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有女孩失踪。有人翻窗离家钻入陌生的汽车,或者留下告别的字条,或者没有只言片语,甚至跨出国境;有人招手叫停路过的汽车,挤进满满当当的后座,甚至坐在他人腿上,或者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或者把身子探出车顶窗,发出胜利的呼喊。她们的出走究竟是经过精心策划,还是一时冲动,旁人无法探知。有些女孩会冲阻拦的人大喊大叫、拳打脚踢,恨不得把人家的眼珠子抠出来。但*终,这些女孩都无法到达原定的目的地,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们的经历无人知晓,她们的结局变成一个个不解之谜。这些女孩全都失踪了,而我,是**见过她们的人。
我知道她们的名字。我也知道她们的归宿,那个地方深不可测、诡秘异常,就像亚特兰大市空磨坊路荒宅中的古井,无声无息地将城里的狗吞入口中。
我想把这些女孩的经历公之于众,为其他人敲响警钟,我甚至还想过去把她们都追回来。要是我当时认定其他人会相信我,我早就这么做了。
有些女孩像艾比,骑车进入苍茫的夜色;有些女孩像夏恩,逃出魔窟后义无反顾地奔向自由;有些女孩像麦迪逊,怀揣神秘电话号码,两眼发光地踏上进城的巴士;有些女孩像伊莎贝斯,明明知道有危险,却还是固执地钻进别人的汽车;有些女孩像特里娜,失踪后都没有人屑于去寻找她。还有些女孩,警察永远无从知晓她们的名字,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去报告她们的失踪。
今天还会有一个女孩失踪。此刻,她也许正在寒风中裹紧脸上的围巾,颤抖着从衣兜里掏出车钥匙,钻进她��在暗处的汽车。快速驶离的时候,她兴许会瞟一眼附近餐馆明亮的橱窗。接下来,当她驶出我们的视线,幽灵之手可能将她攫住,公路边的人行道可能将她吞没。而这个女孩留下的**痕迹,或许就是那条掉在黑色冰屑上的羊毛条纹围巾。如果此时正好驶来一辆汽车,防滑轮胎碾轧过围巾并把它卷走,那么这**的线索,也将不复存在。
我可能搞错了。
我说我是错的。
我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幽灵之手。
因为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正在注视这些女孩中的一个,就像注视着我们班自修课上那个讨厌数学的女生,她在三角学课上备受煎熬,只好用涂鸦来打发时间。
我想,这一切就这么简单。没有反抗,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女孩们就这样一个个地消失——艾比、夏恩、麦迪逊、伊莎贝斯、特里娜和其他女孩。我确信,她们的遭遇,一定会在我身上重演。
她叫艾比盖尔?辛克莱,我叫她艾比。棕色头发,棕色眼睛,17岁,来自新泽西州。隆冬里*寒冷的**,我在河边发现了她,当时她失踪已经好几个月了。
艾比的故事,要从我家乡周围的松树林讲起。秋去冬来,暑热已经消退得无影无踪。天空愁云低垂,宛如一片片烟灰色的肺叶,因疾病而萎缩变形,没有人抬头仰望。雪片落下,干枯的树木在寒风中战栗,诉说着它们的秘密,没有人停下倾听。直到我的到来。
我是被迫停下来的,都是因为我那辆破车。似乎有人对引擎动过手脚,车之前在大道上行驶一路都没事,偏偏到这里,在这个松树窃窃私语的鬼地方熄了火,把我困在这里。
事实上,我每天开车都要经过这里——去上学,或者去松崖郊区的首得惠超市,在那里采购日常用品,并在工作日的一个下午和星期六全天去做兼职收银员。这条旧高速公路与11号公路交会的地方,我应该已经路过不下几百次了。可是在此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她。
我的车子刚一抛锚,她就出现了。在这个寒冬腊月的清晨,她好像一缕轻雾,从小城陡峭的铁道路基下冉冉升起。
艾比?辛克莱,就在那个十字路口。我指的并不是她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跷起拇指,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裸露的膝盖冻成青紫色。我**次见到的艾比,只是一张照片,一张印在她寻人启事上的学生照片。
路口的信号灯变绿,汽车纷纷前行,我的车子却停滞不前。我被悬挂在公路上方的传单吸引住,上面艾比的黑白照片已经风化,她的前额上方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寻人。
