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战争受害人
所有伟大的事迹和伟大的思想,都有荒谬的开头。
——《局外人》
1906年的**,一个长着一双迷人蓝眼睛,满头褐色头发,身高一米八左右的俊朗年轻人,应征入伍,兵役为期两年。这个年轻人叫吕西安·奥古斯特,在他入伍后,马上就被编入了一个远征团。奥古斯特入伍的第二年,正好是法国侵略摩洛哥时期。
在20世纪初期,法国想进一步扩大殖民地范围,然而在摩洛哥,马上就遭到了德国皇帝威廉二世的极力反对,后者一直支持执政的苏丹。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二等兵,吕西安·奥古斯特被派往了朱阿夫**团,1906年8月,奥古斯特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后,就直接参加了1907年2月在卡萨布兰卡的军事行动。
后来,奥古斯特不知道何种原因,离开了登陆部队。不过,他离开时获得了一张品行**的证书。奥古斯特被评为了“**射手”。朱阿夫兵团的士兵,总是穿着灯笼裤,戴一顶小圆帽,让人联想到北非人的服饰。这个兵团,是法国军队中一支十分**的部队。
两年的兵役结束后,吕西安·奥古斯特成了一名后备役军人,在**需要时,随时要回到战场。(当**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奥古斯特再一次被召回军队)。当这次战争结束后,他决定不回老家谢拉卡谋生,而是在卡特莉娜·桑代斯和她的家人的帮助下找到一份工作。
1909年11月13日,奥古斯特和卡特莉娜·桑代斯结了婚。
在里可姆公司里工作,奥古斯特学会了书写和阅读。里可姆公司是家大型的葡萄酒出口公司,公司在全国进行葡萄酒收购,然后进行出口。1912年年初,奥古斯特作为公司的代表,在葡萄酒酿造期间,去全国各地酿造商那里进行巡视,然后严格监督装船。
我们可以从奥古斯特写给雇主的报告中,发现较为造作、又显得高雅的书面措辞,可以看出奥古斯特由于找到了书面表达的方式,表现出一种无法**的快乐。他的妻子卡特莉娜不识字,因此无法在结婚证上签名。
1910年1月20日,奥古斯特和卡特莉娜的**个儿子出生了,取名吕西安。他们搬到了邻近的里昂大街。1913年,葡萄收获的季节刚刚过去后,里可姆公司的老板将奥古斯特一家——奥古斯特、再次怀孕的妻子以及他们的大儿子吕西安,派往一个名叫宪兵帽的葡萄园,在波尼地区的孟多维附近,这是一个富裕的城市,同时,波尼也是法属阿尔及利亚*重要的一个港口。
波尼今天被称为安那巴,它位于阿尔及利亚的东部,临近突尼斯边境。孟多维市位于波尼以南的13公里。为了纪念拿破仑1796年在意大利皮埃蒙特地区打败皮埃蒙特人而命名为孟多维市。
奥古斯特一家人来到这个新地方不久,在1913年11月7日的深夜两点,妻子卡特莉娜便生下第二个孩子,取名阿尔贝·加缪。
第二天一大早,加缪���父亲奥古斯特便在孟多维市的政府报了孩子的出生。根据填写的表格的资料可以得知,奥古斯特当时的年龄为28岁,职业为管酒窨。他的妻子卡特莉娜,31岁,职业那一栏填的是“家庭主妇”。
报出生时,证人有两人:萨尔瓦多·佛朗多(办公室职员)和让·皮罗(管酒窖工)。出生地那一栏填的是圣·保尔农庄。这个农庄在圣·保尔村里,它地处孟多维市南部8公里处。按当时那一片地区大多数房子的样式,加缪是出生在一幢低矮的长房子里,外墙涂了石灰,屋顶盖着瓦片。
