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酒会相见
其实如果仔细打量的话,这个男人的五官并不算十分漂亮。他的眉形虽好,却太过张扬浓烈;眼睛也不够大,只是胜在深邃细长,漆黑的瞳仁幽深沉静,一眼望不见底,仿佛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
苒苒认识邵明泽是在一场不中不洋的老乡酒会上。
那酒会是在南郊湿地边上一处清水环绕、绿树葱葱的**别墅区里举行的,院子主人姓龚,是原S市主抓经济建设的二把手,去年刚从位子上退下来,搬来这边养老。
这样的老乡聚会的传统由来已久,据说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开始了,参加的都是在有头有脸的人,目的就是��了让大家抱团,有事相互扶助,小一辈的也不能断了联系。
在夏宏远还没遇到那位红颜知己的时候,苒苒倒是作为夏宏远的独生女儿跟着他参加了两次这样的聚会,后来夏宏远抛妻弃女改娶新人,这种聚会就再没她夏苒苒的事了。
今天夏宏远突然带她过来,少不了有人要问,害得夏宏远逢人便要解释一番。亏得苒苒自己也算争气,先是顺利考入一所国内知名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又全凭己力考进了国字头单位,说出来反而比那些被早早送出国的子女更有面子。
夏宏远被人夸得满面红光,仿佛女儿如此上进全是他悉心教育的成果,全然忘了前十几年对女儿的不闻不问。倒是苒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熬不得一会儿就找了个想吃东西的借口躲到角落里去了。
晚宴上的菜色很丰盛,可惜苒苒胃不好,很多东西都不敢吃,盘子里就放了两块小点心装装样子,自己只是坐在那里心不在焉地打量酒会上的各色人物。
不同于那些世代流传下来的**世家,当代中国人大都富起来得晚,改革开放不过才是几十年的事情,基因改良又不是一代两代就能完成的,以至于现在的有钱人远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个个都是俊男美女。各色的男男女女不过因着有钱的缘故,打扮得光鲜一些,腰杆也比普通人挺得直些,有了那么点所谓的气质。
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有些失望。
因为有着这些胡思乱想,所以当长相端正刚毅的邵明泽出现在视线内的时候,倒是叫她眼前一亮。
其实如果仔细打量的话,这个男人的五官并不算十分漂亮。他的眉形虽好,却太过张扬浓烈;眼睛也不够大,只是胜在深邃细长,漆黑的瞳仁幽深沉静,一眼望不见底,仿佛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把人的全部注意力一下子都引了过去,叫人不由自主地忽略了其下的鹰钩鼻子和稍显寡情的薄唇。
这是苒苒**次注意到邵明泽,那时他正端着酒杯站在大厅**与人寒暄。她躲在角落里偷偷打量,暗叹此人身高上还略显不足,若是能再高上几公分到了一米八,那气势必然要更胜一筹。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那边的邵明泽像是有所感应地向这边扫了一眼,锐利警觉的视线落到她身上时略略停顿了下,然后便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苒苒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如此反应,不过碍于礼貌,还是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然后便装作吃东西低下了头。谁知过了一会儿,邵明泽竟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有些意外地抬头看过去,就听得邵明泽问道:“是夏小姐吧?”
她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心中却在想自己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怎么就把他给招来了呢?难道是刚才那礼貌的一笑让他误会成勾引了?
邵明泽的目光微闪,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邵明泽。”
她认真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还是觉得不认识这个人,只好睁眼说瞎话地应承道:“哦,邵先生啊,久仰久仰。”
邵明泽收回打量的目光,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问她:“哦?夏小姐久仰我什么?”
苒苒心中大骂此人好不知趣,面上却是神色不变,一本正经地把高帽奉上,答道:“自然是邵先生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谁承想邵明泽听了,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夏小姐是华大的高材生,去年刚刚毕业参加工作,是吗?怎么没有去令尊的公司呢?”
苒苒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此人的问话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她暗暗地将韩女士教导的“大方稳重,温柔娴雅,不卑不亢,不骄不躁”的十六字对敌方针又念叨了一遍,这才勉强挤出些笑容来,答道:“不敢当‘高材’二字,只不过是被家人逼着赶着地读点书而已,又因为生性懒散,所以就找了个轻松点的地方混日子。”
说着她站起身来,不等邵明泽再开口,又微笑着说道:“邵先生您坐,我去那边和朋友打个招呼。”
邵明泽的眸光闪了闪,不急不缓地说道:“夏小姐请随意。”
苒苒转了身往别处走,绕了半圈也没能找到一个能搭上话的人。
夏宏远正在与两个老友聊天,他明明对南郊那几块地皮志在必得,却不肯表露出来。夏宏远注意到女儿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还当她是过来陪自己的,欣慰之余笑着打发她:“不用陪着爸爸,去认识几个年轻的朋友。”
苒苒无奈,只能又装模作样地端着杯酒凑到几位富家女的身边,听着她们讨论如何败家花钱。就这样被迫旁听了半节糅杂着时装、美容、旅游等诸多内容的时尚讲座,她实在是熬不住了,无奈之下只得扶墙离去,继续找了个角落猫着去了。
幸亏这一回没人再过来搭讪,叫她一直安安稳稳、清清静静地躲到了酒会结束。谁知临走的时候,又在门口碰到了邵明泽。
邵明泽此时也要走,龚市长竟然亲自送到了门口来,两人立在门廊下低声交谈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夏宏远见状也就很识趣地没往上凑,只远远地和龚市长打了个招呼,便带着苒苒下了台阶。
苒苒不经意地回头,却不想和邵明泽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向她微微颔首,然后便转开了视线,偏着脸和身边的龚市长说起话来。
夏宏远见女儿回头,也跟着瞅了一眼,回过身来低声给她介绍:“那人叫邵明泽,前几年出头搞了个华兴科技,很有本事。他们邵家祖上虽是咱们宣安人,不过是世家,出来得又早,也是*近这两年才参与这样的老乡聚会。”
苒苒点点头,心里却总觉得邵明泽对自己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偏又说不上来。上了车,她转过头看向车窗玻璃,借着反光细细打量窗户上面的自己。在灯光的掩饰下,她倒是算得上娇俏美丽,不过也远不到叫人一见惊艳、再见钟情的地步。
她实在想不透他是因为什么这样注意她,索性也不再去想,闭了眼靠在椅背上假寐。
车子停到了她租住的房子楼下,夏宏远亲自送下车来,将她送到单元门口仍不肯离去。他小心地拿捏着自己的用词,试探地问:“苒苒,前些年爸爸一直忙着生意,也没能顾上你,你怨不怨爸爸?”
夏宏远前些年忙是忙,不过却不是因为忙才顾不上女儿,而是他身边又有了新的娇妻和爱子,再没有工夫去惦记前妻和女儿。
其实这事夏宏远和苒苒心里都明白,可偏偏都不能实话实说。
苒苒觉得若是直接回答“不怨”,反而显得太过虚伪,于是就没说话,只低着头沉默。
见她如此,夏宏远反而更觉心虚,迟疑了一下,又解释道:“当年……我和你妈妈性格上合不来,这才走到了离婚的地步,可不管怎么说,爸爸从来也没有……”
苒苒听着却只觉可笑。性格不合?那没发达之前怎么没觉出性格不合?为什么还能和和美美地过了十几年?钱是让性格变了,还是让心变了?
“爸爸,”苒苒突然打断了夏宏远的话,抬起头来冲他笑着说,“不用跟我解释这些,那是你们大人感情上的矛盾,和我有什么关系?不管你们离没离婚,你们都是我的父母,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小的时候不懂事,大了后才明白感情上事情是讲不清对错的。所以,爸爸,过去了就过去吧,只要你们现在各自幸福就好。”
她笑容甜美,声音里带着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意。
夏宏远半张着嘴,有些愣怔,他没想到这个偏执叛逆的女儿能说出这样明理懂事的话来。欣慰过后他的眼眶竟然有些发红,摸了摸苒苒的发顶,低声说道:“苒苒,你长大了,也懂事了,爸爸对不起你。”
苒苒只抿着嘴笑,伸出双手推着夏宏远往台阶下走,笑嘻嘻地说道:“爸爸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呢。再说我还有个同住的朋友,回去太晚会打扰她休息的。”
她这样撒娇卖痴,夏宏远心里倒是十分高兴,当下就许诺:“爸爸叫人在你单位附近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套合适的房子给你买下来。”
她嘴上应着“好”,赶紧挥挥手送走了他,随后转身上了楼。
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正播着麻雀变凤凰的偶像剧。同住的穆青窝在沙发里上网,时不时地抬起头来扫一眼电视,看到她进门也没动地方,只随意地问道:“回来了?厨房里有粥,要喝就自己去盛。”
苒苒没答话,甩了高跟鞋,将手中的皮包随意地往沙发上一丢,坐倒下来揉自己的脚。踩了**的高跟鞋,脚掌已经僵到木了,手放上去简直就像是在摸别人的脚。
穆青在一旁看了好笑,说道:“活该你脚疼,有你这么**到晚踩着‘恨天高’的吗?也不怕把脚脖子崴折了!”
苒苒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当我愿意穿啊?我这不是身高不够用鞋来凑嘛!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的傻大个儿,我也整天穿平底鞋!我又不傻,谁不知道平底鞋舒服啊,真是的!”
穆青好脾气地笑笑,转而打量她身上的衣服:“嘿,妞儿今儿这身衣服不错,站起来给姐看看。”
苒苒本来还坐着,听了这话干脆就直接趴倒在沙发上了:“妞儿累了,起不来了。”
穆青伸出大长腿踢了踢她,她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故意搔首弄姿地摆了几个姿势,问:“怎么样?算得上美艳动人吗?”
穆青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一番,评价道:“裙子看着挺美艳,你看着很‘冻人’!”
苒苒扑过去和她笑闹了一会儿,又聊起晚宴上一些富家女来,不由得感叹道:“那身上穿的、戴的,真叫一个珠光宝气啊,就没一件不是**的!听那话里话外的,买条内裤都得飞巴黎,*次也得去香港。你要是敢说你在S市购物,嘿,别怨人家瞧不起你!”
