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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
安娜现在结婚四年了,新身份让她如鱼得水。她尽职尽责地爱着丈夫,乐于回应他对她的激情。对她身边的所有人而言,她是个**无缺的妻子。然而,她知道整个家庭盼着听到怀孕的消息,可她根本不为没有孩子烦心。还有大把时间可以生孩子,她太喜欢现在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不想因为当母亲而失去它。**,艾列弗特瑞亚和她一起讨论拿波里一间闲置卧室的装饰时提到了这个话题。
“这儿以前是儿童室,”艾列弗特瑞亚说,“在我的两个女儿还小时。你觉得刷成哪种颜色好?”
艾列弗特瑞亚以为她制造了**机会,让儿媳妇说说她的计划,说说她对当母亲的渴望,可令她失望的是,安娜只说她喜欢淡绿色。“跟我订的用来盖家具的布料刚好相衬。”她说。
夏天时,安娜、安德烈斯和父母会在拿波里新古典主义风格的别墅里小住一段,安娜现在已将这别墅彻底翻修了一遍,艾列弗特瑞亚觉得那上等的窗帘和脆弱的家具根本不实用,可是看来她不能碍这个年轻女人的事。九月,全家动身搬到伊罗达的主屋里。这所房子安娜也慢慢按自己的品位改造了它,尽管她公公偏爱他那一辈人喜欢的昏暗风格。她经常光顾圣尼可拉斯的商店。深秋的**,她去商店看她选的装饰,检查完窗帘*新的���展情况后回家。她冲进厨房,吻了一下坐在桌前的人的后脑勺。
“你好,亲爱的。”她说,“今天压榨机怎么样?”
这是压榨橄榄油的**天,日历上一个重要的日子,今后几个月要一直使用压榨机,**天机器是否正常运转总是非常关键。有无数篮橄榄等着压榨,从中可榨出几千升橄榄油,因此确保一切正常运作十分重要。从压榨机里往大口陶瓷坛里倾注的金色液体,是这个家庭财富的基础。在安娜看来,每一坛油又是一米布料,又是一件为她度身定做、褶缝全符合她的曲线的服装。这些衣服,比任何东西更能说明她与村妇的不同,她们身上的裙子东一件西一件全都没款没型,与一百年前老祖母身上的裙子无异。今天,为抵挡海湾里十一月刺骨的寒风,安娜穿着一件翡翠绿的大衣,大衣紧裹着她的胸和臀部,一圈圈铺张的布料差不多垂到地面。毛皮领竖起来护着她的脖子,温暖着她的耳朵,抚摩着她的脸颊。
安娜穿过房间,大衣的丝质衬里摩擦着她的腿,窸窸窣窣直响。她唠叨着这**的琐事,烧水准备为自己冲咖啡。这时桌前的男人站起来,安娜转过身,吓得大叫一声。
“你是谁?”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以为你是我丈夫。”
“我猜也是。”那男人笑道,觉得她迷惑的样子很好笑。
两人面对面站着时,安娜看着这个她刚才那般亲切招呼的男人,显然他不是她丈夫,可是方方面面又十分相像。宽肩、黑发都很像,现在他站在那里,甚至身高和安德烈斯也差不多。范多拉基家轮廓分明的鼻子、微斜的眼睛,都惊人地如出一辙。他开口说话时,安娜觉得嘴都干了。这是在搞什么把戏?
“我是马诺里 ·范多拉基, ”他边说边伸出他的手,“你一定是安娜。”
安娜知道安德烈斯有个堂弟,谈话中也听到过几次马诺里的名字,可是再没别的了。她从没想过他跟自己的丈夫长得这么像。
“马诺里。”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很可爱。现在她要重新控制局面,她犯了错,还粗心地拥抱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觉得自己很傻。“安德烈斯知道你在这里吗?”她问。
“不,我才到一个小时,我要给大家一个惊喜。显然对你起了作用!你的表情好像看见了鬼。”
“我觉得差不多。”安娜回答说,“你们俩长得太像了,简直不可思议。”
“我有十年没见过安德烈斯了,可是我们长得很像。人们总是错把我们当成孪生兄弟。”
安娜看得出,她丈夫的这个版本实际上与原版还是有很大不同。虽然马诺里跟安德烈斯一样有宽宽的肩膀,可他更瘦些,她看到他衬衣下凸出的肩胛骨。他眼里溢满笑意,眼部周围纹路很深。他觉得安娜误把他当成他堂兄,是个绝妙的笑话。安娜很快发现他是故意挑了这个时候回来。生活就是拿来开心的,你从他的笑容里看得出来。
这时,安德烈斯和他父亲回来了,看见马诺里站在那里,开心又吃惊地大叫起来。不久,三个男人坐在一起,喝着一瓶梅子酒,安娜退出来,去安排晚餐。过了约一小时,艾列弗特瑞亚回来时,第二瓶梅子酒已经喝光了。两人拥抱在一起,流下了快乐的眼泪。他们马上派人捎信给安德烈斯的妹妹们,接下来的星期天,他们举行了大型的团圆晚会,庆祝离开十年的马诺里回来。
马诺里 ·范多拉基是个自由随性的年轻人,过去十年里,他基本上在希腊大陆度过,挥霍一笔数目可观的遗产。母亲在生他时死去了,五年后,父亲三十岁时,因心脏病突然发作也去世了。马诺里成长过程中总能听到人们窃窃私语,说他父亲如何死于心脏病发作,无论是不是真的,都让他决定过**算**,每天都是生命的*后**。他觉得这种哲学很有道理,自从父亲伊安尼斯
·范多拉基去世后,叔叔亚力山特罗斯成了他的监护人,但即使他也无法约束马诺里。还是孩子时,马诺里就发现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做不完的活儿,有无数责任,**可以享受的日子只有圣徒日和星期日。可他想要生命中的每**都快乐。
尽管他对父母的记忆**天模糊,但常常有人告诉他,他父母是好人,一生尽职尽责。可是他们这种模范行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吗?连死亡也阻挡不了,不是吗?像老鹰从光秃秃的岩石上抓起没有还手能力的猎物,命运捉住了他们。见鬼去吧,他想。即使无法战胜命运,他还是想看看,在入土之前,除了生活在克里特山区,还有没有其他活法。
十年前,他离开家。偶尔写封信给叔叔婶婶 —有些寄自意大利,有些寄自南斯拉夫,可是大部分都来自希腊 —让他们放心,他还活着,除此之外与家人联系很少。亚力山特罗斯明白,如果他哥哥伊安尼斯没有死得那么早,那现在会是马诺里继承范多拉基家的庄园,而不是安德烈斯。可是这种想法不过是假设。十八岁时,马诺里拿到了一小笔现金财产,而不是土地,他在罗马、贝尔格莱德和雅典大肆挥霍的就是这笔钱。