1914年7月4日,当时加缪还不满7个月。奥古斯特突然接到了通知,政府要求他回到朱阿夫军团,继续服役17天。尽管马上就到了秋天葡萄收获的季节,但是形势不容奥古斯特延误。
眼看大战临近,这颗毁掉法国一代人的重磅炸弹,很快就要引爆。6月28日,就是在奥古斯特给他老板写信告知重新入伍的前一星期,在萨拉热窝,弗朗茨·斐迪南大公遇刺身亡。7月28日,奥匈帝国正式向塞尔维亚宣战。
到了8月3日,德国在向俄国宣战后,也对法国宣战。从8月份,德国开始大肆入侵比利时和法国北部。这样,战争离加缪的一家更加近了。
奥古斯特回到战场,他被分到了朱阿夫**团54连。其时,妻子卡特莉娜不得不带着两个幼小的儿子,回到阿尔及尔。
法国需要朱阿夫军团这支精良的部队,因为德国军队的猛烈推进,已经使得法国处于极大的危难之中。此时,巴黎告急,奥古斯特在1914年9月4日,给妻子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信上告诉她,自己正在孟特勒伊。
但是,此时形势十分恶劣,德国军队步步进逼,离巴黎只有几公里了。
**深夜,法国军队总司令霞飞元帅下令,在次日上午对德军进行反击,以阻止德军向首都逼近。8月24日马恩河战役打响。法国大军大举反击,巴黎的所有出租车,马上被动员起来,源源不断地向前线运送士兵与精良的装备。
这时,奥古斯特头上中了炮弹片,受了重伤,被紧急送往后方医院。
此时,妻子卡特莉娜和两个儿子住在里昂大街母亲的家里。在丈夫受伤住院期间,她收到过丈夫从圣·比尤克医院寄来的明信片。
这张明信片上后来由加缪保存,是一所世俗女子学校(圣·比尤克医院战前的前身),人们可以看到女孩子穿着“美好时期”的裙子,无忧无虑地在院子里玩。奥古斯特在他住院的病房窗口,打了一个叉。在信中,他说他好多了,并询问了两个儿子的情况。
然而,不久后,妻子卡特莉娜就收到了丈夫的死讯,在1914年l0月11日,奥古斯特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当局从医院寄来了一小块从丈夫头颅中取出的炮弹片,请遗孀保留。
丈夫的死讯还有这块从丈夫头颅中取出的炮弹片,对妻子卡特莉娜来说打击实在太大了。她的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接着患上了脑膜炎。此后,她的口头表达能力受到了损害,甚至有些失聪。她能用正常的语速说话,但她的语音常常不自觉地震颤并且走调,她的心变得无比脆弱,面对生人时非常胆怯,因此,她常常沉默不语,而她的两个儿子正在慢慢长大。
卡特莉娜把丈夫的十字军奖章,小心翼翼地装进金边的镜框里,并一直挂在里昂大街的房间里。她从来没有机会去看一下丈夫的墓地,丈夫被埋葬在圣·比尤克市圣米歇尔军人墓地的**排,这对她来说,实在太遥远了。
2.在贫困中成长
“对我来说,贫困从来不是一种不幸:光明在那里散播着瑰宝。连我的反叛也被照耀得光辉灿烂。”
——《反与正》
阿尔及尔整个城市,坐落在半圆形的港湾边上,道路依坡而建,盘旋着通往山上,人们居住的白色房子,就修建在道路两旁。
人们到达阿尔及尔后,就会居高临下,把城市和它的港口,比作古罗马或古希腊的露天剧场。而阿尔贝·加缪的大半生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当人们远眺时,从海上向左看,是喧闹、拥挤不堪的工人居住区,那里就是孕育着加缪成长的贝尔库。从海的右边看去,是人口密集的卡斯巴街区。再过去,就是乌埃侨民居住区。加缪上的中学,就在乌埃侨民区的边上。