她说得夸张,偏又有声有色,穆青笑得差点没从沙发上滚下去,好半天才勉强止住笑,又奇怪地问:“哎,你那爸爸怎么会突然想起来带你去参加老乡聚会?”
苒苒听到穆青问这个,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子从沙发上爬起来,探过身子来问她:“你猜?”
穆青猜不出来,只得摇头。
“据**可靠消息透露,前阵子老头子偷偷地带着他那宝贝儿子去了趟医院,回来后人蔫了好一阵子,然后就突然想起还有我这么个女儿来了,今儿要给我买车,明儿要送我房子的。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父女两个一直父慈女孝、情深似海呢!”
穆青听得瞪大了眼,问:“你那便宜弟弟怎么了,得绝症了?”
“还不如得了绝症呢。”苒苒冲着穆青挤了挤眼,一脸的幸灾乐祸,“老头子把这宝贝儿子捧手心里疼了十来年,结果发现一直都是在替别人养儿子。”
穆青愣怔了许久才叹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真有!”苒苒板着脸很正经地点了点头,没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咧着嘴笑了,眉飞色舞地说道,“非但有,还特曲折!”
这话倒不是她夸张,因为此事的确是一波三折,堪比电视剧。
事情的起因是有一家杂志社突然要采访夏宏远的小娇妻,奉承她是现代都市精致女人的典范。小娇妻美滋滋地接受了采访,被问到感情问题时又忍不住得了便宜卖乖,话里话外地暗示夏宏远**次婚姻破裂完全是前妻的责任,后来她与夏宏远相遇,是温柔善良的她让他又相信了爱情,并重新鼓起勇气步入婚姻。
总之一句话,她既善良又无辜,她和夏宏远是真爱。
不用想,韩女士见了这份颠倒黑白的杂志差点没气疯了。正愁着不知道该怎么报复小娇妻呢,偏偏有人提起小娇妻和夏宏远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个男朋友,据说儿子也是那个男人的。韩女士一听这个,本着要恶心大家一起恶心的原则,也不管这话是真是假,就故意通过老朋友把话传给了夏宏远。
在这种事上,大多数男人都会多疑,于是夏宏远就叫助理偷偷安排了一次亲子鉴定。等助理把鉴定书取回来,夏宏远一看,心立马就凉透了。得,竟然真的是当了回‘喜当爹’,替别人养了儿子!
苒苒老气横秋地感慨:“要说在基因传承上还是咱们女人有优势,*起码能知道那孩子是不是从自己肚皮里出来的,轻易错不了。”
穆青听得哭笑不得,拾起手边上的抱枕就砸了过来,笑骂道:“少说点不着调的吧!锅里还给你留着小米粥呢,赶紧喝点去。都不知道疼自个儿,以后再闹胃疼,我可不管你。”
苒苒干笑了两声,老实地去厨房盛了一碗小米粥出来慢慢喝。她有胃病,很严重的胃病,上学的时候落下的。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就什么凉的冷的硬的都沾不了。穆青只能给她熬小米粥,蒸发面的馒头,盯着她吃,像管孩子一样。
有的时候被穆青念叨得头大,苒苒就会一本正经地问她:“穆青,其实你才是我亲妈,是吧?咱们是失散多年又重逢的亲母女,是吧?”
穆青气得忍不住对她翻白眼:“我一来生不出你这么大的闺女来,二来也没你家韩女士那个气度。就你爸爸那样的,落我手里早剁他个七八回了。”她说完还比划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端的是干净利索。
苒苒实在没话说。
夏宏远做小商品起家,自从发了迹,身边的女人就再没断过。年轻的时候追逐美色,后来腻了女人的脸蛋身材,又开始追求起女人的内涵,总想着能找个灵魂相通的红颜知己。*后倒是真叫他找到了个能灵肉合一的女子,两人很快合出一爱情的结晶来,还是个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夏宏远当时欣喜若狂,为了给那对母子一个名分,义无反顾地回身与发妻韩女士离了婚,捎带着连苒苒这个女儿也不要了,只一心一意地宠娇妻和爱子。谁知放在心窝里疼了十来年,却发现这宝贝儿子竟是红颜知己与别人“灵肉合一”的产物。这个打击实在太过巨大了,夏宏远又愤怒又心痛,消沉低落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儿来,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个女儿这件事来。
*开始的时候,苒苒一点也不想答理他,谁知韩女士知道了却不愿意,特意找过来训斥了她一顿:“我和夏宏远之间的恩怨和你无关,他终究是你父亲,你绝不能耍小脾气、甩脸子,就是看在钱的分上,也得认下夏宏远。有这个父亲和没这个父亲,你夏苒苒的身价就有天壤之别。”
苒苒早已经过了叛逆清高的年龄,认真想了想,觉得韩女士这话说得大有道理。夏宏远要把她当夏家千金推出,这是名利双收的事情,实在没必要犯这个倔强耿直。于是这才有了晚上的酒会之行。
喝过了粥,苒苒进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去浴室洗澡。正洗到一半,浴帘突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撩开,穆青把手机递了过来,用口形告诉她:“电话,韩女士的。”
她正揉了满头满手的泡沫,匆匆地冲了冲手,关了花洒,接过手机来。
韩女士简单地问了问酒会上的情况,又下了新的指示:“我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你周六必须空出时间来,着装要端庄大方,性格要温柔娴静……”与一贯的风格一样,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就是直接的命令。
苒苒光着身子站在花洒下面听着电话,洗发液的泡沫顺着额角缓缓流下,越过眉梢,跨过睫毛,终于侵入了眼角,先是痒,然后才是蜇人的痛。她忙用力闭着那只眼睛,抬手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去擦,谁知却是越擦进去的越多,眼泪也哗哗地下来了。
挂了电话,她大声叫穆青过来拿手机,自己则赶紧开了花洒去冲脸上的泡沫。
穆青握着手机站在浴帘外面,待她这边停了水才出声问道:“又叫你做什么?”
苒苒的眼睛好受了些,只是还有些流泪,鼻子也有些酸酸的,简单答道:“相亲。”
穆青愣了一愣,忍不住又问:“对方是什么人?”
苒苒回忆了一下,还真没记得韩女士跟她说对方是什么人,只能摇头说道:“没注意听,好像是高富帅,正好配我这个即将出炉的白富美。”
穆青又在外面沉默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我再加把劲,争取尽早把钱还给她。”
苒苒从帘子后面探出头去,带着满头满脸的水珠子,没心没肺地问她:“你打算去抢银行啊?看中了哪一家?踩好点了吗?需要接应吗?”
穆青微垂着头,没说话。
苒苒嘻嘻哈哈地往外面赶她:“行了,赶紧出去。那是我亲妈,只不过是叫我去相亲,又不是要去卖我。再说我自己也的确想找个男朋友了,都二十好几了,早点嫁出去了总比*后当剩女的强。”
这倒也不算是说瞎话,不管过去怎样,人总得往前看。这样一想,她心里对韩女士安排的相亲也就不那么抗拒。
到了周六这天,苒苒特意化了妆,又换上了一身新衣裙,兴致勃勃地去了相亲地点。可见到了人,她却是有些愣了。
桌对面的邵明泽眉眼肃正,站起身来微欠着身向她伸出了手:“夏小姐,你好。”
她回过神来,礼貌性地把指尖往他掌上搭了搭,面上已是带了浅浅的微笑:“你好,邵先生。”
两人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隔着餐桌坐下。邵明泽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夏小姐看到我很意外?”
因为已经见识过此人的直截了当,所以再听到他这样问反倒是不意外了。苒苒坦然答道:“是有些意外,现在想来,那天在酒会上邵先生就已经知道我们会有今天的见面了?”
邵明泽点点头:“我之前看过你的照片。”
既然这相亲是韩女士安排的,那不用问也能知道,照片一定是韩女士给的。苒苒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这一话题,只不在意地“哦”了一声。
晚餐大概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这一次邵明泽倒是收敛了酒会上的咄咄逼人之势,话虽不算多,却也不会叫场面冷下来,而且从他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的涉猎极广,不管苒苒提到什么话题,他都能应对一二。
如果只从相亲的角度来看,此人倒也算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了。苒苒只是有点不明白,以他这样的条件,为什么也会进入相亲市场?
晚餐结束后,邵明泽十分绅士地将她送回了住处。
刚进家门,韩女士的电话就追到了。苒苒真怀疑韩女士是不是在她身上安装了追踪定位系统,怎么就能把时间点都掐得这么准!
韩女士问她晚上见面的情况如何,苒苒实话实说地表达了自己对邵明泽的观感:“有相貌,有学历,有身家,有素养。不过这样的一个四有青年,能对她一见钟情的可能性实在太低。”
韩女士对她的这种妄自菲薄很是不满,很不客气地训道:“做人要自信,不能先自己看低了自己。不论身家还是门第,你都不比他差。”
她明白韩女士所说的身家和门第是什么。身家自是指夏宏远现在的身家,门第却是韩家之前的门第。夏宏远的身家在西平也是能排上号的,至于韩家的门第,虽说现在是没什么人了,之前却是世代相传的**望族。若不是在那次全国性运动中遭受了无妄之灾,韩女士也不会嫁给夏宏远这样的暴发户。
不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韩女士一直是很强势的那方。苒苒深知韩女士的这一性格特点,索性也不争辩,只安静地听完了,这才说道:“不管怎样,我都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好像是上赶着一样,还是先看看对方是什么态度再说吧。”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就是韩女士也没法反驳,只好说了一个“好”字。
可苒苒没想到邵明泽很快就表示了他的态度。他也没做别的,就是叫人给苒苒送了一束花。花是俗艳又热情的红玫瑰,很大的一捧,抱在身前能把人的头脸都遮住,通过礼仪公司一路招摇地送到了苒苒的办公室里。
看着占了小半个桌面的玫瑰花,苒苒丝毫不觉得羞涩、得意或者喜悦,反而是有些被人捉弄的恼羞成怒,恨不得一手将这花束扫到地上,然后再狠狠地跺上几脚出出气。
可坐办公室的人大多无聊,整日里就指着八卦活着,没事还能嚼出点事来呢,若是她再这样发作一番,只怕会给人添更多的谈资。她强自按捺住了心中的火气,沉着脸坐了一会儿,拿着手机就出了办公室。
她琢磨着花既然到了,估计电话也就不远了。果然,她刚走到一个楼梯拐角处,邵明泽的电话就到了。
“花收到了吗?还喜欢吗?”他问得十分自然,就像是她和他早已经熟识了,花也是每周都要送上几回一般。
这种人言行举止上看着似是十分谦和懂礼,骨子里却是不怎么尊重别人的。苒苒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喜,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说出的话中顿时带出了几分惊喜与羞涩:“谢谢您的花,实在是太破费了。”
“你喜欢就好。”邵明泽口气淡淡的,又问,“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出来吃个饭。”
她早有准备,听他这样问,满是歉意地答道:“真是抱歉,我这里还有些工作没有完成,晚上还要加会儿班。”
“那明天呢?”
