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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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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兰河传

  • 作者:萧红
  • 出版社:武汉出版社
  • ISBN:9787543066830
  • 出版日期:2013年09月01日
  • 页数:251
  • 定价:¥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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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呼兰河传》是萧红*重要的代表作。因为《生死场》,人们知道了萧红;因为《呼兰河传》,人们记住了萧红,也记住了东北边陲那个偏远却也动人的小镇。
    《呼兰河传》描写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东北小镇呼兰城的风土人情,真实而生动地再现了当地百姓的生活。那里的人,善良却也愚昧,可恶却也无辜;那片土地上,飘荡着无知和愚昧,也充满了苦难和悲凉。呼兰河虽不是回荡着悠扬牧歌的静谧田园,但那里的一缕缕炊烟,却是寂寞女子心底仅有的一点温暖与归属。
    小说写了人物,却没有主角;叙述故事,但没有主轴;七个章节,看似独立却又浑然一体。萧红以成熟的艺术笔触造就了她“自传体”小说的**之作。那些字句,*平常不过,却能在人心里一点一点蚀出一个大坑,令人空空落落地直想落泪……
    文章节选
    第四章

    我家是荒凉的。
    一进大门,靠着大门洞子的东壁是三间破房子,靠着大门洞子的西壁仍是三间破房子。再加上一个大门洞,看起来是七间连着串,外表上似乎是很威武的,房子都很高大,架着很粗的木头的房架。柁头是很粗的,一个小孩抱不过来。都一律是瓦房盖,房脊上还有透窿的用瓦做的花,迎着太阳看去,是很好看的。房脊的两梢上,一边有一个鸽子,大概也是瓦做的。终年不动,停在那里。这房子的外表,似乎不坏。
    但我看它内容空虚。
    东边的三间,自家用装粮食的,粮食没有多少,耗子可是成群了。
    粮食仓子底下让耗子咬出洞来,耗子的全家在吃着粮食。耗子在下边吃,麻雀在上边吃。全屋都是土腥气。窗子坏了,用板钉起来,门也坏了,每一开就颤抖抖的。
    靠着门洞子西壁的三间房,是租给一家养猪的。那屋里屋外没有别的,都是猪了。大猪小猪,猪槽子,猪粮食。来往的人也都是猪贩子,连房子带人,都弄得气味非常之坏。
    说来那家也并没有养了多少猪,也不过十个八个的。每当黄昏的时候,那叫猪的声音远近得闻。打着猪槽子,敲着圈棚。叫了几声,停了一停。声音有高有低,在黄昏的庄严的空气里好像是说他家的生活是非常寂寞的。
    除了这一连串的七间房子之外,还有六间破房子,三间破草房,三间碾磨房。
    三间碾磨房一起租给那家养猪的了,因为它靠近那家养猪的。
    三间破草房是在院子的西南角上,这房子它单独地跑得那么远,孤零零的,毛头毛脚的,歪歪斜斜地站在那里。
    房顶的草上长着青苔,远看去,一片绿,很是好看。下了雨,房顶上就出蘑菇,人们就上房采蘑菇,就好像上山去采蘑菇一样,一采采了很多。这样出蘑菇的房顶实在是很少有,我家的房子共有三十来间,其余的都不会出蘑菇,所以住在那房里的人一提着筐子上房去采蘑菇,全院子的人没有不羡慕的,都说:
    “这蘑菇是新鲜的,可不比那干蘑菇,若是杀一个小鸡炒上,那真好吃极了。”
    “蘑菇炒豆腐,嗳,真鲜!”
    “雨后的蘑菇嫩过了仔鸡。”
    “蘑菇炒鸡,吃蘑菇而不吃鸡。”
    “蘑菇下面,吃汤而忘了面。”
    “吃了这蘑菇,不忘了姓才怪的。”
    “清蒸蘑菇加姜丝,能吃八碗小米子干饭。”
    “你不要小看了这蘑菇,这是意外之财!”
    同院住的那些羡慕的人,都恨自己为什么不住在那草房里。若早知道租了房子连蘑菇都一起租来了,就非租那房子不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租房子还带蘑菇的。于是感慨唏嘘,相叹不已。
    再说站在房间上正在采着的,在多少只眼目之中,真是一种光荣的工作。于是也就慢慢地采,本来一袋烟的工夫就可以采完,但是要延长到半顿饭的工夫。同时故意选了几个大的,从房顶上骄傲地抛下来,同时说:
    “你们看吧,你们见过这样干净的蘑菇吗?除了这个房顶,哪个房顶能够长出这样的好蘑菇来?”