“上等生活要付出上等代价。 ”回来后他向亚力山特罗斯吐露,“*好的女人就像好酒,昂贵但值得花掉每一个德拉克马。”然而,现在,欧洲大陆的女人清光了他的一切,除了口袋里的几枚硬币,除了叔叔同意雇他在庄园里工作的承诺外,他一无所有。
他的回来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不只是对他的叔叔婶婶而言,而且对安德烈斯也一样。他们俩年龄只差六个月,实际上可以说是孪生兄弟。小时候,彼此想什么他们几乎全知道,感受得到彼此的痛苦,可是十八岁后,他们分道扬镳,走上完全不同的生活道路。很难想象马诺里回来后生活会是什么样。
然而,他回来得正是时候。亚力山特罗斯 ·范多拉基明年就要退休了 ,安德烈斯真的需要帮手来管理庄园。他们全都觉得马诺里来接管这个活儿比雇个外人来要好得多。尽管亚力山特罗斯有点怀疑他的侄子能不能真的安心干起来,他还是把这些怀疑放到一边。毕竟,马诺里是自家人。
几个月来,马诺里住在伊罗达庄园的家里。家里有很多房间从没使用过,因此他的到来并没有给谁带来不便,可是十二月时,亚力山特罗斯给了马诺里一套房子。马诺里喜欢这种家庭生活氛围,很想成为这个十年前他坚决离开的王朝的一名成员。但是,他叔叔希望他将来能结婚成家,为此坚持主张他应该住在自己家里。
“如果你能找到一个姑娘,愿意生活在已有两名女主人的家庭里,那就太幸运了。”他对侄子说,“再多一个女人就是在找麻烦。”
以前亚力山特罗斯曾花钱雇外人管理庄园,马诺里的房子就是以前那位庄园总管住过的。房子就在短短的私家车道的尽头,离主家不过一公里远,有四间卧室和宽敞的起居室,是单身汉不错的家。不过马诺里还是主家的常客。他想和亚力山特罗斯和安德烈斯一样饕餮美酒佳肴,这里有两个女人为他做这些。每个人都喜欢他那活泼的谈话,可是亚力山特罗斯总是坚持再晚他也得回家。
以前马诺里总是这里那里过着飘忽不定的生活,蝴蝶般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无论他在哪里,总是留下一个个破碎的诺言。还是孩子时,他总是挑战极限。只是为了一个挑衅,他曾把手放到火上烤,直烤到皮肤烧焦;还有一次,他从伊罗达海岸边*高的悬崖上跳下来,背部严重擦伤,连周围的海水都被血给染红了。在欧洲其他**的首都,他赌博输到身上只剩一件衬衫,然后又惊心动魄地捞回本钱。这就是他的行事方式。他发现自己在伊罗达身不由已地开始玩起了同样的游戏,可是这里的不同在于他现在必须得安顿下来。即使他想走,也再没钱供他远走高飞。
让亚力山特罗斯吃惊的是,马诺里工作很卖命,虽然还是没有他堂兄那样敬业。安德烈斯总是把午饭带到田地里去吃,节约回家吃饭的时间,可是马诺里宁愿在毒日头底下跑上几小时,在范多拉基家厨房里宽大的饭桌上吃他的午餐。安娜没有拒绝。她欢迎他来这里。
他们的交往与其说是交谈,不如说是调情。马诺里令安娜发笑,有时候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喜欢他逗人的幽默,当她迎着他的凝视,放大的瞳孔里闪着光芒,这足以让马诺里整个下午都不去橄榄林,留在这里。
艾列弗特瑞亚害怕她的侄子没有真正把精力放在庄园上,有时候她就住在伊罗达,而不是拿波里。“男人不该白天在家里闲逛,”她曾对安娜说过一次,“这里是女人待的地方。他们的地盘在外面。”
安娜对婆婆的不满置之不理,比以前更热情地欢迎马诺里。在她看来,他们之间那么近的血缘容许他们的友谊存在。当地的风俗,女人婚后比婚前自由得多,所以,每天安娜与她“堂弟”一起待上一小时,有时更久,开始没人对此有什么怀疑。可是慢慢地,有些人觉得马诺里去得太勤了,闲言碎语流传开来。
那年春天,有一次吃午餐时,马诺里在那里逗留的时间比平时还要长。安娜感觉到他无所顾忌,想到自己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又禁不住胆战。现在他走时总是握着她的手,十分唐突又做作地吻一下。她对这手势原本可以不当回事地应付过去,可是他把中指紧紧挤进她的掌心,放在那里,这方式让她战栗。更富挑逗意味的是,他抚摸她的头发。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他大笑着说,不管怎样是她先开始的,他逗她说,是她先吻一个陌生人……的头发。就这样继续下来。那天他摘了些草地上的花,送给她一束罂粟花,虽然有点蔫了却还鲜艳。这般罗曼蒂克,她被他迷住了,特别是当他从那束花中抽出一朵,仔细地别在她的胸前时。他的触摸那般微妙,有一刻,她无法肯定他粗糙的手触到她光滑的皮肤是意外,还是他故意用手指抚过她的胸前。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脖子,疑虑消失了。
安娜本是个十分冲动的女人,可是有什么东西把她拉了回来。我的上帝,她想,这简直疯了。我在做什么?她想象自己站在这间宽大的厨房里,与一个很像却不是她丈夫的人脸贴脸地站着。她明白很可能有人从敞开的窗户外看到,然而,不论她有多努力说服自己,她都知道这绝不是暧昧。她还有一秒钟从他身边走开,不让他吻。她还可以选择。
她嫁给安德烈斯后什么都不缺。他多情,宠她,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自由地改变他们的家;她甚至与公婆也处得不错,只要稍微容忍些。然而,他们安定得太快,生活模式化,就像许多这种婚姻一样,生活可以预见得到,接下来五十年内都不可能出现什么真正的惊奇事件。当新生活之初的所有期盼和兴奋过去后,安娜发现这种生活跟她过去的生活一样乏味。缺少幽会的战栗、偷情的颤抖。这种事情是否值得用一切来冒险,她还不太确定。
我应该停下来,她想。否则我可能失去一切。她用她一贯的高傲腔调对马诺里说话。她总是这样对他说话,这是他们的游戏。而他则相当轻浮,她对他的态度仿佛他低她一等。
“瞧,年轻人,”她说,“你知道,我是有丈夫的人了。你可以带着你的花儿到别处去。”“我真的可以吗?”马诺里问,“再说,我该拿着它们去哪里呢?”