她想也不想地答道:“明天也不行。”
邵明泽那边沉默了片刻,这才又问:“那夏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
她心里憋着坏笑,说出的话来却是既无辜又无奈:“单位里在准备接受上级部门的检查,*近这段时间会很忙,怕是……”
“我明白了。”邵明泽打断了她的话,很识趣地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先不打扰夏小姐工作了,等以后有时间再联系吧。”
她点头应好,邵明泽已是挂了电话。从那以后,此事果然就再没了下文。
夏宏远那里还是三天两头地带着她出去应酬,一来是想联络父女两个的感情,二来也是想叫她尽快进入S市的社交圈子。苒苒想着自己在邵明泽这事上少不了要惹韩女士不悦,当下只有先把夏宏远哄好了,回头才能在韩女士那将功赎罪,于是每次都极配合地跟着一起去。
这一日她还在上班,夏宏远就又打了电话来说要带她去赴饭局。她手上正有工作,也没顾上多说就应下了。结果下班的时候,夏宏远几百万的豪车就很拉风地堵在了她单位门口。
办公室里还有几位同事没走,都凑在窗户边上指指点点,猜测那车是来接谁的。苒苒听得心里发虚,只得先偷偷摸摸地给夏宏远打电话,叫他把车开到街角,这才匆匆地从单位里溜了出来,做贼一样上了夏宏远的豪车。
夏宏远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的穿着,说道:“苒苒,你这身衣服可不成。”
她身上穿着牛仔裤、套头衫,走的正是青春靓丽的路线,却没想到上来就被夏宏远给否定了。于是她看了看衣冠楚楚的夏宏远,问:“爸,桌饭改成西式酒会了?”
夏宏远“嗯”了一声,转头就吩咐司机先去购物街。
S市的几家**品店都开在那儿,向来是个烧钱的好地方。夏宏远一会儿的工夫就从头到脚地给苒苒换了一身。他虽然选女人的水平不怎么样,可给女人选衣服的水平却是不错的。这衣服一换,苒苒顿时从小家碧玉一跃升至大家闺秀的档次。
夏宏远用既满意又骄傲的目光打量着女儿,刷卡刷得非常痛快。
苒苒一套接着一套地试穿,也是格外的兴致勃勃。前些年她很是过了一阵子苦日子,充分体会过“**不是**的,可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这一真理,所以对钞票的热爱到了近乎吝啬的程度。可年轻姑娘毕竟爱美,今天又有人给她埋单,就算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她也打算好好给自己添置几身衣装。
夏宏远*近一直想迅速修复父女之间的关系,乐得花这个小钱哄女儿高兴,兴致勃勃地站在边上提建议,见她又挑了一件长裙出来,忙摇头道:“这裙子太长,你换旁边那件短款的。”
苒苒净身高刚好一米六,实在是不适合穿这种长裙,可这件裙子的款式确实出众,叫她十分动心。她有些不甘心地撇了撇嘴,*后还是放下了那裙子,继续往下看了过去。
走走停停地转了大半个圈,无意间一次回身,却正好看到对面试衣间里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身上试的正是她刚才瞧中的那款长裙。她看得眼前一亮,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了那个女子身上。
那女子在衣镜前站了站,回身看向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待的男子,笑着问道:“怎么样?”
男子闻声从杂志上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一圈,赞赏地点了点头,答道:“不错,很适合你。”
苒苒从这个角度只能瞧见那男子肩宽挺直的背影,听声音十分的清朗悦耳,竟像是有些熟悉。不过这年头俊男美女电视上看得太多,她也没太在意,恋恋不舍地把视线从那女子身上收了回来,继续挑选衣服。
*后,她足足选了四五件衣服,再配上鞋子和手袋,包装袋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喜笑颜开的店员小姐提着衣袋,一直将他们父女二人送到了店门外。
苒苒回身去接店员小姐手里的衣袋,赶上那对男女也从店里往外走,她一抬脸正好和那男子打了个照面。
苒苒的大脑似是被一声闷雷劈过,瞬间一空,身体的反应却比意识迟了半拍,仍顺着刚才的指令低下了头,继续去接衣袋。许是袋子有些多,她接过来的时候有些忙乱,两只手都如同新装在身上的一般僵硬,不听使唤,指尖却是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夏宏远只当是衣袋太多,女儿手里拎不过来,乐呵呵地接过去了两个,笑道:“女孩子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赶明儿从爸爸叫人给你办张卡,没事就过来转转。”
她没有说话,只低着头整理着手中的衣袋,直到那对男女走远了,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夏宏远看到她的脸色,不由得一惊,问:“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冲着夏宏远扯了扯嘴角,回答:“冻的。”
可不就是冻的嘛,这才不过三月份,正春寒料峭呢,穿得这么露膀子露腿的,就算是有大衣穿着,也扛不住。这样想着,她又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说服自己,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冻的!”
夏宏远赶紧吩咐司机把车开过来,又嘱咐把车里的暖风都开足了。
苒苒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脸上才又恢复了点红润之色,不过人却是更蔫了。
夏宏远见状干脆晚宴也不打算去了,坚持要先送她去医院看一看。
苒苒只得解释说是因为白天工作太累了,刚才又被暖风一吹,烘得人脑子有些发晕。其实她没事,医院也不用去,不过她不想去参加什么晚宴了,只想回家早点休息。
夏宏远一心要表现对女儿的看重,闻言二话不说亲自把苒苒送回了家。
穆青还没回来,屋子里漆黑一片,很是冷清。苒苒把几个房间的灯一一打开,连客厅里的电视都打开了,这才一个人坐到了沙发上。电视里正播着乱七八糟的娱乐节目,很是聒噪。她定定地看着屏幕,却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没想到今天会遇到林向安,更想不到她与林向安已是到了对面相逢不相识的地步,这到底算是可悲还是可笑?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穆青从外面回来了,她从皮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来塞到了苒苒手里:“本来一直想攒够了再给你,里面有二十五万,你先还给韩女士,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年前一定能凑上。”
苒苒低头看那张薄薄的塑料卡片,指尖轻轻地摩挲着上面突出的一串号码。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冲着穆青咧嘴笑了笑:“行,正好我手头上也有点钱,咱们先凑一凑还给韩女士去,以后跟她说话也能理直气壮一些。”
说着起身回自己房间去翻出工资折子,数着折子上的数字就出来了,笑嘻嘻地和穆青说:“嘿,还真不少呢,凑一凑还真差不多少呢!”
“苒苒,”穆青忽地抬起头看向她,正儿八经地说道,“我很感激你,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当年,我连卖了自己的心都有了,不管是卖身还是卖身上的零件,只要能给我钱,我都愿意。”
“够了。”苒苒打断了穆青的话,她装到现在已是到了极限,实在是装不下去,只能倚着门框看穆青,“别说了,我今天挺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你让我说完。”穆青坚持道,眼中更是露出少许的倔强,“我感激你,苒苒,可你知道吗,你的这份恩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因为这三十万,你向韩女士妥协,你自暴自弃,你心甘情愿地做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
苒苒忍不住恼怒起来,大声吼道:“够了!穆青,你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叫我怎么想?”穆青十分平静地反问她。
苒苒垂下眼帘,用力地抿紧自己的唇,好半晌才缓缓松开了,涩声说道:“当时我只不过是不想活了,顺手还你个人情而已。就像是临跳海自杀的人,看到旁边有个冻得面色发紫的乞丐,顺手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他,反正是要跳海了,穿着大衣也是没用。”
她没有说瞎话,这就是她那时真实的内心想法。
第二章 他曾是她一个人的林向安
她摇身一变成为现实版的励志言情剧女主角,每每有人为情胆怯的时候,都会拿她做励志榜样,说夏苒苒都能追上林向安,你还怕什么?
苒苒和穆青真正成为朋友是在大学三年级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刚被林向安甩了,生不如死。
而穆青却突逢母亲重病,痛不欲生,彼此都是人生中*为狼狈的时刻。
苒苒学着别人花钱买醉,借酒消愁。有**夜里回学校,醉醺醺地横穿马路时差点被一辆跑车撞飞。尖利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那车子就停在她的身前不足十公分处,已经擦到了她的衣服。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从车里出来,铁青着一张脸对她吼道:“你找死啊?带没带眼睛?”
她酒喝得太多,眼前早已是一片昏花,看那人的脑袋足有猪头那么大。本是想着跟他道歉的,可一听他这话却是奓了毛,指着他的鼻尖回骂过去:“你他妈开车撞人还有理了?你带没带眼睛?”
她这样一强横,对方倒是沉默下来,在那儿站了片刻后只冷声说:“我不和醉鬼打交道。既然没撞着,你就让开,别在这儿撒酒疯!”
她的大脑早已被酒精刺激得生死不惧,听他说她撒酒疯更是愤怒,偏偏就拦在他车前不肯让开,双手将他跑车前盖拍得砰砰作响,嘴里大叫着:“不就是辆破跑车嘛,有钱了不起啊?你有种就撞死我,撞死我啊!”
