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选县长下海记
宋祖和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落选,平心而论,他的条件不错,四十一岁,大学本科毕业,三十六岁就当副县长,在县长的位置上也干了两年,可选民就是不买这个账,就是不让他连任。
闭门思过,得出落选原因:一是选民欺生。他是去年才从邻县交流到本地任县长的,时间不到一年,人员不熟,拳脚还没有伸开;二是没有后台。虽说三十六岁就任副县长,那是吃政策饭,如果不是那张大学文凭,如果不是重视知识分子的政策,就不会有他的“异军突起”——从一个建筑公司的经理(股203级)一跃成为全市*年轻的副县长。当上县长后他满腔热血,心思花在工作上,上层路线走得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书记、市长的家门不知朝什么方向开。
这年月没有后台咋行?他开始懊悔不该只顾工作忘记打点关系。
一晃就是半年。
中年人待业没有待业青年那样潇洒,宋祖和成天不出门,电视成了好朋友。偶尔有人拜访,但比起在职时的门庭若市就显得清静许多。不出门有他的原因,见了熟人怎么处理?主动打招呼还是等别人打招呼?下台人顾及昔日威风,因而不出门是上策。
不出门并不等于不知道天下大事,有消息传出,要调他到市政府任政研室主任。
消息很快得到证实。为了他的任职市委书记费了一番苦心——落选县长不能降级安排,降级有落井下石之嫌;不能提拔使用,提拔使用受人指责;好位置不能安排,好位置早就被别人占满,无奈之下把一名副秘书长兼政研室主任的职务分出一半,这才有他的位置。
政策研究室简称政研室,虽说是清水衙门,好歹也算是领导身边的人。宋祖和举家进城。
总算从落选阴影中走出来,恢复了原来的雄心壮志。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虽然是领导身边的人,却得不到领导的重视,显得可有可无。不能怪领导,整个政研口都是这样。政研室是个虚机构,说起来重要,什么领导机关的参谋部、决策部,其实是不管部。宋祖和成天无所事事,思想压力很大。这样的位置这样的日子不适合他这样的年龄,也不利于他东山再起。
说句实在话,*初他没有野心,成为全市*年轻副县长后就有点跃跃欲试;转正后更加坚信能成为一名政治家。落选是一次重量级打击,如今这个冷遇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能就这样下去,得另辟蹊径。
何处下手?打领带时忽然得到一个启示,金利来主人不是稳稳当当当上了全国政协副主席?对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走一条“曲线”上升之路。
宋祖和决定办实体,建一座加油站。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分管机关的常务副市长,得到肯定。政府秘书长称他有开拓精神,为表示支持,市政府拿出十万元作铺底��,加上政研室全体干部二十万集资款,再到银行贷款四十万元,资金总算凑齐。
宋祖和任命政研室综合科一名刚由司机提拔起来的副科长任经理,自己任董事长。这位经理叫邹海,*大的特点就是敢作敢为,政研室的人称他胆大包天。宋祖和喜欢这样的人,更由于邹海当过司机与汽油打过交道,称得上人尽其才。
邹海当经理后级别升到正科。半年之内由司机到正科属突击提拔范畴,政研室几个资格老的副科长不服。宋祖和说:“有什么不服,市委书记的司机还是副县级。”
人比人气死人。
邹海不负宋祖和厚望,土地征用手续很快办妥。所征土地很大,可以做两个加油站。