    那在下面的,根本看不清房顶,到底那蘑菇全部多大,以为一律是这样大的,于是就更增加了无限的惊异。赶快弯下腰去拾起来,拿到家里,晚饭的时候,卖豆腐的来,破费二百钱拣点豆腐,把蘑菇烧上。
    可是那在房顶上的因为骄傲,忘记了那房顶有许多地方是不结实的,已经露了洞了,一不加小心就把脚掉下去了,把脚往外一拔,脚上的鞋子不见了。
    鞋子从房顶落下去,一直就落在锅里,锅里正是翻开的滚水,鞋子就在滚水里边煮上了。锅边漏粉的人越看越有意思,越看越觉得好玩,那一只鞋子在开水里滚着、翻着,还从鞋底上滚下一些泥浆来,弄得漏下去的粉条都黄乎乎的了。可是他们还不把鞋子从锅里拿出来,他们说,反正这粉条是卖的,也不是自己吃。
    这房顶虽然产蘑菇,但是不能够避雨,一下起雨来,全屋就像小水罐似的。摸摸这个是湿的,摸摸那个是湿的。
    好在这里边住的都是些个粗人。
    有一个歪鼻瞪眼的名叫“铁子”的孩子。他整天手里拿着一柄铁锹,在一个长槽子里边往下切着,切些个什么呢?初到这屋子里来的人是看不清的,因为热气腾腾的,这屋里不知都在做些个什么。细一看,才能看出来他切的是马铃薯。槽子里都是马铃薯。
    这草房是租给一家开粉房的。漏粉的人都是些粗人,没有好鞋袜,没有好行李,一个一个的和小猪差不多,住在这房子里边是很相当的,好房子让他们一住也怕是住坏了。何况每一下雨还有蘑菇吃。
    这粉房里的人吃蘑菇,总是蘑菇和粉配在一道,蘑菇炒粉,蘑菇炖粉,蘑菇煮粉。没有汤的叫作“炒”,有汤的叫作“煮”,汤少一点的叫作“炖”。
    他们做好了,常常还端一大碗来送给祖父。等那歪鼻瞪眼的孩子一走了,祖父就说:
    “这吃不得,若吃到有毒的就吃死了。”
    但那粉房里的人,从来没吃死过,天天在里边唱着歌,漏着粉。
    粉房的门前搭了几丈高的架子,亮晶晶的白粉,好像瀑布似的挂在上边。
    他们一边挂着粉,一边唱着。等粉条晒干了,他们一边收着粉,也是一边地唱着。那唱不是从工作所得到的愉快,好像含着眼泪在笑似的。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那粉房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正月十五正月正,
    家家户户挂红灯。
    人家的丈夫团圆聚,
    孟姜女的丈夫去修长城。

    只要是一个晴天,粉丝一挂起来了,这歌音就听得见的。因为那破草房是在西南角上,所以那声音比较的辽远。偶尔也有装作女人的腔调在唱《五更天》。
    那草房实在是不行了,每下一次大雨,那草房北头就要多加一支支柱,那支柱已经有七八支之多了,但是房子还是天天地往北边歪,越歪越厉害,我一看了就害怕,怕从那旁边一过,恰好那房子倒了下来,压在我身上。那房子实在是不像样子了,窗子本来是四方的,都歪斜得变成菱形的了。门也歪斜得关不上了。墙上的大柁就像要掉下来似的,向一边跳出来了。房脊上的正梁****地往北走,已经拔了榫,脱离别人的牵掣,而它自己单独行动起来了。那些钉在房脊上的椽杆子,能够跟着它跑的,就跟着它一顺水地往北边跑下去了;不能够跟着它跑的,就挣断了钉子,而垂下头来,向着粉房里的人们的头垂下来,因为另一头是压在檐外,所以不能够掉下来,只是滴里郎当地垂着。
    我一次进粉房去,想要看一看漏粉到底是怎样漏法。但是不敢细看,我很怕那椽子头掉下来打了我。
    一刮起风来,这房子就喳喳地山响,大柁响,马梁响,门框、窗框响。
    一下了雨,又是喳喳地响。
    不刮风,不下雨,夜里也是会响的,因为夜深人静了,万物齐鸣,何况这本来就会响的房子,哪能不响呢?