那人咬着牙一言不发地站了会儿,果真就转身坐进了车内。
她如同慷慨赴死的烈士,在他车前晃悠着站直了身体,坦然地大张开手臂,缓缓地闭上眼睛,咧开了嘴角。
就在这时,从侧面猛地冲过来一个人,一把抱住了她就往路边拖,大声喊:“夏苒苒,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她刚被拖离车前,那车就闷吼一声,箭一般地窜了出去。抱在她身后的穆青吓得腿一软,带着她一同栽倒在地上。她那时才觉出一点后怕来,所有的委屈顿时齐齐涌上心头,坐在地上,转回身来抱着穆青放声大哭:“林向安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是的,林向安不要她了,那个她追随着进了华大,又锲而不舍地追了两年零六个月又十三天才追上的林向安不要她了。
她从高中起就暗恋林向安,进了大学后开始对他穷追猛赶,“事迹”传遍了整个学院。当这件事都快成为华大的笑话的时候,林向安终于转身接受了她的追求。她摇身一变成为现实版的励志言情剧女主角,每每有人为情胆怯的时候,都会拿她做励志榜样,说夏苒苒都能追上林向安,你还怕什么?
可惜她这个女主角做了还没一个学期就被打回了原形。她不过是和班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了几天,再回来时林向安就已经到了大洋彼岸。越洋电话里,他用喑哑低沉却依旧动人的嗓音跟她说道:“苒苒,我们分手吧,我放不下苏陌,我还是爱她,控制不住地爱她。”
她没见过苏陌,只知道她是隔壁西大的学生,是林向安心中向往的女神,是真正的言情剧女主角。她与一个富家子弟爱恨纠缠,黯然情伤之下远走异乡,于是林向安这位骑士决定不图回报只身相随。
同一架飞机搭走了苏陌和林向安,顺便也带走了苒苒苦苦追求了两年半的爱情。
苒苒坐在地上,借着酒劲抱着穆青的腰哭得昏天暗地。在这之前,她和穆青并不熟,同系不同班,住的宿舍也隔着一段距离,不过是点头之交。
这事之后,她们见面还只是点个头而已,绝口不提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后来又过了几天,她半夜里起来去厕所,正好看到穆青一个人蹲在走廊里用手捂着嘴呜呜地哭。
苒苒记着穆青那天晚上的情分,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蹲在穆青的身边,等她哭声稍稍停了,问:“出什么事了?”
许是因为相互之间并不熟悉,反而觉得无需隐瞒什么,又或是因为穆青见过她*狼狈的模样,所以也不介意在她面前展露软弱。穆青把头靠在墙壁上,将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我妈病了,动手术需要很大一笔钱,可我没钱。而且就算是手术成功了,也顶多能让我妈多活三五年。所有的人都劝我理智些,就连外婆那边的人都劝我,虽没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叫我放弃……可我怎么理智?怎么放弃?要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妈躺在床上等死吗?”
说着说着,穆青的眼眶又湿了,泪水重新涌了出来,怎么擦也擦不完,*后穆青索性也不擦了,只用双手捂住了眼。
苒苒沉默了一会儿,问穆青:“要多少钱?”
穆青苦涩地笑了笑,却是摇着头不肯说。
“一共要多少钱?”苒苒又追问了一遍。
“差不多三十万。”穆青自嘲地笑了笑,嗓音嘶哑得厉害,“我去那种地方问过了,人家那里早就普及高学历了,我长得又不好,就是挂着华大的招牌,短时间内也拿不出这些钱。”
苒苒低头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你先别急着作践自己,我帮你筹这个钱。”
穆青转过头,惊愕地看着她。
苒苒伸手拍了拍穆青的肩膀,起身回宿舍睡觉。那时她心中已有想法,韩女士白天的时候刚到学校里来找过她,下了*后通牒:“要么痛改前非,回头是岸,要么就和她断绝母女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韩女士这话不是恐吓,她一向说到做到。
苒苒和韩女士的战争已经持续了近二十年。韩女士逼着她去学弹琴、学跳舞,逼着她去学书法、学画画,逼着她去做一切韩女士自己想做而没机会做的事,但苒苒丝毫不喜欢。甚至自从十五岁她的身高不再增长,一直到十八岁进入大学,三年之间她几乎没在家吃过一顿饱饭,韩女士严格控制着她的饮食,生怕她会长胖。韩女士觉得她这样的身高顶破天也不能超过一百斤,否则就连个娇小玲珑都算不上了。
那时,韩女士刚刚与夏宏远离婚,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反抗也越加激烈起来:暴躁叛逆,逃课打架样样不少,更是报复性地偷吃很多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将自己一口口吃成了一个小胖子。
简单说来,那时她们母女之间就是控制与反控制的关系。韩女士想操控她的人生,而她则挣扎反抗。矛盾激化是在她考入大学之后,她自觉翅膀硬了,决定脱离韩女士的控制,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韩女士恼怒之下断掉了她的学费和生活费,借此逼她妥协。她死硬不改,靠着助学贷款和打工度过了大学三年时光。
在应下帮穆青筹钱后的第二天,她给韩女士打了电话,向韩女士承认错误,痛改前非,同时向她借钱。韩女士还记恨着前**和她的争执,冷冰冰地回答她:“要钱很容易,你**,只要你减下一斤,我就给你一万。”
其实韩女士说的不过是气话,她却当了真,又或是她明明知道韩女士说的是气话,却故意把它当了真。当时正值暑假,她自己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用不到一个暑假的时间,把体重从一百二十二斤减到了八十斤,不但可以赚足穆青的三十万,自己还能得十几万。
韩女士见过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之后,气得当场抽了她一个耳光,问她:“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其实韩女士说对了,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林向安走了,她连活下去的劲头都没有了。
韩女士强行把她送进了医院,穆青得到消息后过来看她,抱着她放声大哭,泪流满面地求她,说:“夏苒苒,你活下去,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求求你活下去。你别叫我背上一条人命,你别叫我背着你的命走完后面的半辈子。”
苒苒当时就觉得自己挺卑鄙的,明明是自己不想活了,却偏偏做出一副为人牺牲的模样,做一份大大的恩情叫穆青背着。
后来她自然是活了下来,只是体重却再没能突破九十斤。因为太过急速的饥饿**,她的内分泌已是十分紊乱,消化系统也彻底地被毁掉了。
苒苒就站在那里,那条叫做回忆的小河从她心中静静地流淌,所到之处一片冰凉。
很多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很久,却仍记得那样清楚,仿佛一闭上了眼,伸手就可触及。直到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林向安答应做她男朋友时说的话,他说:“夏苒苒,只要你别再继续胖下去,我就做你的男朋友。”
后来,她果真再没能胖起来,而林向安却早已不知去了何处。
穆青从沙发上起身,用双手紧握着她的肩:“苒苒,你该站起来了。你才二十六岁,你不能总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林向安不值得你蹉跎这么多年,他不值得,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值得你这样。我们把钱去还给韩女士,你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好不好?”
苒苒沉默良久,有气无力地说:“好。”
穆青静静地看了她良久,*后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苒苒将三十万给韩女士送了去,韩女士脸上丝毫不见意外之色,也没接那张卡,只是问她:“邵明泽哪里不合适?”
苒苒想了想,回答她:“我不喜欢他。”
韩女士画着精致的眼妆,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温度,问:“那你喜欢谁?还是林向安吗?他喜欢你吗?”
苒苒答不出话来,就直直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喜欢林向安,任谁都能掀开她胸口的皮肉,戳着心脏上的那道疤问她:“怎么,到现在还没长好吗?”
韩女士又说:“夏苒苒,你醒醒吧,别再幼稚了,也得长点出息,别为了个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的,矫情得叫人讨厌。”
苒苒从韩女士那里走出来的时候,脑子里还转着这几句话,觉得韩女士说话真是犀利,半点没错。她现在工作十分稳定,身体基本健康,衣食尚算无忧,却为了几年前的一个男人伤春悲秋、唧唧歪歪,果然是矫情得令人讨厌。
外面风和日丽、景色宜人,苒苒踮着脚站在马路牙子上,就着街上的汽车尾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先去找夏宏远联络父女感情。他刚叫人送了张银行卡给她,还给了她几处新楼盘的信息,叫她挑一套满意的房子。她想自己得去他客气一番才好,一来是为了表明她不是那种势利贪财的人,二来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一张卡和一套房子加起来也没法和夏宏远的公司比。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苒苒还在想自己果真不是一个做励志女主的料,若真有女主的范儿,就应该对夏宏远这样始乱终弃的父亲嗤之以鼻、不理不睬,哪管他是不是身价上亿、有权有势。
女主嘛,就得自强自立、视**如粪土才是!可惜她不是女主,所以她看**还是**,能有个有钱的老爹总比有个要饭的爹强。在这世上没什么拿钱买不到,若是买不到那只是因为你掏的钱还不够。
S市虽然早已采取了车辆限号出行,可路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堵,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的,待车子转到万和路上来时已快到十一点了。夏宏远一听说她来找他一起吃饭,很是高兴,赶紧叫秘书下楼来把她接了上去,说等他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就带她去吃饭。
苒苒要扮乖巧懂事的好女儿,于是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小休息区里翻看报纸,不承想刚坐了没一会儿,夏宏远的现任妻子彭菁竟然找到了公司。
苒苒上一次与彭菁见面还是十几年前。那时彭菁孤身一人找到她家里,请求韩女士高抬贵手成全自己的爱情,并希望韩女士自尊自爱,既然爱已经不在了,那就不要再继续纠缠下去,不如放手给彼此一条生路。
彼时苒苒还小,并不太懂大人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只是当听到“自尊自爱”这词从一个抢别人丈夫的女人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感觉无比的怪异。
多年过去,她都快忘记了彭菁的面容,这次见面才惊觉爸爸的小娇妻倒是依旧面容娇美,比起年华逝去的韩女士来,果然当得起“小”“娇”二字。
无论如何,这样的场合她都不该在场的。在彭菁惊愕的注视下,苒苒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微笑着跟她点头致意,温柔乖巧地叫了一声“彭阿姨”,然后又对夏宏远说道:“爸爸,我到楼下去转一转,您忙完了给我电话吧。”
夏宏远正尴尬着,忙不迭地答应了。
苒苒转身出了办公室就向外面的秘书假传“圣旨”:“夏总叫你去泡两杯咖啡,一会儿送进去。”说完了又冲着秘书眨了眨眼,小声说道,“里面要谈家事。”
秘书感激地笑笑,忙借着泡咖啡起身避到茶水室去了。
苒苒却没走,轻手轻脚地走回到门口,把耳朵贴到了门上。其实倒不是有什么阴谋,她只不过是好奇八卦而已,很想知道彭菁这样红着眼圈找到公司来,会跟夏宏远说些什么。
里面一直没人说话,倒是能听到彭菁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才听她问夏宏远:“宏远,你是不是变心了?”
