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船沉没之后,于心不甘,潜心修炼,终于成精。成精之后常思再度作威作福,每次蠢蠢欲动,均被许道士制服。一次,铁船精哀告道:“许道长,我在湖底闷了几百年,尝尽了苦楚。如今我也修炼得道,归还我舵如何?”许道士笑道:“你这孽畜,放虎归山,难不成又去祸害百姓?”拂帚一挥,扬长而去。
又过了几百年,心存怨恚的铁船精道行见长,已到了无舵也能行驶的境界。时至南朝宋永初年,许道士突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心道不好,铁船精威力大增,怕是要作怪了。他自忖道行尚浅,制服不了它,就赶紧化作一跛足行者,四出游说,到处警告。苦于天机不可泄露,他只能手执一块半边瓷盘,招摇过市,边走边喊:“卖边盘哪!边盘呐,边盘呐……”所谓“边盘”就是“边搬”的意思。都昌乡人至今的口语中,“搬”字仍读“盘”音。比如“搬东西”,就说成是“盘东西”。许道士有话不能明说,只能暗示乡民们,赶快把东西搬走,逃命去吧。如此隐晦曲折的表述,凡夫俗子们谁也听不明白,反而嘲笑他是个疯子。这样,任凭许道士心急如焚,人们仍然一如既往地作息,大祸临头而浑然不知。结果可想而知,铁船精一日兴起,泼喇一声,兴风作浪起来了……一时间天崩地裂,山呼海啸,彭蠡湖在顷刻之间变成了汪洋大海!硕大无朋的鄱阳湖从此诞生了。
所谓“铁船翻身”的神话故事,在今人听来,无不以为是无稽之谈,又无不嗤之以鼻。其实神话是人类的一种童年记忆。从自然神论的角度看,狄德罗的观点是有深刻道理的。人们在自然神面前,��敢张狂,小心翼翼,人就会变得真实,变得柔软,乃至温存。而在科学主义盛行的时代,人们的心理就会变得坚硬,就会因为所谓“知识”而变得无知,因而也就骄矜狂妄起来了。
让我百思不得一解的是,今天的都昌人对于“铁船翻身”的说法不屑一顾,而对于“朱元璋大战鄱阳湖十八年”的传说,却一直在津津乐道,久传不衰。
就我所知,鄱阳湖在我国史志中抛头露脸,并光耀于世,始自公元1363年,源于朱元璋率大军与陈友谅在鄱阳湖上狠狠打一架的战争史。
都昌人说起“大战鄱湖十八年”,大都眉飞色舞;说起有关这次战役的典故种种,诸如王爷庙、望夫台、朱袍山、冷饭嘴等,更是如数家珍。好像此前此后的历史并不存在,存在也不值一提。二十多年前,因为好事,我专门翻阅过《明史》,发现朱元璋当年从南京发兵,到鄱阳湖与陈友谅决战,*终大获全胜,前后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连十八个月都没有。朱元璋是1352年投军参与造反的,到1368年称帝,总共也只有16年的光景,怎么可能在鄱阳湖一气打了18年呢?更何况,他当时所面对的敌人,包括元朝政府军在内,远不止陈友谅一个团伙。后来,我为此写了一篇小文章,说朱元璋的鄱湖之战,两军面对面的厮杀,可能只有“十八天”……谁知这文章发表后,竟引起了“公愤”,不少人当面指责我,说我不尊重历史。我的一位初中同学,从乡下赶到县城,登门与我辩论。我说《明史》可以佐证,他说书上也有写错的时候。我说史书上的年代一般不会错的,他生气地说:“你总是认为自己说得对。”看他一副红头涨颈的样子,我只好鸣金收兵:“好好好,十八年就十八年。
”其实,“十八”只是个象征数字,如“十八妙龄”、“十八相送”、“十八般武艺”等。
人们不相信“鳌鱼眨眼”,不相信“铁船翻身”,却笃信“大战鄱湖十八年”,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实质上源于对某种文化的认定与信奉。譬如都昌境内的鄱阳湖边,有一座王爷庙,供奉的是“鼋将军”。传说朱元璋一日被追杀,前有水港阻隔,正无奈之际,一大头鼋浮出水面,将其驮至沙山脚下脱险。朱元璋称帝之后,将这原有的龙王庙,改作王爷庙。这原也属子虚乌有的东西,但多数人仍然愿相信它的真实性,上庙朝香的人群如蜂似蚁。
谁也无法从具体的年头算起,鄱阳湖人之对自然神的敬畏,何时让位于对社会人的神化并顶礼膜拜一一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嬗变过程呢?那次大地震,对当时的郫阳县而言,自是一场灭顶之灾,县城的大部分陆地沉于湖底,不但元气大伤,而且各种文化成果也随之泥牛入海。那时候也一定有过“灾后重建”,人们惊魂甫定之后,也开始了正常生活。只是地震之后两百余年,郫阳县没有恢复建制,新县亦未册立。残存的郫阳遗民在残存的土地上,一直是被遗弃的流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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