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雪的夜晚,小狗刚刚跑出我的梦,舅舅踩着它的脚印找到我家。
他弄醒我,一脸坏笑地问我:“你就没做梦吗?听说你总梦见一条狗。那条狗叫发财是不?你说,叫不叫发财?”
我紧闭嘴巴。
“说啊,梦见发财追你是好事。要是梦见你吃发财的肉,就不咋样啦。”舅舅满脑子发财,发财的事情让他疯狂。
我怒吼:“别在我跟前提狗!提狗我要做噩梦的!”
舅妈捅舅舅一下说舅舅没正事,还怪怪地看我一眼,然后他们一起商量发财的事情。爸爸妈妈没怎么搭茬儿。那段时间,距离我们十里的一个镇子上冒出一个皮货大市场,远近各地的人们都来这里买皮大衣皮帽子。皮革作坊一个接一个开张营业,皮匠们小时候的手工课一定*棒,他们能把兽皮变成帽子、围脖和大衣。现在舅舅和舅妈瞒着姥姥和姥爷偷偷跑过来“淘金”。
第二天,舅舅的卡车趴窝,四条腿都有问题,心脏也不太好用。舅妈和舅舅夫妻俩指着大卡车骂一阵子,气鼓鼓回屋。第三天卡车一修好,他们消失在漆黑的公路。
放假的**天,我对舅舅还在耿耿于怀,那辆病歪歪的大卡车又开进院子。
舅舅踌躇满志从大卡车上跳下来,随后跳下兴奋的舅妈。大卡车狂奔六七个小时,从辽北满载而来。据说,他们和这车货物被姥姥赶出家门,这正中他们下怀,他们抱着头上车逃往我家。他俩冻得满脸发紫,吵嚷着饿啦饿啦,要妈妈赶紧煮热汤面。吃着热汤面,舅妈指着卡车上的货物说卖掉那些货咱们能过一个像样的年。妈妈听完不屑一顾。我知道妈妈还在跟舅妈生气。去年春节爸爸在姥姥家喝醉,打碎舅妈新卖的瓷碗,舅妈非要爸爸赔偿一个。打那以后,妈妈不爱搭理舅妈。
舅妈激动地述说着兽皮的利润,爸爸忍不住操起计算器敲打按键,敲打一阵,爸爸的表情发生变化。爸爸突然一拍计算器,跟妈妈说这买卖做得,做得!妈妈一直不笑,也没有态度,只管听舅舅和舅妈说。现在妈妈脸上也开出花儿。
爸爸兴奋得满脸通红,像喝掉半斤白酒,嗓门也大起来。他先挨个拜访熟悉的皮货作坊,随后扩大活动半径。他用他的大嗓门宣传舅舅的货物。起初没有买卖可做,舅舅和舅妈无聊地蹲在卡车下面吵架。我对舅舅的货物感到好奇,趁他们不在,我悄悄掀开车上的帆布。等待我的是一双枯干的眼睛,眼睛镶在兽皮前面,无神地望着我。我全身发抖,赶紧逃跑。其实那个眼神已经熄灭,它录下熄灭前的挣扎。
第二天,孤独的兽皮们���来**个作坊老板。傍晚的时候,四个大人兴奋地围在一起。叨念数字的声音和敲打计算器的声音持续到很晚。我迷迷糊糊歪在一旁,我家好像在演一部谍战片,他们都是发报员。突然妈妈大叫一声不好!下雪啦!他们嚷嚷几声冲出去给卡车加盖苫布。
我跟在妈妈身后说:“我饿、饿啦,我可冷啦,中午还没吃、吃饭呢。”
妈妈没吭声。现在她更在意兽皮们的冷暖。我忍住怒火说出第六遍,妈妈才傲慢地说你等等吧,没看大人忙着吗?
妈妈的意思是我多余。
兽皮让妈妈变得傲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