夏宏远没有说话。
彭菁又幽幽地说道:“宏远,当初我决定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奢望着这份爱情能够天长地久。我知道这份爱情本来就是从别人那里抢来的,早晚要还回去的。可我深深地爱过,也被爱过了,很知足了。就是现在再给我一次机会,叫我重新选择,我还是要选择爱你,我不后悔。”
彭菁说得声声泣血,苒苒却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差点把牙都酸到了。不过她想夏宏远未必会觉得彭菁说的这些话酸,他跟在彭菁在一起过了十多年,开始又是轰轰烈烈地爱过的,不管现在恨也好怨也罢,总该还有几分感情在的。
夏宏远果然声音低沉地开了口:“小菁……”
“宏远,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彭菁打断了他,呜呜咽咽地继续说道,“你既然不爱我了,我不勉强你,我放你去追求新的爱情。可婚姻不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们还有辰辰,儿子是无辜的,我们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好吗?”
听彭菁提到儿子,苒苒不由得暗叹一声,心道:完了,这女人可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彭菁一定是还不知道夏宏远带着儿子去做亲子鉴定这事。她要是一直和夏宏远扯当初的真爱,估摸着夏宏远的心还能有点酸软,可现在她非提那个让夏宏远糟心的儿子。这样一来,夏宏远别说是要变心,恐怕恨不得连心肝脾胃肾都一起换了才好。
夏宏远的声音果然瞬间冷硬下来:“彭菁,这里是办公室,你先回家去,有事我们回去再谈。”
苒苒不敢再继续偷听下去,赶紧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刚到电梯门口,正好碰到夏宏远的助理陈洛从电梯里出来。这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长得高高瘦瘦的,人也斯文白净,只不过跟着夏宏远见了她两回,称呼就从*初的“大小姐”变成了现在的“苒苒”,言谈举止中也透露出一股子亲切劲儿,像是跟苒苒已经认识很久一般。
陈洛见她突然出现在这儿,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脸上竟然丝毫不露惊讶之色,反而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苒苒,过来了?”
她点点头,很好心地提醒他:“先别进去,里面正谈家务事呢。”停了一下,又小声地补充道,“彭阿姨找来了。”
陈洛微微愣怔了一下,向着办公室的方向看了几秒钟,似乎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突然又微笑着转头问她:“你这是要去哪里?用不用我送你?”
她摇摇头:“不用,就想在附近找个地方先坐坐,爸爸叫我等他一会儿,中午一起去吃饭。”
陈洛笑了笑,带着她去了公司楼后的小花园,然后又出去买了两杯热咖啡回来,笑着递给她一杯:“暖暖手吧,这边虽然冷点,不过空气还清新些。”
苒苒笑着接过纸杯捧在手里,看他在自己对面坐下了,随意地问道:“看你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忙什么呢?”
陈洛笑笑,答道:“夏总的一位朋友病了,夏总叫我代他去医院探望了一下。”
正说着,夏宏远的电话打了过来,一听说苒苒和陈洛在楼下,便叫他们去停车场等他。不一会儿,夏宏远就独自一人从楼里出来了,面上已是看不出丝毫异色,只笑呵呵地问她:“饿了吧?”
苒苒觉得在这事上没必要做戏,就点了点头:“还成,有点饿。”
夏宏远看女儿一眼,却又皱了皱眉头:“一会儿多吃点!你看看你瘦的,身上连二两肉都没有。别听你妈的,女孩子胖乎乎的才讨喜!”
陈洛也一起上了车,趁着在路上的时间向夏宏远汇报工作。夏宏远没啥反应,待说到规划局局长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了,这才开口吩咐陈洛道:“回头把那辆车手续办全了给林局开过去,就说借林公子开着玩。”
陈洛点点头,一一记下了。
陈洛在半路上下了车,夏宏远带着苒苒去了一家**的私人会所,点了一桌子的菜,不停地用筷子点着盘子叫她多吃,走一如既往的豪爽风。苒苒就突然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韩女士每每提到他都会有些不屑,说暴发户就是暴发户,有再多的钱也成不了**。
那时他们还没有离婚,两人却已开始吵嘴,韩女士骂夏宏远粗鄙没素质,夏宏远回应她是装相假惺惺。现在想来苒苒竟然有些怀念那些日子,虽然他们会吵吵闹闹,起码家里还有点人气,有那么点热乎劲。
吃过饭跟着夏宏远出来,竟然在走廊里又遇到了邵明泽。他显然是有应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他先微笑着跟夏宏远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又看向苒苒,似笑非笑地问:“夏小姐,单位里的检查都过去了?”
夏宏远听了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得看向女儿。
苒苒掩饰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还没有,这次检查的力度比较大。”
邵明泽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嘴角,又跟夏宏远寒暄了几句,这才转身走了。
夏宏远问苒苒:“你怎么认识邵明泽的?”
苒苒想了想,半真半假地答道:“前一阵子相亲的时候碰到的,两人就聊了几句,挺坦率的一人,直接和我说相亲是因为家里所迫,他其实已有交往的女友了。”
夏宏远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悦地说道:“有女朋友还相什么亲!谁给你介绍的?”
苒苒怕自己弄巧成拙,忙弥补道:“是妈妈的朋友,也是好心。”
一听提到韩女士,夏宏远的脸色反而更阴沉了几分。她忙用双手拽上他的胳膊,又趁热打铁道:“都是妈妈啦,她好像总是怕我嫁不出去,恨不得立刻找个人把我给嫁了,好有人能养我。可我真是不想这么早就结婚,我还没玩够呢,而且妈妈的朋友都有点假惺惺的,我一点都不喜欢。爸爸,你给我撑腰好不好?”
夏宏远很享受女儿向他撒娇,闻言忍不住笑了:“我夏宏远的女儿不用别人养,既然不想早结婚,那就再玩几年,等爸爸给你挑个好的!”
她心中大定,摇着夏宏远的胳膊又大大地耍了一番娇痴。
夏宏远又有些惋惜地叹道:“邵明泽这人倒也算是个人物,有点可惜了。”
她不敢接他这个话头,忙借着买房子的事情岔了过去。夏宏远叫人在她单位附近挑了好几套房子,她*后选了一个面积*小的,只有百十来平米,却是大开间结构、精装修了的,宽敞明亮,一个人住着正合适。
搬家那天穆青过来给她帮忙,临走的时候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也许你会说我没良心,说我忘恩负义。可是不管怎样,我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我希望有**你也能理解我的做法。”
苒苒再明白不过穆青的想法,她不过就是要逼她自立,逼她和过去的自己做一个了断罢了。她笑了笑,轻轻地拍了拍穆青的肩膀,说道:“我要感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包容,谢谢你照顾我这么多年,是我应该感谢你,穆青,真的。”
她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感激着穆青,虽然她曾在穆青*困难的时候拉过她一把,可后面这几年,却是穆青一路拉着她前行,对她之体贴爱护、耐心周到,比起家人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感激有这么一个人可以陪着自己走过人生中那一段*黑暗的日子。
新住处离单位特别近,走路也不过是十来分钟的路程,苒苒便把早上起床的时间又往后推迟了几十分钟。每天从床上爬起来后简单地洗把脸,溜达着去单位吃早餐,中午也在单位里凑合一下,晚上却是早早地回到家里给自己熬稀饭喝。虽然家中没有了穆青操持,但因为不必再把时间花在路上,她的生活倒是没受什么影响。
自从邵明泽事件之后,韩女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她。
她和夏宏远走得倒是越来越亲近。这**本来又约了一起吃饭,可还没到下班时间,夏宏远就打了电话过来,当时她手头上正忙着转一份公文,不等他说话就急急忙忙地应道:“爸爸,我这会儿忙着呢,你先定地方吧,我下了班直接过去。”
说完就要挂电话,夏宏远却在那边喊住了她:“等等,苒苒。”
她只好把手机换到了左手上,一面用右手操作着鼠标,一面问他:“还有什么事,爸爸?”
夏宏远一反往日里爽直的风格,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苒苒啊,爸爸有个朋友想给你介绍个男朋友认识,你晚上去见一见?”说完了又紧着解释,“不管成不成,都先去见一面,算是给爸爸一个面子。”
苒苒愣了一愣才听明白了夏宏远的话,然后很快便做出了*适宜的反应,乐呵呵地答道:“好啊,爸爸,我就卖给你一个面子。说吧,要去哪里见面?”
夏宏远告诉了她一个地址,*后还不忘交代她换件衣服再去,打扮得漂亮点。
挂了电话,苒苒又继续转发她的公文,待把文件都转发出去,底稿也都保存了,这才突然想起来竟然也没问问夏宏远对方的情况。她暗道:这回失策了,就算是做戏也应该做得周全点,这般连什么情况都不问一句,明摆着就是去应付差事,日后没准夏宏远就能回过味来的。
她一面暗暗懊悔着,一面起身从储物柜里掏出来那件灰色的长大衣穿上,想了想,又回身对着镜子把脸上的妆擦了擦,觉得确实是又土又难看了,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谁知到了地方才发觉对方竟然又是邵明泽!
邵明泽这回没有起身,只坐在那里抬着头惊讶地看她,也是一副有些意外的神色:“夏小姐?”
苒苒哭笑不得,在他对面坐下,有些刻薄地问他:“难不成邵先生是对我一见钟情了,所以才这般念念不忘、死缠烂打?”
邵明泽的面上迅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镇定,闻言答道:“还不至于。”
她忍不住嗤笑出声:“那这算什么?缘分?”
邵明泽微微眯了眼,淡淡地说道:“我本来是不相信什么缘分的,不过这样几次三番地与夏小姐偶遇,倒是真有些信了。”
“偶遇?”苒苒瞧着他一脸严肃却谈缘分,越发觉得他言行可笑,张口问道,“这也能算是偶遇?你相亲前都不问对方的情况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然就见邵明泽挑高了眉,反问她:“难道夏小姐就问过了吗?”
