卷七六有传,文德为其溢号。曾采古妇人善行,撰成《女则要录》十卷,不存。今传《游春曲》一首:
上苑杏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
井上新桃偷面色,檐前嫩柳学身轻。
花中去来看舞蝶,树上长短听流莺。
林下何须远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上录为《诗女史纂》卷六的文本,完诗没有明初以前的文本。今人郭绍林《长孙皇后<春游曲)系伪作—兼论七律的形成史》(刊《洛阳师范学院学报》}00一年三期),认为本诗不见明以前记录,史籍亦不言其能诗,此首已属拗体匕律,认为此诗为伪作。按宋人编《吟窗杂录》卷二九引“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二句,似可信为宋前文本。此诗不合粘对,亦属唐初体式,未可轻易判伪。
太宗贤妃徐惠(《全唐诗》卷五)
徐惠(六二七至六五0),《旧唐书》卷五一、《新唐书》卷七六有传,湖州长城(今浙江长兴)人,果州刺史徐孝德女。以聪慧能诗文,太宗召为才人,历迁婕好、充容,死于太宗去世的第二年,据说是哀慕成疾。《大唐传载》记:上都崇圣寺,有徐贤妃妆殿。太宗曾召妃,久不至,怒之。因进诗日:“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诅能来?”
才女确实很有个性,这诗当然是对久等不至的解释,但也包含没有得到尊重的情绪。今人赵和平《武则天出家寺院考》(}o一三年十一月在复旦讲座)认为崇圣寺是太宗身后安排其无子嗣殡妃的尼寺,徐惠即死于此。近年在陕西陆续出土徐氏家族墓志,《徐孝德墓志》撰于高宗显庆三年(六五八),奇怪的是墓志中完全没有提到他有女为太宗所召,当时武氏立后不久,未审是否有所忌讳。到上元三年(六七六)徐坚撰《徐齐聘墓志》,方云:“太宗贤妃,先君之姊也。文词绮艳,标冠前修。贤妃淡左芬之才,先君温太冲之笔,然每不欲以雕虫尚人。”(均见《大唐西市博物馆藏墓志》,北京大学出版社,二〇一二年)徐氏所作当时没有结集,今存五诗,其中《赋得北方有佳人》,也是仅见明人全引,而《吟窗杂录》有节引。则天皇后武矍(((全唐诗))卷五)
今人习称武则天,其实不合古代的通例,则天初为尊号,后为溢号(先后有则天大圣皇后、则天顺圣皇后之赐),连起来称呼,就如称唐玄宗为李明皇一样。她的名字据说是武媚,语出蔡琶《青衣赋》(《初学记》卷一九引):“都冶武媚,卓踩多姿。”言容态美好。后来素性造新字“曌”,字面就是日月��空,普照人间。武后于高宗在世时就并称二圣,现代通行的“天后”一词即从她开始,高宗死后先是垂拱秉政,接着就改正朔,称皇帝,建立大周王朝,尊号有越古金轮圣神皇帝、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天册金轮圣神皇帝等一大堆。到她的子孙们复辟唐朝后,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为她编实录,修本纪。武后好名,她的文集名目也很多,在《日本国见在书目》著录的,就有《则天大圣皇后「集〕》十卷、《金轮万岁集》五十一卷、《垂拱集》一百卷、《圣母神皇垂拱后集》三十卷、《圣母集》十卷等,如果都保存下来,当然是唐代*伟大的作家。当然史籍中多有北门学士或上官婉儿代笔的记录,但她本人写作水平肯定在粗通文墨以上。比如长安二年姚崇按察蒲州盐池事返回,她赐诗:“依依柳色变,处处春风起。借问向盐池,何如游沪水?”(见清胡聘之《山右石刻丛编》卷五高宗《过栖岩寺》诗附韦元晨《六绝纪文》引)似乎就不可能为他人代笔。今存她名下的诗以郊享乐章为主,未必为其本人作。《腊日宣诏游上苑》*早见《广卓异记》卷二引《唐书》:
“则天天授二年腊,卿相等耻辅女君,欲谋拭。则天诈称花发,请幸上苑,许之。寻疑有异图,乃遣使宣诏曰:‘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于是凌晨名花瑞草,布苑而开,群臣咸服其异焉。”事近小说家言了。敦煌遗书伯三三二二庚辰年张大庆抄本有此诗,可见是当时民间流传很广的作品。再如《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诗见《乐府诗集》卷八〇,诗下引《乐苑》:“《如意娘》,商调曲,唐则天皇后所作也。”一般来说,指乐曲为其所作,不完全指诗,诗则有可能为乐工所制。《类要》卷二九引《玉台后集》称此诗为“近代杂诗”。
中宗韦皇后(((全唐诗)}卷二中宗皇帝附)在中宗死后试图重复武后临朝的故事,仅十天就败死。仅在与中宗联句中有她的一句,详见下节公主部分。
上官昭容(((全唐诗》卷五)即上官婉儿。近期因为陕西发现其墓和墓志,引起新闻界和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讨论极多,基本事实都弄清楚了,详情可参看仇鹿鸣《上官婉儿之死及平反》(《东方早报》}o一三年九月二十二日)、《上官婉儿墓志透露的史实》(同上二〇一四年一月二十日),此不赘。我想补充以下几则记载。上官婉儿文集编成后,流传不广,仅见唐末段公路《北户录》卷三称及:“天后每对宰臣,令昭容卧于案裙下,记所奏事。一日,宰相李(忘名)对事,昭容窃窥。上觉,退朝怒甚,取甲刀札于面上,不许拔。昭容邃为《乞拔刀子诗》,后为花子以掩痕也。(有集二十卷,诗在集中。玄宗收取其诗笔集之,令张说为序。集贤故事,旧宣索书皆进副本,无副本者则促功写进,后亦不能守其事。如上官昭容,旧无副本,因宣索便进正本,库中今网此书矣。)”原注均用括号注出。知道她的所谓内学士生涯,其实是在武后淫威下苟活,稍有不满,即以甲刀札其脸,还不许拔去。所谓甲刀,怀疑是女性修剪美容的小刀。上官文集的编纂,陈祖言《张说年谱》已经考定在太平公主主政时,不在玄宗主事后。《北户录》则披露了其集在集贤院中仅存正本无副本的情况,至唐末则内库已无此书。段家自段文昌、段成式*称博学,故公路尚得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