“嗯,我妹妹还没有婆家。你可以带着花儿去她那里。”仿佛真正的安娜站在远处某个地方,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说,“下个礼拜日我会邀请她来吃中饭。你会喜欢她的。”
接下来的礼拜日是圣吉奥吉斯日,所以有充足的理由邀请玛丽娅和父亲过来。安娜见他们是种义务而没什么特别的快乐;她觉得与乏味的妹妹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与父亲也没什么话说。那一周余下的日子里,她梦到马诺里游移的抚摸,盼望着下次他们能单独在一起,可是,她沉思着,在那之前,还有个枯燥的家庭聚餐。
此时克里特岛上还有些食物供应不足,可是这从来不会影响到范多拉基的家庭生活,更别提在圣徒日了,在这个节日里举行盛宴是理所当然的宗教义务。吉奥吉斯很高兴地接受了邀请。
“玛丽娅,瞧!安娜请我们去吃中饭。”
“这可真有几分贵妇人气度啊,”玛丽娅异常挖苦地说,“什么时候?”
“礼拜天。两天后。 ”玛丽娅私下里很开心他们受到邀请。她渴望多与姐姐走动,因为母亲想要这样,可是随着日子的临近,她感到有点战战兢兢。而吉奥吉斯呢,终于从漫长的悲哀中解脱出来,一想起就要再看到大女儿便很高兴。
安娜听到车道上传来父亲新买的卡车声,先有点厌烦,只好强打精神慢慢走下大楼梯来迎接他们。马诺里早就来了,在她之前到了正门,打开门。
玛丽娅根本不是马诺里想象中的模样。她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褐色大眼睛,它们圆睁着吃惊地看着他。
“我是马诺里。”他说着伸出手,大步朝她走来,加上一句,“安德烈斯的堂弟。”
安娜在信里压根儿没提到,玛丽娅和吉奥吉斯对长年不在的亲戚的到来完全不知情。
马诺里一向对漂亮姑娘很有一手,可是从未与玛丽娅这样的姑娘相处过,她甜美中带着纯真。马诺里仔细打量了玛丽娅一番:苗条的腰身,不大不小的胸脯,多年辛苦的体力劳动塑造的结实胳膊。她既纤弱又结实。
一点钟时,大家坐下来吃饭。亚力山特罗斯、艾列弗特瑞亚,他们两个女儿及各自的家人,至少有十二个人。谈话热闹嘈杂。
马诺里事先就想好了,他要挑逗安娜的妹妹。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花花公子出于习惯也会这样做。可他没想到玛丽娅这样漂亮,这样容易逗弄。整个午饭期间,他用幽默的谈吐控制着她,虽然她很不习惯这种轻浮,她回避他诙谐的话语。率真的个性使她与马诺里遇到过的大部分女人不一样,*后他只得放下他嘻嘻哈哈的腔调,问一些关于她自己的问题。他发现她认识山上的草药,了解它们的**,他们认真讨论起在科学日新月异向前发展的时代,草药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玛丽娅和安娜一点也不像,一个是天然的珍珠,一个是打磨过的钻石。一个有着天然的光泽,有着独特而不规则的形状。另一个被切割、打磨后,才得到光芒熠熠的美丽。这两种珠宝马诺里都爱,这个柔情蜜意、眼神温柔的姑娘,把一切都献给了她父亲的姑娘,强烈地打动了他。她不会耍手腕,天真纯洁,他发现自己出乎意料地迷上了她。
安娜看着马诺里把玛丽娅吸引到他的魔力世界去了,给她讲故事,逗她发笑。她看着妹妹融化在他的温柔里。午餐结束前,安娜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把马诺里赶走了,把他像个包装好的礼物一样送给了妹妹,现在她想把他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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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内,马诺里有点烦恼。这对他来说可不同寻常。他怎样去追求玛丽娅呢?她与他在旅途中遇到过的大部分女人都不同。除此之外,在布拉卡,人们认可的男女之间交往的行为规范和模式与他生活过的那些城市里男女关系的行为方式完全不同。在这偏僻的克里特乡下,每个举动、每一句话都有人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他在各种场合下见安娜时已完全体会到这一点,虽然他一直很小心,保证不越界,他还是知道自己在玩火。他在安娜身上看到一个女人的无聊与寂寞,她把自己与出生成长的村庄隔开,得到她渴望的地位,出钱请人做原本由她自己忙活的事情。她的地位提高了,却漂流在没有友谊的社交空洞里。以前,对于这样的女人,马诺里乐于满足她。一个女人的眼睛如此饥饿地寻找他的眼睛,张开嘴唇,笑得那么大方:不理她也太无礼了。
玛丽娅很不一样。她不仅没有姐姐想嫁到村外的野心,似乎根本没有结婚的愿望。她跟鳏居的父亲住在一所小房子里,虽然早就到了适婚年龄,却一副安于现状的样子。马诺里不想承认,但实际上正是她对婚姻的毫无兴趣吸引了他。可是,他有的是时间,他会很耐心,他确信她迟早会被他征服。范多拉基家的男人从不缺乏自信。他们很少想到世上竟会有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很多东西对马诺里都有利。也许*重要的是佛提妮对玛丽娅隐瞒了关于马诺里和安娜的流言飞语。这些流传了好久的故事是从佛提妮的哥哥安东尼斯那里说开的。五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吻对安娜来说什么也不是,对安东尼斯却意味深长,被抛在一边的感觉仍然让他怨恨不已。他瞧不起安娜,她总是怀着邪恶的满足看着她丈夫的堂弟进进出出。现在艾列弗特瑞亚和亚力山特罗斯长居拿波里,很少来伊罗达,马诺里来的次数更多了。安东尼斯不论何时,只要来海边的小饭馆吃饭,就会向佛提妮报告。海边的小饭馆已成了佛提妮的家。
“他上周吃中饭时至少在那里待了两个小时。”他幸灾乐祸地说。
“我不想听你的闲话,”佛提妮为他斟上一杯梅子酒,同时粗暴地说,“而且*重要的是,我不想玛丽娅也听到这个。
”
“为什么不行?她姐姐是个荡妇。难道你以为她还不知道吗?”安东尼斯突然厉声说。
“她当然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如果她丈夫的堂弟来看看她又怎么样?他们是一家人,为什么不可以去?”
“偶尔去拜访是一回事,一旦天天去的话——即使一家人,彼此之间也没有这样频繁地看望吧?”