一个加油站不显形,宋祖和想搞成一个集团公司。有消息传出养鱼赚钱,宋祖和便开着桑塔纳带着邹海在郊区田野考察。小车不服水土,陷入泥里不能自拔。一个叫黄水保的中年农民见状,便回家拿着锄头、锹子、稻草,叫来乡亲把小车推上柏油路。
黄水保是个有心计的人,近几年见养鱼致富也想养鱼,怎奈手头没有几个“子”,银行又不愿向他贷款,正愁找不到门路,没想到财神爷送上门。果不出所料,宋祖和抽出一百元给黄水保,算是推车费。黄水保不但不要,还邀请他俩去寒舍一叙。
名副其实的寒舍,家徒四壁,几把椅子脏兮兮。邹海嫌脏不愿坐,宋祖和当过县长,知道怎样同农民打交道。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直入正题。
知道对方来意后,黄水保便神吹鬼吹会养鱼。为证实他养的鱼又肥又美,中午弄了一桌鱼宴。这些鱼是从姐夫鱼池弄来的。
回城路上,宋祖和问邹海对黄水保印象如何。从小在城里长大的邹海对农民没有感情,也瞧不起农民,更不愿把公司设在农村,于是说了一些不恭的话。
宋祖和说他不懂,与农民打交道办法很简单——你把他当人他就把你当神。
市政府政研室在不到半年时间内办起两家公司,在全市是一面旗帜。市长要宋祖和好好总结一下,准备在全市推广。省政府政研室也发现了这个典型,认为这是一条弥补机关经费短缺的好路子。省政府政研室主任亲自下来考察,听了宋祖和的远景介绍后高兴地说:“今年过年我等你的过年鱼。”
宋祖和暗中叫苦,加油站还缺一笔扫尾资金,鱼池投入二十万元只挖几口鱼塘,如此速度怎么能兑现夸出的海口?
邹海住进工棚。条件简陋但很潇洒。他是个坐不住的人,离开办公室就像一只老鹰在众鸟中自由觅食。怕寂寞,招来一帮哥们儿吃喝嫖赌。宋祖和责怪他不该搞一些不三不四的无业游民到工地。邹海说:“这里不比城里,谁狠谁就有理。”此话不假,几个哥们儿没来之前,当地老百姓不是来杀黑就是偷拿建筑材料。哥们儿来了后打出威风,老百姓不敢再来。这些哥们儿粗茶淡饭吃不惯,成天泡在烧鸡馆里大吃大喝聊服务员小姐。餐馆老板怕他们,也欢迎他们,没有现钱就赊账,到时候找邹海要钱。渐渐这些哥们儿胃口也大了,每月一千八百多元的工钱嫌少,要建筑老板再补贴二百元才行。
加油站主体工程完成后,这伙哥们儿料到好日子已经不多,开始为未来打算。找到邹海,要买剩下的地盘。剩下的地盘还能做一个加油站。邹海做不了主,找宋祖和商量。正缺资金,卖一部分土地回笼一部分钱是个好办法,于是以高于原价两倍成交,附带条件是不能建加油站。
邹海也入了股。这些哥们儿又选邹海为头。选他做头有目的,这样邹海可以公私兼顾。还是办起加油站。
公家加油站的建筑材料顺理成章成了私人加油站的建筑材料。邹海采取回避态度,这段时间和精力花在鱼池上。黄水保见他如此重视,当然欢喜得不得了。为了能遥控指挥,邹海替黄水保安了一部电话。为了抢眼,黄水保越是人多时越对电话大喊大叫,惹得左邻右舍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哥们儿来电话,工程急需资金,邹海急得团团转。私人的事不能找组织开口,更不能让宋祖和知道他也入了伙。急中生智,邹海要黄水保造一个预算,计划买10万尾鱼苗、一台抽水机、一部发电机及抽水配套管件。黄水保说不会旱涝。邹海说他傻帽儿,有备才能无患。
预算报告宋祖和照批。邹海抽出十万元给自家加油站,留下五万元买鱼苗。乘着宋祖和视察之机,邹海又为黄水保要了10吨化肥,黄水保感激不尽。
市政府加油站如期开业,市长亲自剪彩。市政府为此专门下了一个文件,市直机关汽车用油一律到政府加油站加油。
宋祖和总算嘘了一口气。还有一块心病,那就是邹海那帮哥们儿竟然跟他竞争。为了此事,他狠狠地批评邹海,被邹海推得一干二净。土地是他自己拍板出卖的,宋祖和不好追究。邹海暗示哥们儿给宋祖和一点弥补,此事再也没有人过问。