苒苒自然是没有问过的,如果要是问过了也就不会来了。她被他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眼睛,憋着气看他。
邵明泽面上仍是淡淡的,主动替她问服务生要了饮品,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出言解释道:“因为眼看着就要到了三十岁,家里有些着急了,所以*近一直在安排我相亲。夏小姐是我这周见的第四位了,实在是没有心情和精力再去提前做功课了。”
这样出乎意料的友好态度倒是叫苒苒不好意思再继续绷着一张脸,只好将那口气吞了下去,面色缓和下来,没话找话地问道:“邵先生对前面几个都不满意吗?”
邵明泽把身子往后倚靠过去,很是坦诚地答道:“有的是我看不上,有的是看不上我。虽然是相亲,但毕竟是奔着结婚去的,总要找一个相互看着顺眼的才能在一起生活下去。”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叫苒苒颇为意外,不管他这人如何傲慢,这几句话说得倒是极有道理。苒苒不由得点了点头:“邵先生是个明白人。”
邵明泽瞥了她一眼:“请叫我明泽就可以了,听家母说她和韩阿姨在闺中时就是好友,两家更是世交,这样算来你还应当叫我一声哥哥。苒苒,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苒苒听他和她攀关系,立刻就提高了警惕,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你想问什么?”
邵明泽问道:“你是独身主义者吗?”
苒苒想了想,决定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于是答道:“不是。”
邵明泽又问:“那现在可有正在交往的男友?”
因为已经牵扯到了两边的家长,这事更不能撒谎,苒苒老实答道:“没有。”
“是否在守候一段爱情或者是在等待一段爱情?”
苒苒沉默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没有。”
邵明泽缓缓地点了点头:“很好,既然如此,能不能考虑一下和我发展?毕竟我们几次见面,也算是有些缘分,更何况不论是从家庭还是个人来说,我们的条件还都比较合适,相信以后若是一起生活的话,也将会是不错的伙伴。”
他态度冷静,言词条理清晰,就像是一个专业的投资人在跟她分析应该选哪一个投资组合更能规避风险。若是此刻谈论的是别人的事情,也许她会欣赏他的这一份客观和理智,可当她自己身处其中的时候,却是十分厌恶他的这种态度。
苒苒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静静地听着他的分析,待他把话都说完了,才抬眼看他,眉目含笑地问:“那婚后呢?两个人怎么相处?各自有各自的空间,只要在面上过得去就好?”
邵明泽神态平静地看了她片刻,这才淡淡答道:“在你。”
“哦?这话怎么讲?”苒苒又追问。
邵明泽眉头微敛,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可以不干涉你的交友,但同样,也请你给我留有私人空间。”
话说到这里已是十分明白,就是夫妻两个各玩各的,只要在人前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就好,然后等到合适的年纪,再生育两个子女,组成一个世人都认同的正常的家庭。
苒苒笑了笑:“邵先生给出的条件的确很优渥,不过却独独忽略了*重要的一点。”
邵明泽挑着眉梢看她:“什么?”
“你忘记了问我的择偶条件是什么。”苒苒答道。
邵明泽不在意地笑笑,眉眼中有着不屑掩藏的锋芒,问:“那请问你的择偶条件是什么?家庭、学历、工作、相貌,我有哪一点不能满足你的要求?”
苒苒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一针见血地答道:“身高。”
邵明泽的嘴角虽然还微微勾着,眉梢上的笑意却是敛了起来,沉声说道:“我应该不算矮。”
“可我喜欢高个子的男人,至少也得一米八以上。”苒苒笑笑,又站起来夸张地伸直了胳膊,用手比划了一下高度,“要这么高,这样才能达到我的标准。”
邵明泽眯着眼打量她,还偏了头看了一眼她的脚下,反击道:“夏小姐的身高貌似也不算高,到一米六了吗?”
苒苒故意睁大了眼睛,眨了眨,才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就是因为我不够高,所以才更要找一个高的,好来改良下一代基因啊。”她掏出一张钞票放到桌面上,笑道,“我也建议邵先生去找一个身材高挑的妻子,这样才能叫未来的儿子能有一米八的身高,不会被女孩子挑剔。”说完了又冲着他挥了挥手,“拜拜。”
转身离开的时候,邵明泽突然在后面叫她:“夏小姐。”
苒苒回过头去,就见邵明泽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难道没有人告诉你男女的身高不要相差太多吗?否则不但站在一起会很不协调,就连接吻和做爱都会很不方便的。”
她的脸上一烫,恨不能将那一杯咖啡泼到他的脸上去。流氓就是流氓,哪怕外表上装得再像一个绅士,也掩藏不住他的流氓本性。
邵明泽坐在那里,微抬着脸看她,狭长的眼眸中藏着促狭之意,像是藏着一对瑰丽的宝石,被店内的灯光映得流光溢彩,眼睑一开一合间就像是有无尽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仿佛能摄走人的心魄。
苒苒把视线从他细长的眼睛上移开,顺势深深地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勉强地冲他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多谢邵先生的提醒,我以后会考虑一下这方面的问题。”
邵明泽神态轻松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着随意地搭在桌边,回道:“不客气。”
苒苒憋了一肚子的火出了咖啡厅,因为走得太急,下台阶的时候还差点崴了脚,气得把两只脚上的高跟鞋都扒下来狠狠地砸了出去。四周的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她顶着众人的目光往前走了一段,*后还是灰溜溜地把鞋子捡了回来。
可受了这样一顿气总得找个地方撒出来才好。苒苒打车去了夏宏远的公司,双手撑在桌子上对着他大吼:“那个邵明泽到底有什么好?叫你和韩芸轮着班地把我往他面前送?是韩芸想巴结他的门第,还是你要从他那里借钱?你们当别人都是傻子吗?真的会相信这样屡次三番地见面是偶然?就算要做能不能做得自然一些?能不能顾及点脸面?”
许是她这些日来装乖巧懂事装得太过逼真了些,害得夏宏远一时都无法适应她突如其来的泼辣。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直等她都吼完了,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就恼怒地叫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女孩子家这个脾气像什么样子!”
什么事都得适可而止,撒泼也不例外。该有的强硬之后,要解决事情还是需要好好说话。苒苒随即放软了姿态,抹着眼泪控诉道:“爸爸,你们这样做叫我很难堪。邵明泽不会相信我是被你们蒙在鼓里的,他只会以为是我在耍心机,就算以后相处,他也会看低了我的。”
果然,苒苒这样一说,夏宏远脸上的怒气顿时散了,反而带上了些内疚之色,手忙脚乱地抽了纸巾递给她:“苒苒别哭,别哭,都怨爸爸没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苒苒接过纸巾捂在脸上,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夏宏远搓着手在办公室里转了几圈,*后停在她面前,举高了双手妥协道:“苒苒,是爸爸错了,爸爸不该听你妈妈的话叫你再去见邵明泽。是你妈妈说你对邵明泽有点误会,邵明泽其实对你印象很不错,也有意和你交往。我以前和那小子打过两次交道,觉得那小子肚子里有点东西,又瞧着他们家也算是个正经人家,这才一时被你妈妈说动了。”
苒苒透过指缝偷偷地观察了一下夏宏远,见他确实是一副被她哭得头大的模样,便又一面哭着一面指控道:“爸爸什么时候这么听妈妈的话了?分明就是你瞧上了邵家的财势,想要不顾女儿的幸福卖女求荣!”
夏宏远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恨不能对女儿发誓:“没有,爸爸**没有!”
苒苒用纸巾擤了把鼻涕,盯着他问:“那你还要和妈妈一块儿逼着我去见那个邵明泽吗?”
“不会了,**不会了,我的女儿就是个公主,只有挑别人的份儿,想见谁就见谁。”夏宏远保证道,还不忘补充一句,“以后也是想嫁谁就嫁谁!”
凡事都要见好就收,再说又得到了夏宏远的保证,于是苒苒心满意足地出了办公室。
第三章 狭路相逢
她终于知道,这就是苏陌了。她曾见过那个穿着精致长裙的苏陌,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只不过是随意地一瞥,都会被她吸引住视线。而眼前的这个苏陌虽穿着普通,但举止大方,言谈风趣,更是叫人不愿移开目光。
在公司楼下等车的时候,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了面前,夏宏远的助理陈洛从车内探过身来,叫她道:“苒苒,夏总叫我送你回去,上车吧。”
她正等车等得百无聊赖,闻言就上了车,客气地跟陈洛道谢:“谢谢。”
“客气了。”陈洛脸上依旧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问她,“直接回住处?”
苒苒点了点头。
陈洛瞥了她一眼,继续问道:“吃过晚饭了吗?”
她没多想,随口答道:“还没有。”
陈洛开着车,很是自然地说道:“肠胃不好的人更应该按时吃饭,既然晚上没有别的安排了,我先带你去吃些东西,然后再送你回去,好吗?我知道有一家专门做粥的店,味道很好,比较适合你。”
他突然和苒苒这样说,叫她不禁有些意外。她和他接触不多,实在算不上熟识,更没有什么私交。他怎么会知道她肠胃不好?又为何要大晚上的带她去吃饭?
她心中疑惑,就一时没有答话。
陈洛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面上显出些尴尬,又解释道:“夏总曾经和我提过你胃不好,不能吃冷硬的东西,更不能久饿。”
苒苒这才恍然大悟。他可以算得上是夏宏远的心腹,这样做自然是夏宏远的授意。她有意想消除他的尴尬,便笑着说道:“是闹过一阵子肠胃病。你说的那家店在哪里?远不远?你要是请客我就去。”
“不远。”陈洛手上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并入左转的车道,笑着说道,“我请客就我请客,这样的客还是能请得起的。”
那家店虽然不远,却是在老城区,车子沿着一条昏暗的小路开进去,弯弯曲曲地绕了好远才到。店面不大,看起来甚至有些老旧,不过店名起得倒是挺有意思,叫做“粥道人家”。
苒苒跟着陈洛进了店门,狭长的店内放置了十几张小桌子,张张桌子边上都坐着人,竟是人满为患。
陈洛带着她往里面走,笑着回头解释道:“这家店一直都很火,这个点来吃饭的多是刚加完班的人,都喜欢吃点清淡的粥,回家也好休息。”
服务员迎过来,问:“两位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陈洛转身与苒苒商量:“在这里吃吧,带回去再热的话味道就不够好了。”
苒苒不在意地点点头,说:“好。”
陈洛往里面扫视了一眼,交代服务员:“我们就在这里吃,麻烦帮我们找两个位子。”
“请跟我往里面来吧。��服务员一面说着,一面领着他们往店铺的深处走。
过道狭窄,有些地方甚至需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转过了一个弯,走在苒苒前面的陈洛却是突然停住了脚步,语带惊喜地跟人打招呼:“苏陌?”