“好吧,不管你怎么想。一定不许让玛丽娅知道——也不能让吉奥吉斯知道。他受的苦够多了。看到安娜嫁了个有钱人,对他来说可能是*好的事情了。所以你*好还是闭上嘴。我是说真的,安东尼斯!”
佛提妮真是当真了。她重重地把酒瓶掼在哥哥面前的桌上,盯着他。她保护吉奥吉斯和玛丽娅就像保护自己的亲人一样,她不想让这些恶意中伤的闲言碎语伤害他们。再说她对此也是半信半疑。自从安娜遇到安德烈斯的那晚开始,她的整个生活发生了巨变,为什么她会冒险抛弃这一切?这种想法难以理解,甚至十分可笑,而且,她还怀着希望,希望马诺里
—安东尼斯下流谣言中的主角,有朝一日会注意到玛丽娅。在欢庆圣吉奥吉斯的圣徒日午餐以后,玛丽娅就不停地谈论着安德烈斯的堂弟,反复说着他们在范多拉基家相遇的点点滴滴。
马诺里好几次出现在村子里。由于他与吉奥吉斯的姻亲关系,他受到布拉卡男人们的热情接待。不久他就成为酒吧里的常客,跟其他人一样,在酒吧的乌烟瘴气下玩双陆棋,给人递烈烟抽,讨论克里特岛的政局。即使在这样一个小村子,只有一条通往更小村庄的路,世界时局也是人们*重要的议事话题。尽管希腊大陆上的时势距离这里遥远,还是能燃起他们的激情与怒火。
“都怪共产党人!”里达基大声说,一拳砸在酒吧前台上。
“你怎么能这样说?”另一个声音回答道,“如果不是君主政体,大陆上不会有现在一半乱。”他们就这样说开了,有时候直说到下半夜。“两个希腊人,一场大争吵。”有句谚语这样说。这个酒吧里,一周中大部分晚上都有二十几个村民在里边坐着,争吵多得和坛子里的橄榄一样。
马诺里见过大世面,酒吧里其他人没法比——有些村民甚至没有去过比伊拉克里翁更远的地方,大部分人从没去过哈里阿——他给争论和谈话带来了新见解。他小心谨慎,从不吹牛说自己那些偶然的征服,虽然那才是他旅程中不断重复的主题。他讲的全是意大利人、南斯拉夫人,以及希腊大陆上他们同胞的乐事,娱乐村民们。他的故事很轻松,人人都喜欢他,享受他带给酒吧的欢乐。无论何时,争论稍有停顿,马诺里就会讲上一两件逸闻趣事。人们聚在他身边,让他尽兴地讲。他讲雅典老土耳其人聚居区的故事,罗马西班牙台阶的故事,贝尔格莱德酒馆里的故事,把大家全给迷住了。他讲故事的时候,酒吧里除了排忧念珠偶尔会噼啪响一下外,安静极了。他根本不用添油加醋,事实本身就很有娱乐性。他短暂的被囚经历,在地中海上一艘船里漂流,在南斯拉夫一个港口的后街与人决斗全是真的。这是一个没有责任感、起初毫无挂念的男人周游世界时发生的故事。这些故事说明他狂放不羁,但并非没有爱心。可是实际上是马诺里在讲故事时,不想让人觉得他跟吉奥吉斯的女儿不般配,因此有意淡化了他的故事。
就连安东尼斯,以前只要他老板潇洒的堂弟一现身就躲在角落里,现在也不再躲着了,甚至还热情地招呼他。音乐是他们共同的纽带,加上他们都有几年离开了这个省;虽然他们比一起喝酒的头发花白的男人要年轻上几十岁,在某些方面却比这些长辈眼界开阔。还是孩子时,马诺里就学会了七弦琴,在外旅行的那些年,七弦琴陪伴着他,给他**。有一段时间,那玩意儿是他与饥饿之间的**界线。以前他经常靠自弹自唱来挣顿晚饭吃,七弦琴是他**没有赌掉的值钱的财产。这把珍贵的乐器现在挂在酒吧后面的墙上,当瓶里的梅子酒浅了时,他会走过去,从钩子上取下它,弹奏起来,琴弓把颤动的琴弦发出的乐音送进夜空。
同样,安东尼斯有支木笛,他的希亚波利,在他离开家的岁月中一直陪伴着他。圆润的笛音曾在一百多个山洞和牧羊人的窝棚里回旋,笛声安抚着同伴们的心灵,更寻常的是,笛声帮他们消磨了那些等待观望的日子。虽然马诺里与安东尼斯两个人完全不一样,可音乐是中立的,没有贫富贵贱之分。他们两人在酒吧里能合奏上一个多小时,旋律萦绕,迷住了听众。琴声越过他们飘进敞开的窗内,万籁俱寂中,也迷住了窗内的人。
虽然人人都知道马诺里父母拥有巨大财富,但也知道他早已挥霍一空,村民们觉得他跟他们一样,需要努力工作才能生活下去,他渴望讨上老婆成个家也很自然。对马诺里而言,这种相当安定的生活简单得也自有其好处。虽然来这里不可能看到玛丽娅
—这原本是他来这里的动机
—他还是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村子。儿时的朋友一直那样亲密,对家庭忠诚,生活方式几百年也无须改变,这一切都吸引着他。如果他得到玛丽娅那样的女人,或者另外哪个乡村美人,他的归属感就更完整了。然而,除了村里圣徒日上的庆祝活动外,他很少有正当的机会遇见玛丽娅。
布拉卡这样的小村庄恪守的陈规陋习简直让他发疯。虽然他发现沿续至今的传统正是吸引他之处,可是求婚仪式之隐晦简直可笑。他知道他不能向安娜提起这个意图,而且,他现在也不怎么去看她了。他明白如果他想按计划得到玛丽娅,他就必须打破这种关系。上次他去的时候,不出他所料,安娜显得尖刻暴躁。
“好啊,谢谢你来看我。”她尖酸地说。
“瞧,”马诺里说,“我觉得不该再在吃中饭的时候来了。人们开始嘀咕说我工作不尽责。
”
“随便你,”她猛地说,眼睛里满是愤怒的泪水,“你跟我的把戏显然玩完了。我猜你现在跟别的女人玩了吧。”
说着她冲出房间,门在她身后啪的一声关上了,响声有如雷鸣。
马诺里怀念他们之间的亲密,还有安娜眼中的火花,可是他得准备付出代价。
从那以后,家里没人再为马诺里准备饭菜,他经常去伊罗达或布拉卡的小饭馆吃饭。每个礼拜五他会去佛提妮的饭馆,她和斯蒂法诺斯已经从他父母手中把它接管过来了。七月的**,马诺里坐在那里望着大海那边的斯皮纳龙格。那座岛,形状像个半淹没在海里的大鸡蛋,熟悉得他很少想到它。与其他人一样,他偶尔很好奇,那边会是什么样子呢?可是他不会在那上面纠缠过久。斯皮纳龙格就在那边,那不过是一块住着麻风病人的岩石而已。
一盘小小的黑棒鲈端上来,摆在马诺里面前,当他用叉子戳着一条条鱼时,突然看到了什么。在昏暗中,一艘小船从岛那边划过来,小船划过黑黑的海水时,留下一带宽宽的三角痕迹。船上有两个人,当船驶入港口时,他看到其中有个人长得很像玛丽娅。
“斯蒂法诺斯!”他叫道,“跟着吉奥吉斯的是玛丽娅吗?你们很少看见一个女人出海打鱼,是吗?”