有了钱宋祖和开始包装自己——身着**西服,桑塔纳轿车给了公司自己坐上蓝鸟王,手提电话随身带。少了一点官味,多了一点大款派头。
由于有市政府文件作保证,邹海的日子也好过,生意特别红火。随着自己加油站竣工的日益临近,邹海的心事也越来越重。假如自家加油站没有生意,投资的钱何日才能收回?挪用鱼池的钱何日才能填上?尽管这样,邹海还是装出与隔壁加油站毫无瓜葛的样子。
担心的事被应验,自家加油站没有车加油。尽管隔壁排成长阵,邹海也做做司机的工作,就是没有人听。像看电影一样,门敞着不要票,观众认为电影不好看,不进去;把门守得严严实实,门外人山人海,过往行人也想着法子进去。
同哥们儿商量,有人提议做宋祖和的工作,把加油站改为市政府第二加油站。
办法可行,怎奈宋祖和已经不相信这伙人,任你磨破嘴皮,就是不答应。邹海怕日子长了挪用公款的事败露,成天想着对策……
突然有**邹海向宋祖和请假,要去广州探亲。宋祖和批了。
邹海走后宋祖和放心不下加油站的生意,也就三天两头去加油站。正巧来了一罐汽油,宋祖和中午还陪送油商喝了几杯,并祝合作愉快。
晚上市长打来电话,责备宋祖和为什么买水货汽油。宋祖和傻了眼,他的加油站**不订土炼油厂的汽油,何来水货?问题出在中午与他喝酒的那车油上。事实摆在面前,市长的车加了油后走到半路开不动,气得市长骂娘。只有一个多小时,20多部车遭同样厄运。一时市政府加油站是水货油的消息在市直机关传开,再也没有车光顾。
总得有地方加油。邹海的加油站生意有了改观,不久生意红火起来。
屋漏偏遭连夜雨。一场大雨,宋祖和的鱼池化为乌有。
怎么办?银行的贷款得还,干部还等着分红。
招来了邹海,要他去做哥们儿的工作,把市政府加油站合并过去。
邹海装模作样在酒楼请了哥们儿一桌,回话:“不可能,卖给他们可以。”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大雨过后增加了几分潮气。这个该死的天,一年的血汗付与东流水。黄水保没有什么变化,他投资的是土地,大水退后老天归还他的鱼池。鱼是宋祖和投资的,大水冲走了所有大鱼小鱼。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黄水保正愁完成不了承包任务,因为他根本不会养鱼,所养的鱼不是死就是长不大,一切功劳归功天灾人祸。
得了便宜唱野调,黄水保找到宋祖和,要宋祖和补贴他的损失,理由是:亏公不亏私。
宋祖和没好气地将他训斥一顿。
黄水保来个跛子拜年就地一歪,从此与宋祖和断了往来。
黄水保白赚了二十多亩鱼池及一些辅助设备。
为了向干部交差,宋祖和一个劲儿地讲,办实体的路走对了,项目选准了,人选错了。银行催还货款,蓝鸟王是坐不成了,大哥大也用不成了,全部给了银行。
桑塔纳轿车被邹海换成一部夏利,差额的钱不知飞到哪里。正县级干部坐夏利面子上过不去,命令邹海半个月内换回桑塔纳。
见不到邹海的影子,原来被公安局请进了拘留所。共产党员嫖娼党纪不容,邹海被开除党籍,撤销职务。
再也无颜在政研室混下去,趁着事情还没有发作,宋祖和决定走为上策。
要走就得交账,这时宋祖和才知道公司亏空二百万,扣除加油站固定资产折值八十万元,还有一百二十万不知去向。邹海说亏了,就这样交账。
宋祖和对市长说:“大气候不好,办企业都亏。”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再也没有人追究。
宋祖和至今还不知道是邹海把他坑了,那车水货油是邹海亲自设局布置的。
尽管如此,宋祖和的政研室主任还是坐得稳稳当当。不同的是,过去只是市长冷落他,如今是市长、政研室全体干部都冷落他。一百二十万元债务包袱成了政研室永远调研不完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