这两个字让苒苒打了一个激灵,她本能地抬头去找叫这个名字的人,就见侧前方的一张小桌子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子站起身来,微笑着叫陈洛道:“陈师兄。”
陈洛问那女子:“你什么时候回的国?怎么也没打个电话通知一声?”
女子笑道:“前年就回来了,不过来西平还没多少日子,一直忙工作上的事情,没来得及联系大家呢。”
旁边的服务生见他们认识,就趁机说道:“正好这张桌上只有这位小姐一个人,先生既然认识这位小姐,你们不如就坐在一起吧。”
陈洛先问那女子:“方便吗?”
女子笑着点头:“当然方便,一起坐吧,热闹些。”
陈洛这才又转头与苒苒商量:“苒苒,我们就坐在这里吧。”
苒苒还在盯着那女子看,嘴巴却先于她的大脑做出了答复:“好的。”
陈洛于是带着她在那女子对面坐下了,一面帮着她点了东西,一面和那女子笑着寒暄:“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跑过来喝粥?”
“刚下了班,就顺道过来吃点东西再回去。”那女子答道。许是觉察到苒苒一直在打量她,她就对着苒苒善意地笑了笑,又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陈洛道,“陈师兄,身边这位美女也不给我介绍一下。怎么着?难道是舍不得,想要自己藏起来?”
陈洛这才发觉还没有介绍她们认识,听到女子的玩笑话,他清俊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却是笑道:“别瞎说,这位是……”他话说到此处便停住了,显出些许尴尬,似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苒苒才好。
苒苒明白他的尴尬,便替他接了下去:“我是陈洛的同事,叫我Cici就好。”
女子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可随即又换上了满满的笑意,冲着她伸出手来:“Cici你好,我是苏陌,大学的时候跟着陈师兄做过毕业论文。”
苒苒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颤抖,伸过去轻轻地跟她握了握手:“你好。”
女子又笑着看了一眼陈洛,转头和苒苒说道:“导师当时忙得压根没空管我们几个本科生,就都交给了陈师兄带。我们几个还以为师兄比较好糊弄一些,谁知道他比导师要求得还严,害我们差点都毕不了业,大伙儿气得都想要去凑钱雇凶揍他一顿。”
陈洛正帮苒苒擦着餐具,闻言就笑着问:“我当时真有这么讨人恨?”
“真有。”女子点点头,又一本正经地问苒苒,“Cici,不知道陈师兄现在好点了没有。他若是敢那样欺负你,请务必转告我,我们那些同学之前都给人付过订金的,现在应该还没有过服务期。”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起来,陈洛也跟着笑了,似是无奈地说道:“苏陌你这家伙。”
苒苒懒得再搭话,也就跟着一起呵呵傻笑,心底的*深处却缓缓地涌上无穷无尽的酸涩来,如泉水一般汩汩地冒着,只一会儿的工夫就溢满了胸腔。
她终于知道,这就是苏陌了。她曾见过那个穿着精致长裙的苏陌,身材高挑,气质优雅,只不过是随意地一瞥,都会被她吸引住视线。而眼前的这个苏陌虽穿着普通,但举止大方,言谈风趣,更是叫人不愿移开目光。
如果她是林向安,也会爱上这样的苏陌吧。
她面上带着微笑,静静地听苏陌和陈洛说话,心中却觉得生活就像是一场荒诞的舞台剧,几个人物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上来来往往,用夸张的言行演绎着各自的角色。自己觉得这就是人生,可在舞台下的人眼中,这却是一出不折不扣的闹剧。
陈洛看苒苒几乎没怎么吃东西,轻声问她:“怎么?不喜欢?”
苒苒忙摇头,口中应着“蛮好蛮好”,急急地低下头用勺子舀了勺香糯的粥放入口中,舌尖只能感到微微的烫,尝不出味道。
三人吃完了一起出来。陈洛想要送苏陌,苏陌却笑着拒绝了:“陈师兄送Cici就好了,有人过来接我。”说着还用细白的指尖指了指正缓缓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子。
陈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看,笑着问道:“怎么,还要藏着不让露面吗?”
苏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就冲着远处招了招手,示意车里的人过来。
车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从车里迈出,往这边走了过来。
苒苒只觉得胸口一紧,下意识地就往陈洛身后退了一步,想用他的身形来遮挡自己。
陈洛觉察到了她的动作,回头诧异地望了她一眼。
那边,林向安已是走到了近前,苏陌大大方方地给双方做介绍:“这是林向安。向安,这是陈师兄和他的朋友Cici。”
陈洛笑着向林向安伸出手去:“我叫陈洛。”
“你好,陈师兄。”林向安和他握了握手,又礼貌性将手递向了苒苒,“你好,Cici。”
苒苒明白自己此刻应该保持着风度去跟他握一握手,可是那只右手却仿佛重若千斤,无论她如何努力也无法抬起来放到他的掌中去。她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将两边的嘴角向上弯起,然后抬起头来冲他说:“你好。”
林向安的表情明显一怔,脸上温润的笑容有片刻的僵滞。
苒苒心想,他终于是认出她来了。不知为何,刚才被抽走的力量仿佛又缓缓回到了她的身上。她微微笑着,神态自若地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上:“你好,林向安,好久不见了。”
林向安却像是突然被人定住了身形,只站在那里看着她,没有丝毫反应。她的指尖一片微凉,可他掌心的温度却似是更低,还带了隐隐的潮湿,触上去刺骨的冰凉。
另外两人都觉察到他们之间的怪异。苏陌看看苒苒,又看看林向安,惊讶地问:“你们认识?”
林向安勉强地笑了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说。
苒苒越发感觉今天的事情像是一个笑话。两个男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向苏陌介绍她,陈洛是因为她是他老板的女儿,而林向安却是因为她是他的前女友。她嘲弄地笑了笑,将手从林向安掌心里抽回来,又替林向安向苏陌介绍自己:“我和林向安是校友,同一个学院的,如果叫得亲热些,也应该称他林师兄的。”
苏陌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失笑道:“是吗?那真是太巧了!”
苒苒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向安:“是太巧了,我已经好几年都没见过林师兄了呢。当年林师兄出国走得匆忙,都没来得及给你送行。”
林向安听了,就连嘴角上那抹勉强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目光复杂地看向苒苒,忽地轻声问:“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苒苒像是没有听清他的话,挑高了一侧的眉峰看他,问:“什么?师兄你说什么?”
林向安抿了抿唇,缓慢而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他怎么好意思问出这样的话来!他怎么好意思用这样关切的口吻问出来!苒苒听了只是想冷笑,强自忍住了,只扬了眉毛看着他:“我瘦成什么样子与林师兄有什么关系吗?”
林向安紧紧抿住了唇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如此情形,苏陌与陈洛都已经察觉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陈洛目光闪了闪,笑着说道:“行了,虽然都是多日不见的老朋友,不过今天时间还是有些晚了,咱们几个改日再叙旧吧。”说着就牵起了苒苒的手,手腕稍稍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苒苒终于错开了视线,不过也没有开口,只微微偏着头看地面上坑洼不平的地砖。
于是陈洛伸出手来,很亲昵地摁着她的后脑勺,强迫她跟林向安与苏陌两人点头:“苒苒,跟林师兄和苏陌说再见。”
苒苒脾气上来了,倔强地闪开了脑袋,还来不及说什么,陈洛已是很强硬地拉着她往停车的地方去了。她一面踉跄地随着陈洛往前走着,一面不甘地回头看林向安和苏陌。他们都还沉默地站在那里,男的英俊,女的美丽,就连身高都是同样的高挑修长,果然是无比的和谐。
陈洛把车子停得有些远,待转过了街角,苒苒再回头已是瞧不见林向安和苏陌的身影。她的心中塞满了酸涩,偏还有一股子邪气在胸腔里四处乱窜,像是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用力甩开了陈洛的手,不管不顾地冲他大喊道:“你以为你是谁?我和你很熟吗?你凭什么管我的事情?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
陈洛扶着车门,只是沉默,直到她声嘶力竭地喊完了,这才轻声说道:“苒苒,你这样只会让自己很难堪。”
因着刚才的发泄,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眼圈也不知什么时候红了。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微微仰起了脸,恶狠狠地问陈洛:“难堪又怎样?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风度委屈自己?明明已经被打落了牙齿,为什么还要和着血往下吞?我心里都还不痛快呢,为什么要叫他们痛快?”
陈洛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只好静静地看着苒苒。她却忽地转过了身,绕过车子径直快步走了。
夜色之中,她的身形显得越发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打透了,尖细的高跟鞋在路面上踩出嗒嗒的声音,急促而又慌乱。
陈洛开着车子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看到她时不时地抬手去抹自己的脸,想来应该是哭了。
苒苒的脚步已经有些蹒跚,明明知道他的车子一直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却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次。
陈洛就想,这丫头也可真够倔的。
他一路跟到她的楼下,她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到他的车边,伸手敲了敲车窗玻璃。
他摁下车窗玻璃,平静地看向她。
她早已不哭了,脸上的泪迹也都抹干净了,只是眼圈还有些发红。她弯下腰来,有些尴尬地对他说道:“今天晚上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一时失态了,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陈洛什么也没说,只微笑着摇了摇头。
苒苒也跟着弯了弯嘴角,虽然看得出很是勉强,不过好歹也算是笑过了。
“路上慢点开车。”苒苒又礼貌地嘱咐了一句,和陈洛道了别。眼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甬道拐角,这才低着头往单元门口走,没走两步,就被人给拦住了。
一双黑色的深口皮鞋,中规中矩的深色西裤,再往上就是一件半长的咖色风衣,衣扣没扣,露出了里面黑色高领衫。明明都是很简单的款式,却叫韩女士穿出了优雅。她一路看上去,*后终于把视线落在了韩女士那张妆容精致得都有些虚假的脸上。
苒苒忽地很想笑。她们母女两个相像的地方实在不多,就连身高她都没能遗传到韩女士的高挑。
韩女士用审犯人一样的口气问:“怎么是他送你回来的?”
