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城外恶浪,城内山
数千年来,先民们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垒筑起了无数的城池郭邑,这些城池或依幽山而建,或临善水而居,唯这以凶蛮勇锐著称的巴人独独在险山恶水间辟出一座石城来。石城襟带两江,壁垒三面,四塞之险甲天下,俗称“山城”、“江城”。入得城来,石梯堡坎一坡连着一坡。出得城去,等着你的则是云遮雾罩、滩多水急,葬送了无数舟楫船舶的滚滚大江。山崖陡立、恶浪滔滔正是这座城市的相貌。如此相貌的城自无法生出安闲舒适的成都人,也无法生出操着吴侬软语的苏州人,更无法滋养出精明干练、谨小慎微的上海人。无论你来自川蜀、云贵,还是两
湖、两广、山陕、江��,只要爬上山城的坡坡坎坎,不出数月,自会入乡随了俗,随着大江陡壁一道生出一股火暴率直来。还是古语说得好,“蜀出相,巴出将”。
重庆,一座找不着北的城市。这里没有东南西北,只有上下左右。没有轴线,只有等高线。当地人一直习惯把重庆老城分为上半城、下半城,还是习惯以老城门的名字定方位。旧时的重庆得地势水利之优,长江、嘉陵二水环绕,三面临江,成一半岛,岛中有大梁子山崖逶迤横亘,在东端没入两江交汇处,形成一座立体的山城。城垣蜿蜒起伏凭山而筑,城门炮台就水而立,这是天然造物所赐,也是重庆先民的鬼斧神工所开。
因比邻蜀、楚两地,重庆长期以来常常被纳入巴蜀文化和巴楚文化。尤其是巴蜀之争,全当是重庆人摆脱蜀文化的自我误读和自作多情,其实重庆大可不必忧心自扰。自古以来,巴山渝水形成的巴渝文化早已自成体系,历史悠久且博大精深,具有特殊性和独立性,战争、移民、迁都等历史事件使得城市文化和城市性格呈现多元化,使得重庆山地文化与外来文化的硬接,地域世俗的、中国主流的、西方舶来的在这里碰撞,有同化有异化,也有消化不良的,但都相互包容,雅俗共赏、土洋并存。重庆的大山大水、大智慧越发地不可替代和复制,历史几次戏剧性地把重庆推向了历史舞台,暴露在聚光灯下。
早在先秦时期,川江段就已经形成巴国,东至鱼复(今奉节),西至僰道(今宜宾),北接汉中,南极黔涪。公元前314年秦灭巴国建巴郡,为三十六郡之一。秦惠文王更元九年,张仪率兵入蜀灭巴之后,屯兵江州,筑江州城,是为史载重庆建城之始,建造了*早的山地城池的雏形。西汉时,巴郡属益州,到东汉时期江州城扩展到嘉陵江北岸,称北府城,增设涪陵、巴东两郡。三国时期江州都护李严再次筑城,相传曾试图“凿山成岛”贯通两江,改三面临江的半岛为四周环水的江岛。至隋朝,巴郡先后归属于荆州、益州、巴州、楚州。嘉陵江,古称渝水,隋帝开皇元年(公元581年),改楚州为渝州,这就是重庆简称渝的来历。唐代延续渝州之称,南宋时期,重庆称恭州,宋孝宗淳熙十六年(公元1189年),皇子赵惇正月封恭王,二月受内禅即帝位,自诩“双重喜庆”,遂将恭州升格命名为“重庆府”。重庆由此得名。
真正**次把重庆推向中国乃至世界舞台的是宋朝末期蒙古大军率兵南侵,宋端平二年(公元1235年)蒙古军队入川攻陷成都南下,时任四川制置副使兼重庆知府彭大雅赶修防御工事筑重庆城,于淳祐三年(公元1243年)四川制置使兼知重庆府余玠筑钓鱼城屯兵积粮,以抵抗北侵的蒙古大军。1258年,蒙哥、其弟忽必烈和大将兀良合台分三路大举进攻南宋,1259年蒙哥在攻打合州钓鱼城时受伤,死于缙云山下的北温泉。因为重庆的得天独厚的地利优势和英勇善战的重庆军民,把曾经不可一世的蒙古大军拦截在这巴山渝水之外,坚守了36年,是重庆阻止蒙古向亚洲和欧洲扩张而改变了世界的格局和历史。作为军事要地,完整的重庆古城是由明初守城指挥使戴鼎在旧城上重新修建的,城池以“九宫八卦”之象共设十七座城门,九开八闭依山而建,典型的古代山地城池,重庆城规模与格局一直保持了600多年,直到1929年,国民政府首任重庆市长潘文华修马路扩城推倒城门城垣。得地势水利之优,重庆历来为长江上游重要的物资集散地。多少年来,滚滚的江水带着西南各省的山货土产顺流而下。苏广的布匹棉纱、日用杂货则伴着铿锵有力的川江号子溯江而上汇集于此。正是这些在险恶中讨生活的商贩船工,造就了这座重山恶水间生出的城市。十九世纪末开埠通商,西人的自由贸易也随着一份份条约的签订深入到这座内陆山城。1891年3月1日,被称为“长江上游**关”的重庆海关正式设立,也就是说重庆成为中国西部**个开埠通商的城市。
重庆原本是一座远离政治、僻处西陲的边地小城,即便西人的货轮商舶越过了三峡,驶入了川江,直抵山城下的大码头,也未能使这座城市升级为像上海、汉口等那样的国际性大都市。然而“七七”事起,国府、各院、各部委机关、各国**机构、各大中学校、各工矿企业纷纷西迁,这是人类历史上*大规模的一次移民,也是*为悲情的一次大迁徙,他不仅仅是人的迁移,物资的运输,而是整个民族文化命脉的延续。于是这座原本偏居中国西南的边地小城,一跃成了战时首都,成为中国、亚洲,乃至世界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和外交的**,一座全世界家喻户晓的国际都市。重庆在一夜之间骤变,壮大而坚强。
多年的再造,**的山城已没了原般的模样,呈现出的多是一份日新月异的欣欣向荣,高楼林立,高架横亘,书中所记遗构旧迹也逐一转瞬即逝。那些固若金汤的城门洞子,层层叠叠的吊脚木屋,浮华一时的公馆洋楼,以及无数曾喧嚣繁盛的古老街肆,或夷为瓦砾,或挪至他地,纷纷让位于那些新筑的公寓广厦和商业城。然而重庆与生俱来的城市性格却延续了下来。古巴人的刚烈豪迈、好勇重义,码头人的耿直爽朗、热情大方,山城人的吃苦耐劳,以及移民城市的包容大度、乐观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