“他们不是去打鱼,”斯蒂法诺斯回答说,“他们是运送货物去麻风病隔离区。”
“噢,”马诺里慢慢嚼着食物,若有所思地说,“我猜总得有人做。”
“吉奥吉斯多年来一直做这个。比打鱼挣钱,也更有保障。”斯蒂法诺斯把一盘炸土豆放在马诺里桌上,“可他主要是为了……”
佛提妮一直在周围走来走去,看话往哪儿说。她知道斯蒂法诺斯不是故意这样做,他可能忘了吉奥吉斯不想让范多拉基家的人知道伊莲妮死于麻风病的悲惨事实。
“给你,马诺里!”她端着一碟土豆块冲过来,“刚刚出锅的,加了咖喱。我希望你爱吃。你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
她拖着丈夫的手把他拉到厨房。
“你得小心点!”她警告,“我们都得忘掉安娜和玛丽娅的母亲在斯皮纳龙格待过。这是**的办法。我们知道这没什么值得羞愧的,可是亚力山特罗斯
·范多拉基可能不这样看。
”
斯蒂法诺斯一脸难为情的样子。
“我知道,我知道。有时候脑子忘了,如此而已。我真的有点蠢。”他咕哝着,“马诺里常来这儿,我忘了他与安娜之间的关系。”
“我考虑的不仅是安娜的地位,”佛提妮坦白地说,“玛丽娅对马诺里很有感觉。他们只见过一次,就在安娜家里,可是她一直不停地提到他,至少是对我不停地说。”
“真的吗?那个可怜的姑娘也该有个丈夫了,可是我看他有点游手好闲……”斯蒂法诺斯说,“我猜这儿没多少选择,是吧。”
斯蒂法诺斯看问题只有黑与白。他理解妻子在暗示什么,也认识到他和佛提妮可以扮演撮合他们俩的角色。
就在那之后一周,玛丽娅和马诺里会面的机会到了。马诺里那个礼拜五又来了,佛提妮溜出侧门,拔腿向佩特基斯家跑去。吉奥吉斯吃过饭,去酒吧里玩他的双陆棋了,玛丽娅则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读书。
“玛丽娅 ,他在那里,”佛提妮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马诺里在饭馆里。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他?”
“我不能。”玛丽娅说,“我爸爸会怎么想?”
“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佛提妮回答说,“你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大胆些。你爸爸用不着知道。”
她抓起好朋友的胳膊。玛丽娅拒绝着,可只是微弱的抵抗——她内心渴望着去。
“我对他说什么呢?”她焦急地问。
“别着急,”佛提妮安慰她,“像马诺里那样的男人从来不会让你为说什么担心的,至少不会太久。他有的是话说。”
佛提妮没说错。她们一来到饭馆,马诺里顿时掌握了全局。他没问玛丽娅为什么来这里,而是邀请她坐到他这桌来,问她自从上次分手后她都做了些什么,她父亲现在怎么样。然后,比一般男人在这种场合下要大胆,他说:“圣尼可拉斯有家电影院新开业。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电影吗?”
玛丽娅因再次见到马诺里而兴奋得脸通红,听到这句话,她的脸更红了。她低头望着膝盖,无法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后她说,“可我们这里真的不兴这样……和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去看电影。”
“嘿,告诉你,我还会请佛提妮和斯蒂法诺斯一起去。他们就是同伴。我们礼拜一去吧。那天小饭馆正好休息,不是吗?”
结果,在她明白过来之前,在她有时间着急之前,在她想找出反对的理由之前,日期已定好了。就在三天后,他们四人一起去圣尼可拉斯。
马诺里的计划无懈可击,他们的出游成了每周的大事。每个礼拜一,他们四人会在晚上七点左右出门,整个晚上看*新上映的电影,然后吃晚饭。
吉奥吉斯很高兴看到这个英俊迷人的男人追求他女儿,远在他女儿认识马诺里之前好几个月,他就开始喜欢他了。但这是很现代的举动——在任何形式的正式约定定下来之前就一起外出游玩——毕竟,他们是在朝一个更开明的时代前进,玛丽娅有人陪着,这能挡住村里老妇们责备的嘀咕声。
这四个人彼此很喜欢在一起,布拉卡之旅改变了他们原本单调的日常生活。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充满欢笑,马诺里的笑话和滑稽举止常常让他们笑弯了腰。玛丽娅开始放任自己享受起白日梦来,她想象着下半生都能对着这张线条清晰的英俊面孔,那张脸因为生活和笑得太多而满是皱纹。有时当他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时,她感到脖子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手掌也潮湿了。即使在温暖的夜晚,她也能感到自己在不自觉地哆嗦。被人这样哄着逗着真是新鲜的体验。马诺里从她苍白的人生背景中突显出来,是多么明亮的安慰啊!有时候她很好奇,他究竟能不能对什么事情认真。他兴高采烈,感染到周围每个人。玛丽娅从未享受过如此无忧无虑的快乐,慢慢以为这种心情愉悦便是爱情。
然而,一直以来让她良心不安的,便是如果她结婚,父亲会怎样。大部分婚姻都是姑娘离开自己的家,与丈夫的父母住在一起。显然,在马诺里这儿不会这样,因为他早就没了父母,可同样不可能的,是他搬过来住进他们在布拉卡的小房子。以他的身份,那是难以想象的。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盘旋,她甚至都不去计较马诺里到现在都还怎么没吻过她。
马诺里现在表现得*好,他早就想好了,规规矩矩才是得到玛丽娅的**办法。他有时候觉得十分可笑,以前在国外时,双方还没交换姓名,他就可能带那姑娘上床了,而在这里,他和玛丽娅一起待了几十个小时了,却还没碰过她。他对她怀着强烈的欲望,可等待美妙而新鲜。他坚信耐心会得到回报的,等待只会让他更想得到她。在他们开始交往的头几个月里,他凝视着她被乌黑的秀发包围着的苍白的鹅蛋脸时,她会害羞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然而,一段日子过后,他发现她越来越大胆,敢迎着他的眼光看回来。如果他贴近点看,他能满意地看到她美丽的脖颈上脉搏加速跳动,美丽的五官绽放出微笑。如果他现在占有这个处女,他知道他就得被迫离开布拉卡。虽然过去他已夺去过几十个女孩的贞操,但他不能玷污可爱的玛丽娅,更重要的是,内心有个声音在敦促他控制自己——他该安顿下来了。