苒苒踩了一整天的高跟鞋,晚上又硬撑着走了那么远的路,几个脚指头早已是钻心的疼。听韩女士这样问,她就低了头,答非所问地说道:“有什么事上楼再说吧,我脚疼。”说完了也不管她的反应,扒下两只鞋子拎在手里,绕过了她进了楼。
韩女士与女儿斗争多年,早就习惯了她这种态度,只能冷着脸跟在后面。
苒苒不愿意被韩女士看出她刚刚哭过,一进屋就钻进了卫生间里,足足折腾了快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脸上已是敷上了美容保湿的面膜。见韩女士还坐在沙发上等着,也就仰着脸坐在了沙发上,口齿不清地问她:“找我什么事?”
韩女士本已是等得不耐烦了,见她这样却还是说道:“等做完面膜再说话。”
苒苒暗自笑了笑,索性把头仰在沙发靠背上,闭上了眼。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得好好理一理思绪,再来面对韩女士的审讯。又过了一刻钟,待她揭了面膜纸,又洗过了脸,韩女士这才沉着脸问她道:“为什么看不上邵明泽?”
苒苒默了下,反问道:“你又看上他什么了?”
到底是看上他什么了,非要把她与他凑成一对?
韩女士眉头拧了拧,眼看着就要发火,又强行忍下了,耐着性子解释道:“邵明泽年轻、有才华,更有邵家做后盾,以后会前途无量。”
苒苒则是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毛:“他有没有前途,我不稀罕。”
韩女士终于火了,语气刻薄地问她:“那你稀罕什么样子的?林向安那样的?还是陈洛那样的?”
苒苒一愣,韩女士提林向安并不奇怪,可想不到的是竟然会把陈洛也拎出来。她与陈洛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只不过因着夏宏远的关系见过几面而已,除却今天晚上,两人说的话加起来也没有几句。
韩女士却把她的愣怔当成了被戳**思的心虚,不由得更加恼火,站起身来怒道:“门当户对的对象你看不上眼,非要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纠缠不清!你当陈洛就是好人?就你这点心眼,他手指缝里漏掉的都比你多!先是林向安,现在又来了一个陈洛,夏苒苒,你能不能带着眼睛识人?”
苒苒的心里本就压了口气,一听她又提到了林向安,顿时也急了,仰着下巴回敬道:“我愿意,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愿意跟谁交往就跟谁交往!你管不着!你要是喜欢邵明泽,你自己嫁他去!甭说我没带眼睛识人,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要是带着眼睛,你也不会嫁夏宏远!”
人一动怒,往往就会口不择言,恨不能句句话都往人的心窝子里戳。
韩女士的脸色一下子灰败如纸,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苒苒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难听了,无论如何她都是自己的母亲,实在不该这样对着她的伤疤戳的。看韩女士这个样子,她有心说两句软话,可又觉得拉不下脸来,张了张嘴就又合上了,只垂下了视线。
韩女士既觉得伤心又觉得愤怒,连指尖都微微地颤抖着,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嘶声道:“就是因为我没长眼嫁了夏宏远,我才不想我的女儿走我走过的路,吃我吃过的苦,受我受过的罪!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靠得住,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有钱、有地位,比有个男人有用得多!情情爱爱都是糊弄小姑娘的,婚姻就是利益的结合,人心易变,只有存在利益的关联婚姻才能稳固,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苒苒沉默半晌,轻声说道:“夏宏远的钱足够我轻轻松松地活一辈子了,我不用非得再找个有钱的男人。”
“夏宏远的钱?”韩女士冷笑,“你就这么笃定夏宏远会把钱都留给你?我告诉你夏苒苒,你别太天真了,你别以为现在你是夏宏远的独生女儿,他就会把财产都留给你!他之前能为了别人对你不闻不问十几年,以后就也能为了另外的人再把你抛到脑后!他现在虽然没有儿子,可他有的是女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生出儿子来。到时候,夏宏远**个要防的人就是你这个女儿!”
苒苒知道韩女士说得不错。若说这个世上谁*了解夏宏远,韩女士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认**。他们夫妻相识三十余年,什么脾气都是摸透了的。夏宏远的确是个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人,在苒苒之前韩女士是生过儿子的,因病夭折了,后来才又有了苒苒。夏宏远一看是女儿,就又逼着韩女士继续生儿子,可韩女士却因着两次生育亏了身子,再加上她自己心里也抵触这种把女人当成生育工具的行为,所以便一直不肯。因为这个,夫妻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再后来,夏宏远索性就在外面养起了女人,连家也不回了。
苒苒心里一阵阵的发冷,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说道:“我可以不要夏宏远的钱,没钱我就过没钱的日子。我有稳定的工作,只要肯努力,总不会饿死。”
韩女士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笑话,不由得轻轻笑起来。她重新在沙发里坐下来,不紧不慢地问道:“哦?是吗?那穆青活得不努力吗,为什么还会被区区几十万逼得走投无路?哦,对了,她是因为母亲病重需要钱,你这一点不用担心,我生了病是不会花你一分钱的,可若是你自己病了呢?若是你以后的孩子病了呢?你还敢说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吗?”
苒苒不敢说,因为她曾确确实实地见到过穆青的窘迫。因为没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的生命慢慢流逝;因为没钱,穆青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偷偷地哭。她看向韩女士,有些迷茫地问:“难道嫁了邵明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了?夏宏远就能把财产留给我?”
“他会因着邵家的关系而对你高看一眼,若是以后只有你一个,夏宏远的东西自然都是你的,若是再有别的女人给他生出儿子来,就算是看着邵家的脸他也不敢做得太绝。苒苒,我们现在需要借邵家的势。”韩女士软化态度,苦口婆心地劝着,“你就清醒一下吧!”
苒苒又问:“那邵明泽又为了什么娶我呢?”
韩女士盯着苒苒,一字一句地答道:“因为你现在还是夏宏远的女儿,因为现在邵家还不是他邵明泽的。”
邵家上一辈就有三支,邵明泽是二房的孩子,虽然自己出来搞了个华兴科技,可其规模和财力都不能跟邵家的老产业比,顶多算是用来练手的。邵明泽迟早还是要进家族企业的,不过要想坐上***的位子也不容易,他上有堂兄、下有堂弟,都不是什么善茬子。
苒苒再一次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后才低声说道:“妈,我今天很累了,你让我好好考虑考虑,我过两天再给你答复,好不好?”
韩女士探究地看了女儿片刻,没说什么,只起身拎了包往外走。她可以先退一步,不过却不表示她可以妥协。道理已经和女儿讲明了,不管女儿愿不愿意,*后都得按照她的意愿来。以前是这样,以后也必须是这样!
苒苒没去送韩女士,听着房门哐的一声关上,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累,真的累,从内到外,从精神到肉体,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叫嚣着累。活着真累,可偏偏连死的勇气都没有,所以只能继续这样活下去。
她闭上了眼,想放声哭一场,却发觉眼眶里一片干涸,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她不是没想过要逃脱,狠下心来抛弃这一切桎梏。她也曾勇敢过,在那年少无惧的年代,不管是对生活还是对爱情,她都有着饱满的热情和无尽的勇气……可惜,她终归是个俗人,一个懦弱的俗人,一个早就向生活低下了头颅的懦弱的俗人。
邵明泽有什么不好?他年轻,有家世,有相貌,有能力,实在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配她真是绰绰有余了。既然与父母之间都能相互算计,考量得失,难道还想在婚姻里寻求真爱吗?她到底还在幻想什么?又在奢望什么?
苒苒静静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扣着的那个吸顶灯,那简简单单的圆形散发着白晃晃的光。这盏灯还是她后来换上去的,和房子的装修风格很是不搭,可她偏就喜欢这样的,觉得亮堂,不像那些华丽繁复的水晶灯,看着灯泡不少,可就算是全都开了,屋子里也是一片模糊昏暗。
第四章 试着交往
从那以后,两人见了面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吃饭了,可她口味挑剔,饭量又小,不管什么东西叼上两口就说饱了,两人连吃都吃不到一块去。他与她之间仿佛是完全找不到交往之道,举步维艰。
**的时候,苒苒直接约见了邵明泽,把各种话都摆在了台面上:“既然都是奔着婚姻去的,那就先把婚后的事情都说在明处,把各自的要求和底线都先摆出来,以免以后产生不必要的麻烦,你说呢?”
邵明泽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苒苒又问:“那是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女士优先。”邵明泽客气地说。
她却没和他客气,径直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邵先生婚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过往我都不想再追究,但我希望你能在婚后保持忠贞,*低也要在身体上忠贞。我们都是成年人,婚后虽然不见得会产生感情,但免不了要有身体上的接触,我无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这让人很恶心。”
邵明泽挑了挑眉,却没做声,只低下头去喝了口咖啡。
瞧见他这样的反应,苒苒讥诮地笑了笑,又继续说道:“如果邵先生觉得这一条实在是无法做到,那么还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无性婚姻。我们之间不需要尽什么夫妻之间的义务,只维持纸上的婚姻关系,彼此之间互不干涉。这样你在外面怎么玩都可以,只要不公开出来就行,怎么样?”
她这样说,邵明泽却只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又故意问道:“那如何生育子女呢?就算只维持一个表面上正常的婚姻,也是需要有子女的。而我既然结了婚,如果没有十分必要的理由,就不想以后离婚,这个问题还是要解决。”
苒苒很快答道:“还有人工授精这条道的,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做试管婴儿,我会很乐意配合的。虽然我不想和别人共用邵先生的身体,却是不介意婚后生育一个有着你的基因的孩子,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听到这样的回答,邵明泽颇有些意外,定定地看了她片刻,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视线,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咖啡杯,又问道:“还有别的要求吗?”
苒苒想了想,答道:“坦诚。既然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之间*好能够坦诚相待,别让对方猜着心思过日子。我想就算是单纯的合作伙伴,这样合作起来也会比较舒服的。”
“很好。”邵明泽直接拍板,“既然我们对这件事情有了比较一致的看法,那不如先试着交往三个月。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就订婚,一年后结婚,你觉得如何?”
苒苒没意见,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