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晏就站在她面前,他们都说不出话来。
此前的数年岁月里,戈瑶曾经假想过若干次与永晏重逢的场景。
也许是在地铁站熹微的灯影里,险些擦肩而过,却又鬼使神差地双双后退两步,在浑浊的空气和稀疏的乘客中朦胧相认。迟滞良久,互相问候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也许是某个盛大的节日里在**市场不期而遇。远远看到彼此的身形,就拼命拂开减价热潮中的拥挤人群,怕转身再次错过,就丧失了仅剩的零星半点青春年华。
也许是一年清明,他们都回到故乡河婴祭扫,又不约而同重游伤心地,站在卿河大堤上看这一年春至潮来,河水水位抬高,淹没两岸春草。一回头,故人就站在不远处,悲喜参半,恍然如梦。
女人的想象总是这样力臻**。只愿情事的皮相璀璨华美,让人留恋。但想象终归是漂浮着的虚妄烟花,落到实处不见得情致动人。
天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好像天地之间有一只巨大的旋钮被暗处的手缓缓拧开,电流涌入世间,天就大亮了。戈瑶在这由暗到明的过程中产生恍惚的错觉,仿佛浑浑噩噩地做了一场大梦,如今梦到将醒,一切都不能再模棱两可地继续下去。
戈瑶哭了出来。这是高考放榜后她**次在他面前垂泪。永晏也没有劝止,只是搂她在怀里。她哭了很久,一直到太阳完完全全地升起来,烈焰一样的强光灼灸着他们的皮肤,她才推开他,用手背粗略胡乱地揩去眼泪:“就这样吧,不要找我了。”
她要往回走的时候,永晏狠狠地拉住了她。他焦急伤心,手就没了轻重,以至于弄疼了她:“我什么都不说了。我要先走,去顾城早点安顿下来,能给你一个稳定的联系方式。”
这就是那一年夏天,永晏对她说的*后一句话。因为这句话隔着这么多年的时光,离她*近,戈瑶也就记得格外清楚,好像手一伸,就能摸到它的棱角,它的语调。
又是一个夏季的拂晓,和他们当年分别的那个拂晓好像并无二致。南方的天空是潮湿清淡的琉璃蓝,有一点疏朗的云缕遥遥点缀着远天。街灯齐齐地灭了,但它们是在用关闭的形式来开启隆重的**。小区花园里的栀子开到将谢,盛极而衰的香气仿佛铺排开了一个玄秘的法阵。又有白鸟结伴飞上层楼高处鸣叫着,并排等待不久后的破晓。
那时,他们也是在这样一个暧昧的时段里告别。少男少女,花季雨季,前路未卜,就那样懵懵懂懂地丢开手,一丢就丢到了今朝,却不知今朝是何年。再回首,一片烟波茫茫,来路早已不见。
永晏突然来拉她的手。猝不及防,戈瑶承认在指尖相触的那一刻,有过电光火石的意乱情迷,好像两半断桥得以修补衔接,而且横截面并未磨损,仍可拼合完好。但是紧随而来的理智让她缩回去。
她摇摇头说:“���不送了。你准备回顾城去吗。”
永晏说:“恩。本来是出差,却一不留神,开了个小差。”
戈瑶及时遏制住缱绻的势头,说:“哪有。以前上高中的时候,老师总是当着全班面,夸你上课注意力集中。”
他们就都笑了。
她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街对面去,拦了出租车离开。戈瑶想冲他招招手的,但是膀臂仿佛垂铅,怎么也举不起来。或者,她能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也就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