安娜呢,在远处嫉妒地看着,恨恨不已。自从吉奥吉斯和玛丽娅来吃过午饭后,马诺里就很少来看她了。偶尔有家庭聚会,他也外出避而不见。他怎么敢如此对她?不久她就从父亲那里得知马诺里在追求玛丽娅。这只是为了激怒她吗?要是她能向他显示她真的对此毫不在乎该有多好。然而没有这样的机会,因此也没处发泄这种愤怒。她绝望地尽量不去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而是脾气暴躁地忙于日益**的家庭计划,借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同时她知道布拉卡的一切还在无情地继续着。可是没有人能让她吐露心声,她体内的愤怒就像高压锅里的蒸汽。
安德烈斯被她奇怪的脾气弄得很是沮丧,老是追问她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却是别去烦她。他只好任她去。他感到刚结婚时的太平日子,连同她可爱的面容、动听的话语都一去不返了。现在他一头扎进庄园事务里,让自己越来越忙。艾列弗特瑞亚也注意到这个变化。几个月前安娜还很快乐很活泼,现在她似乎只会生气。而安娜天生就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想要尖叫,怒吼,想要撕扯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连根拔起,可是当父亲和玛丽娅有时来看她时,她提都不提马诺里的名字。
出于某种直觉,玛丽娅感到她与马诺里的感情可能踏进了姐姐的领地,也许安娜把范多拉基家都看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为什么谈起这些情况更糟?她对安娜的痛苦毫不知情,只以为她的暧昧态度,可能是到现在也没能怀上孩子惹起的。
二月的一个晚上,那时每周一次的晚间出行持续了六个月,马诺里到酒吧里去找吉奥吉斯。这个老头一个人坐在那儿,读着当地的报纸。马诺里走过来,他抬起头,一缕烟在他头上缭绕。
“吉奥吉斯,我能坐下吗?”马诺里礼貌地问。
“当然,”吉奥吉斯说着继续看他的报纸,“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地方,对吗?”
“有件事我想跟您谈谈。我直说吧。我想娶您的女儿。您同意吗?”
吉奥吉斯仔细叠好报纸,放在桌上。马诺里觉得等他开口说话似乎等了一个世纪。
“同意?我当然同意!你追求村里*漂亮的姑娘差不多有半年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开口。你总算说了!”
吉奥吉斯咆哮般的回答掩饰了他对这场求婚的极度快乐。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女儿都嫁入省里*有影响的家庭。吉奥吉斯绝非势利之徒,现在两个女儿的未来都有了依靠,他只有单纯的欣慰与快乐。这是当父亲的对女儿*大的希望了,特别是这样一个渔夫父亲。他透过马诺里脑后酒吧半掩的百叶窗,看到闪着点点灯光的斯皮纳龙格。要是伊莲妮能分享这一时刻该多好啊。
他握住马诺里的手,片刻间说不出话来。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谢谢您。我会照顾好她,我们也会照顾您。”马诺里完全明白玛丽娅婚后吉奥吉斯的孤独处境。
“嘿!我们要你*好的奇科迪亚!”马诺里朝里达基大叫道,“我们有事情要庆祝。真是奇迹。我不再是个孤儿了!”
“你们在谈什么?”里达基拿着一瓶酒和两只杯子踱了过来。他已习惯了马诺里的噱头。
“吉奥吉斯同意做我的岳父大人了。我要娶玛丽娅。”
那天晚上酒吧里还有几个人,在被谈论的姑娘还不知情时,村里的男人们就在为她与马诺里的未来举杯庆祝了。
那晚,吉奥吉斯回到家时,玛丽娅正要上床睡觉。父亲进门后飞快地关上门,把二月的寒风挡在屋外。家里火烧得暖暖的,玛丽娅发现父亲脸上神色异常,满脸洋溢着兴奋和快乐。
“玛丽娅 ,”他说,伸手抓住了她的双臂,“马诺里向你求婚了。”
有一会儿,她低下头,痛并快乐着,两种情绪同样强烈。她的喉咙发紧。
“您怎么回答的?”她小声问。
“你想要的回答——同意。当然!”
在玛丽娅的一生中,从未体会过这种混杂的感情。她的心就像一口大锅,但里面各种东西抗拒被煮在一起。她胸口一阵阵发紧。这是什么?难道幸福的感觉就像作呕?就像她无法想象别人的痛苦一样,她也想象不出别人对幸福的感觉。她很肯定她爱马诺里。他的魅力,他的机智,很容易让人爱上他。可是她整个的未来跟他在一起呢?许多焦虑咬啮着她的心。父亲怎么办?她立刻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太好了,爸爸。太好了。可是您怎么办?我不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别担心我。我可以住在这里——我不想离开布拉卡。我在这里还有很多事情做。”
“什么意思?”她问,虽然她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斯皮纳龙格。那座岛还需要我——只要我还能驾船去那里,我就要继续去。拉帕基斯医生指望着我,岛上其他人也是。”
麻风病隔离区与布拉卡依然有许多来往。每月都有新的病人和补给品运送,还有政府拨款翻修的建筑材料要运送。吉奥吉斯是整个工程的关键。玛丽娅理解他对这座岛的依恋。他们现在很少提起它,可是他们都认同,这就是他的使命,是他与伊莲妮保持联系的方式。
父亲与女儿那晚都睡得很踏实,早晨来得越早越好。那天,吉奥吉斯带着玛丽娅去范多拉基庄园里马诺里的家。那天正好是礼拜天,马诺里在门口迎接他们。玛丽娅以前从未看过他的房子,现在这里成了她的家。她稍一盘算,就发现这里比他们在布拉卡的家大上四倍,在这里生活的想法让她害怕。
“欢迎欢迎。 ”“进来吧,马诺里的话让玛丽娅温暖,你们都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那天确实是这一年中*冷的**。暴风雨就要来了,四下里狂风大作,激起枯叶盘旋,绕着他们的脚踝打着圈。玛丽娅走进房间的**印象是没有光,到处都很凌乱,她一点也不奇怪,只有女佣没有女主人的房子就是这个样子。马诺里把他们领进会客室,那里稍稍整洁些,绣花蕾丝桌布、墙上几幅相片多少显出房间还有人打理。
“我叔叔婶婶很快会来。”他解释道,几乎有点紧张,接着又转向玛丽娅说,“你父亲同意我的求婚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停了片刻,对他们来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双眼乞求地看着她,片刻间有点疑惑。
“愿意。”她终于说。
“她说‘愿意’!”马诺里吼了起来,突然找回了信心。他抱着她,吻着她的手,拥着她转啊转,直到她再三求他停下来。跟马诺里在一起总有惊喜,他的活力令她惊叹。这个男子就是一支活生生的开放圆舞曲。
“你要成为我的妻子了!”他兴奋地说,“玛丽娅,我叔叔婶婶正等着再次见你。可是吉奥吉斯,在他们来之前,我们必须谈谈有关您的一件重要事情。您愿意跟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吗?”