我记得自己当时朦胧地感觉到后面车子的鸣笛响成一片,然后纷纷绕行超车,有的司机摁着喇叭经过的时候,还对我打起了响指。我记得自己当时动弹不得,车子的引擎无法发动,我浑身的骨节也被锁住一般。绿灯在头顶上方闪烁,很快变成黄色,又闪了两下,变回红色。我不能抬头观看信号灯,只能从紧握方向盘的双手的反光感觉灯的变化。我的指关节从绿色变成黄色,现在又变成红色。
前面旧高速分岔的地方,几株松树顽强地抵御着寒风的侵袭。几星期以来的积雪沉甸甸地压在松枝上,但松树依然随风摆动。松树间的路基和公路都银装素裹,上面一个脚印都没有。一个电话亭孤零零地伫立在岔路**,上面张贴着失踪女孩的正面照片,宛若画廊白墙上悬挂的海报。
我走下车来。车门大敞着,车钥匙还在打火器里,背包还在副驾驶座上,我却全然不顾,穿越十字路口,径直向松树林走去。对面驶来一辆皮卡车,司机看见我连忙减速,车子侧滑向路边,尖锐的喇叭声立刻响起。背后一辆轿车与我擦身而过,轮胎几乎要碾轧过来。不过,没等撞上保险杠,我就已经闪到一旁了。我模糊地意识到一辆巨大的黄色汽车就停在身后,那是我们的校车,是我取得驾照攒钱买车之前一直乘坐的交通工具。不过这时,我已经离电话亭越来越近了。
我踏着积雪,一步步向电话亭走去。海报陈旧不堪。距离人们*后见到她已经过去很长时间。她的照片已经被复印了太多次,脸部的细节都已经看不清楚了,一层层黑色的油墨更是让她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加上风吹日晒和雨雪侵蚀,我们只能分辨出照片上是一个女孩,她可能是任何女孩,仅此而已。
讲这些,我是为了表明她本可以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本可以只是一张我在冷天看见的贴在电话亭上的照片,本可以是我这辈子再也不会想起的一个路人。
然而,我很清楚,她对我来说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的脑海隐约闪过一颗火星,它迅速在我浑身上下燃烧开来,令我感觉不到周围的严寒。这是我过去从未有过的感觉。此时,我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找到她。
寻人启事上只有基本的信息。她17岁,和我一样——我上星期才刚满17岁。她是在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夏令营里失踪的——虽然夏令营举办的地点松崖离我们这儿不远,紧挨着我们这座城市所在的陡峭山坡,从山上可以鸟瞰灰白沉闷的哈得孙河。沿河行驶的通勤火车,白天几乎每个钟头就有一班在此经停,晚上则不停站,悄然通过,夏令营就因此关闭了。
我把寻人启事从电话亭上轻轻撕下来。看得出来,它是用胶带粘上去的,胶带围着电话亭粘了好几圈,以防照片掉到雪地里,或者被汽车排气管突然喷出的尾气吹掉,飘落到通往纽约州的高速公路上。告示的文字部分都被透明胶带所覆盖,免受几个月来日晒雨淋的侵蚀。这些胶带粘得很紧,我几乎没办法把她的脸给撕下来。
我再次穿越十字路口,引发了更多汽车鸣笛,当我好不容易回到车子跟前,我看见某个大善人(或者只是装成大善人趴在我车下的人)把自己的汽车停在马路牙子上,过来帮忙。他摆弄了一下发动机,又说风扇皮带可能断裂了。一股灰烟从排气管冒出来,喷到那人的脸上,然后袅袅升起,汇入天空灰白色的浓云,这些浓云仿佛是恨的污迹,威胁人们要降下更多雪来。接着,有人过来把车子拖走,拖车费超出了我的支付能力。然后,因为外面实在太冷,我又不得不坐在修车行油乎乎的折叠椅上等了一个小时。直到他们把汽车修好,我才迟迟赶到学校,也才有时间独自一人安静下来,仔细看看撕下来的告示。
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杰米和蒂娜,或者其他任何人。我谁也不想说。这是我一个人的发现,我要严守这个秘密。
我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了一下,此刻,我几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这如同从体外扔进身体的心跳,令我不得不怀疑,汽车里面难道有两颗心脏在跳动吗?
的确是——只是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罢了。此刻我才意识到,她一直在跟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