    以它响得*厉害。别的东西的响,是因为倾心去听它,就是听得到的,也是极幽渺的,不十分可靠的。也许是因为一个人耳鸣而引起来的错觉,比方猫、狗、虫子之类的响叫,那是因为它们是生物的缘故。
    可曾有人听过夜里房子会叫的,谁家的房子会叫,叫得好像个活物似的,嚓嚓的,带着无限的重量,往往会把睡在这房子里的人叫醒。
    被叫醒了的人,翻了一个身说:
    “房子又走了。”
    真是活神活现,听他说了这话,好像房子要搬了场似的。
    房子都要搬场了,为什么睡在里边的人还不起来?他是不起来的,他翻了个身又睡了。
    住在这里边的人,对于房子就要倒的这回事,毫不加戒心,好像他们已经有了血族的关系,是非常信靠的。
    似乎这房一旦倒了,也不会压到他们,就像是压到了,也不会压死的,**没有生命的危险。这些人的过度的自信,不知从哪里来的,也许住在那房子里边的人都是用铁铸的,而不是肉长的。再不然就是他们都是敢死队,生命置之度外了。
    若不然为什么这么勇敢,生死不怕?
    若说他们是生死不怕,那也是不对的,比方那晒粉条的人,从杆子上往下摘粉条的时候,那杆子掉下来了,就吓他一哆嗦。粉条打碎了,他却没有被打着。他把粉条收起来,还看着那杆子,思索起来,他说:
    “莫不是……”
    他越想越奇怪,怎么粉打碎了,而人没打着呢。他把那杆子扶了上去,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用眼睛捉摸着,越捉摸越觉得可怕。
    “哎呀!这要是落到头上呢?”
    那真是不堪想象了。于是他摸着自己的头顶,他觉得万幸万幸,下回该加小心。
    本来那杆子还没有房椽子那么粗,可是他一看见,他就害怕,每次他再晒粉条的时候,他都是躲着那杆子,连在它旁边走也不敢走,总是用眼睛溜着它,过了很多日才算把这回事忘了。
    若下雨打雷的时候,他就把灯灭了,他们说雷扑火,怕雷劈着。
    他们过河的时候,抛两个铜板到河里去,传说河是馋的,常常淹死人的,把铜板一抛到河里,河神高兴了,就不会把他们淹死了。
    这证明住在这嚓嚓响着的草房里的他们,也是很胆小的,也和一般人一样是战战兢兢地活在这世界上的。
    那么这房子既然要塌了,他们为什么不怕呢?
    据卖馒头的老赵头说: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要倒的嘛!”
    据粉房里的那个歪鼻瞪眼的孩子说:
    “这是住房子啊,也不是娶媳妇要她周周正正。”
    据同院住的周家的两位少年绅士说:
    “这房子对于他们那等粗人,就再合适也没有了。”
    据我家的有二伯说:
    “是他们贪图便宜,好房子呼兰城里有的是,为啥他们不搬家呢?好房子人家要房钱的呀,不像是咱们家这房子,一年送来十斤二十斤的干粉就完事,等于白住。你二伯是没有家眷,若不我也找这样房子去住。”
    有二伯说的也许有点对。
    祖父早就想拆了那座房子的,是因为他们几次地全体挽留才留下来的。
    至于这个房子将来倒与不倒,或是发生什么幸与不幸,大家都以为这太远了,不必想了。

    我家的院子是很荒凉的。
    那边住着几个漏粉的,那边住着几个养猪的。养猪的那厢房里还住着一个拉磨的。
    那拉磨的,夜里打着梆子,通夜地打。
    养猪的那一家有几个闲散杂人,常常聚在一起唱着秦腔,拉着胡琴。
    西南角上那漏粉的则欢喜在晴天里边唱一个《叹五更》。
    他们虽然是拉胡琴、打梆子、叹五更,但是并不是繁华的,并不是一往直前的,并不是他们看见了光明,或是希望着光明,这些都不是的。
    他们看不见什么是光明的,甚至于根本也不知道,就像太阳照在了瞎子的头上了,瞎子也看不见太阳,但瞎子却感到实在是温暖了。
    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得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
    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
    逆来的,顺受了。
    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磨房里那打梆子的,夜里常常是越打越响,他越打得激烈,人们越说那声音凄凉。因为他单单的响音,没有同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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