马诺里一如既往,兴致勃勃,请吉奥吉斯跟他们住在一起。他想要重建父母*终由子女照顾的传统生活模式,这*像了。虽然马诺里知道玛丽娅想离父亲近些,可他没有与玛丽娅讨论过这事,更没想到这事的敏感性。
“你真好。可是我不能离开村子。玛丽娅明白,不是吗,玛丽娅?”吉奥吉斯说着,向玛丽娅求援。
“我当然理解,爸爸。我不介意,只要您想来您就来 —不管怎样,我们会经常去布拉卡看您。”吉奥吉斯知道玛丽娅说话当真,她不像安娜,安娜现在几乎不写信,也不去看他了。
马诺里并不真正理解未来岳父对村里他那老屋的依恋,可是他不打算再追问下去。正在这时,外面石子路上传来车轮声,接着是汽车门啪地关上的声音。亚力山特罗斯和艾列弗特瑞亚站在门口,马诺里拥着他们走进来。大家轮流热情地握手。范多拉基和佩特基斯两家人几个月没有见面了,他们很高兴看见对方。亚力山特罗斯作为一家之主,有责任开口说话。
“吉奥吉斯和玛丽娅,很高兴,我们再一次欢迎你们走进我们的家庭。我哥哥和他的妻子——马诺里去世的父母,会像我们一样为玛丽娅成为我们的侄媳妇而高兴。”
这些话出自他的真心,玛丽娅害羞快乐得飞红了脸。亚力山特罗斯和艾列弗特瑞亚明白,和安娜一样,这位新娘也不会有什么嫁妆,只有一些绣花蕾丝织物让他们侄子简朴的家柔和一点。不过他们不会纠缠于这个问题,因为让马诺里娶个本地姑娘,安定下来,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这个结合完全能实现他们对马诺里父亲的承诺,保证他儿子安宁幸福。在这孩子消失去欧洲的那段日子,亚力山特罗斯觉得自己很失败。他对伊安尼斯承诺的一切都没能兑现。马诺里不在的那段时间,亚力山特罗斯大多数时间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到底在哪个**,可是一旦马诺里娶了玛丽娅,他就给束缚在伊罗达了,会一直在这里帮助安德烈斯管理范多拉基大庄园。
他们五人举杯互祝身体健康。
“以神的名义 !”玻璃杯一齐叮当碰响时,他们齐声祝道。
不久他们就谈到何时举行婚礼。
“我们下周就办了吧。”马诺里说。
“别傻了!”艾列弗特瑞亚吃惊地反驳道,“你不明白一场大型婚礼有多少准备要作!至少要半年。
”
当然马诺里这是在开玩笑,可是他继续逗着玩:“我们当然用不了那么长时间。我们去找牧师。来吧,我们现在就去看他愿不愿意今天就为我们证婚。”
马诺里的话半真半假。他现在像只老虎等不及享用他的猎物。他脑子飞快地转着:玛丽娅,美丽苍白而坚强,她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一束月光照在床上,照亮那**的胴体,等待着他。整整六个月的等待。我的天啊,他怎么能等那么久!
“我们必须尽量按你父母的意愿来办。”亚力山特罗斯说。“要体面!”他补上一句,完全意识到了马诺里的冲动。
马诺里看了叔叔一眼。他知道叔叔认为他需要有人管着,而他,很敬爱亚力山特罗斯,愿意迎合叔叔对他的担心。
“当然我们要办得体面,”他现在是真心真意地说,“我们要按照规矩来办。我保证。”
玛丽娅一得闲,首先冲到佛提妮面前,**个告诉她这个消息。
“只有一件事让我担心,”她说,“我爸爸。 ”
“我们会在这里照看着他的,我父母也会。”佛提妮宽慰她,“好了,玛丽娅,你也该结婚了。你父亲会理解的,我知道他会。”
玛丽娅尽量让自己安心,可是她对父亲的担心一直让她无法得到*彻底的快乐。
14
马诺里和玛丽娅的订婚晚会是在马诺里求婚一个月后举行的,邀请了全布拉卡村民参加。他们俩都觉得自己得到了好运。玛丽娅的一些儿时伙伴被她们的父亲嫁给了她们不爱的男人,被期待着与丈夫们培养出感情,那就像她们在坛子里栽种天竺葵似的。那个时代为了方便,父母包办婚姻很常见,所以玛丽娅对自己竟嫁给了自己爱的人,很是吃惊,也颇感欣慰。她为此很感激姐姐,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间、合适的机会来表达谢意,因为她们现在很少见面。让大家吃惊且担心的是,她根本没来参加订婚晚会。她只通过安德烈斯捎了个不来出席的借口,安德烈斯和父母一起参加了这个晚会。
马诺里喜欢结婚这个念头。他觉得他浪子般四处流浪的生活真正、完全地结束了,他现在憧憬着被人照顾,甚至,也许还会生几个孩子。玛丽娅每周去教堂感谢上帝,与她相反,马诺里把他的好运归功于众神,主要是阿芙洛狄特,是她把这美丽的女子毫不费力地送给了他。如果没有爱,没有美,他宁愿终身不婚,他很欣慰的是现在爱与美兼而有之,同样动人。
订婚晚会十分热闹,村里广场上挤满了尽情欢乐的人们。斯蒂法诺斯端出一盘盘食物,而玛丽娅和马诺里混在人群中。
马诺里把堂兄拉到一边。
“安德烈斯,”他几乎要大喊,声音才能越过喧闹的乐队演奏和歌唱声,让安德烈斯听见,“你愿意当我们的主婚人吗?”
主婚人是婚礼中的关键人物。在婚礼仪式上,他的作用几乎和牧师一样重要。如果情况允许,正常情况下,他将是新人**个孩子的教父。
安德烈斯早就等着这个邀请了。他想,如果他们不请他当主婚人,他会觉得很受伤。显然,他是*好的人选。马诺里和他不仅仅是兄弟,更像是双胞胎,由他来把他们俩联结到婚姻中是*好的选择,更何况他还是玛丽娅的姐夫。不过,他对邀请的期盼并没减少这种快乐。
“没有比这让我更高兴的了,堂弟!我很荣幸。”他说。
安德烈斯觉得很奇怪,他总是想要保护马诺里。他记得很清楚,伯伯去世后,马诺里被带到他们家来的那段日子。安德烈斯一直是个平和而有点认真的孩子,马诺里比他野,不受约束,他们完全不一样。可他们跟一般兄弟不同,很少像孩子们那样吵嘴,彼此也不嫉妒。他们生命中有五年,彼此都有了现成的兄弟和玩伴。安德烈斯多少从堂弟爱冒险、不负责的性格中得到些好处,而马诺里呢,毫无疑问需要叔叔婶婶的严厉管教。安德烈斯比马诺里大六个月,自然觉得应担起保护他的责任。其实在十三四岁时,是马诺里领着堂兄不学好,让他更大胆放肆,在庄园里胡作非为。
玛丽娅收到了**件嫁妆礼物,接下来还收到更多,庆祝活动一直持续到午夜。晚会结束后,这个村子成了克里特岛上*安静的地方。在太阳高高升到天上之前,连狗都累得不叫了。
安德烈斯回家时,大家都睡着了。亚力山特罗斯和艾列弗特瑞亚在他之前就回来了,家里静悄悄的,黑得出奇。他摸进卧室,听到安娜翻了个身。
“你好,安娜。”他悄声说,以防安娜醒过来。
其实安娜整晚丝毫没有睡意。她翻来覆去,一想到在布拉卡举行的庆祝活动就气得发疯。她想象得出妹妹神采飞扬的笑容,马诺里乌黑的眼睛会盯着她,他的手会搂着她的腰,热切地接受所有人对他们的祝福。
安德烈斯拧开床头灯时,她翻了个身。
“嗯,”她说,“好玩吗?”
“盛大的庆祝。”他脱衣服时没有看他妻子,所以没有发现她满脸的泪痕。“马诺里请我当主婚人!”
公布这个邀请不可避免,可是安娜还是没有作好准备迎接这个打击。安德烈斯在马诺里和玛丽娅生活中的作用现在更加重要了,把他们联结到一起,使她将永远品尝妹妹的幸福给她带来的痛苦。在黑暗中,她的眼睛一阵刺痛,她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晚安,安娜。睡个好觉。”安德烈斯爬上床。不到几秒钟,床就随着他的鼾声振动起来。
空气清新的三月,日子过得飞快,春天随着鲜花的绽放来到了人间,预计在秋天举行的婚礼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日子定在十月,婚礼上将用今年新酿的葡萄酒来庆贺。玛丽娅和马诺里继续他们的**出游,佛提妮和斯蒂法诺斯仍然陪着他们。姑娘的贞洁是婚约不言自明的前提。大家都看出了诱惑力;可大家在乎的是,婚礼之夜前,姑娘不该单独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
五月的一个晚上,当他们四人在圣尼可拉斯坐下来喝点东西时,玛丽娅发现佛提妮看上去脸有点红。她看得出,她的朋友有事想说。
“什么事,佛提妮?你看起来很开心!”
“是的……我们有孩子了!”她脱口而出。
“你怀孕了?这真是好消息。”玛丽娅一把抓住佛提妮的手,“什么时候生?”
“我想还要过七个月吧——现在还太早了。”
“那就在我们结婚后几个月——每隔一两天我就想回布拉卡看你。”玛丽娅兴高采烈地说。
他们举杯庆贺这个好消息。对两个姑娘来说,她们似乎刚才还在沙滩上堆城堡,现在,却在这里讨论结婚生子。
那个夏天快结束时,玛丽娅想到自从上次见过安娜后,很久没见过她了,而且姐姐对她即将举行的婚礼毫无兴趣也让她备感困惑,她决定去拜访一下姐姐。
那是个酷热的八月天,傍晚时分高温稍有缓解,马诺里和玛丽娅没有像往常一样与佛提妮和斯蒂法诺斯一起去圣尼可拉斯,而是一道去见安娜。这有点唐突。没有邀请,没有接到高傲而难以捉摸的安娜想见他们的片言只语就来了。对于安娜的态度,玛丽娅很清楚。除了不同意他们的婚礼,她还有别的意思吗?玛丽娅想弄清真相。她写了几封信,一封信诉说安娜没参加的订婚晚会,想必她是身体不舒服;另一封信告诉姐姐她收到了做嫁妆的漂亮内衣。全都没有回音。安娜有电话,可是玛丽娅和吉奥吉斯没有,他们之间的通讯暂时中断了。
马诺里驾车开上了伊罗达外那条熟悉的路,那是通往气派的范多拉基家的路,他熟练地转弯,像任何一个成功转过许多次弯的年轻人一样。玛丽娅却很紧张。勇敢点,她对自己说,她是你姐姐。她不懂为什么自己去见这个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人竟会这般紧张。
他们把车停好,玛丽娅首先走出汽车。马诺里似乎有点慢,他从引擎上随意拔出钥匙,又对着后视镜梳梳头。玛丽娅站在那里等他,迫不及待地等着这次短暂会面。她的未婚夫握住大而圆的门把手——毕竟,对他而言,这是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可是门纹丝未动,他只好抓着门环,重重地敲了几下。门终于开了,开门的不是安娜,是艾列弗特瑞亚。
她看到马诺里和玛丽娅有点吃惊。很少有人事先不打招呼就登门拜访,可大家都知道马诺里不是那种太拘于礼节的人,她热烈地拥抱了他。
“进来,进来,”她手忙脚乱,“很高兴看到你们。我要是早点知道你们要来就好了,那样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不过我能给你们端点吃的、喝的来……”
“其实我们是来看安娜的。”马诺里打断她,“她还好吧?很久没有她的消息——几个月了。
”
“是吗?噢,我知道了。我真没想到你们能来这儿。我上去叫她,告诉她你们来了。”艾列弗特瑞亚急急地走出房间。
安娜从卧室窗户里看到熟悉的车子停下来。她该怎么办?她尽可能地避免这种会面,她以为只要远离马诺里,就能让自己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