在阿尔及尔城市的**,就是总督府(后来加缪作为业余导演,经常使用里面的一个大礼堂)。加缪上的大学,以及经常变换的多个临时住处,都是基本上围绕在米歇勒大街及米歇勒大街附近。
再由**往上看,是山顶的一片住宅区,那儿住着加缪的老师和他那些家境富裕的同学与朋友。加缪曾和**任妻子在那住过几年。也是在那儿,他与许多好朋友一起进行了各种文化活动。再往上,就是可以俯视整个城市的山顶,加缪曾经希望在他事业达到**时,在那儿隐居。
是贝尔库培育了他,这是个贫民区。在这里居住的,多数是一些靠给港口附近小工厂打工的工人,他们以很少的工资艰难度日。里面还住着一些靠小作坊谋生,或自立门户的手艺人。同时,一些地位低下的公务员、小商贩、小职员也都住在那里。
城市的里昂大街,把贝尔库区与另一个外族人聚居区分开。据说,在贝尔库的大部分欧洲人都是来自法国,而城市另一头的乌埃侨民居住区,则以西班牙人、意大利人、犹太人居多。若真是如此,那么,桑代斯一家(加缪母亲的娘家,西班牙人)住在贝尔库区,就成了一个特例。不过,在当时贝尔库学校的学生中,他们的原籍绝大多数都不是法国。
加缪童年时,与母亲、哥哥、外祖母及舅舅埃迪纳住在一起。对他来说,贫穷是他生命里程中一个让人容易知道的部分,因为贫穷在当时是一种十分普遍的情景。
自从卡特莉娜带着两个儿子,投靠自己在阿尔及尔的母亲,家庭的悲剧,就这样开始上演了。当时的卡特莉娜,身无分文,说话表达又有些困难,缺乏自我保护能力,而她的母亲,又是一个粗暴、严厉、专横的女人。因此,卡特莉娜常常表现出低眉顺首,沉默寡言,并且只能屈从于一个比她厉害的女人。加上卡特莉娜的两个弟弟(埃迪纳和约瑟夫),至此,他们家里就一共有了6口人。
6个人挤在一套带厨房的三居室里。其中一间当饭厅,同时又是埃迪纳和约瑟夫的卧室,这间屋子,有一个朝着里昂大街的小阳台。卡特莉娜的母亲占独立的一间。卡特莉娜和两个儿子住另一间。晚上,他们三人就挤在一张床上。母子三人和外祖母的房间一样,都朝着院子。
厕所在楼道里,和另外两户人家合用,设有浴室。楼下有一家理发店,一家饭店,还有一家针织用品商店。
一直到1930年,在加缪搬出这里前,这里既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在他们的餐桌上方,总是挂着一盏可以升降的油灯,人们把它称作吊灯。
当时,他们的这个六口之家,由加缪的外祖母掌管着,她十分严厉,不能容忍两个外孙和自己唱反调。因此,经常使劲地用牛筋鞭子打孩子,而孩子的母亲,卡特莉娜十分害怕自己的母亲,还因口齿不清,只能木讷地看着他们挨骂受打。她只能恳求母亲,尽量不要打孩子的脑袋,而埃迪纳舅舅也怕他的母亲。埃迪纳在家附近的一家木桶厂当工人,他的工资很大程度上维系了一家人的开销。
在13岁以前,埃迪纳是一个完全不会说话的哑巴。后来,接受了一次外科手术后,他勉强可以说话,但是仍有些困难。战争期间,卡特莉娜在一家弹药制造厂分拣弹头,一直干到她风湿病发作,迫使她不得不把工作停下来。于是,她又开始替人去做帮佣。劳累,使她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
在加缪的家庭里,不要说是书了,甚至连做作业的桌子都没有。他头上吊着那盏明明灭灭的油灯,在餐桌上做作业。做完作业后,他必须把书和作业本整齐地放回书包里,桌上什么都不允许留下。在家里,平常要做一些沉重的家务活,比如,到离里昂大街大概100米远的蓄水池里,用埃迪纳舅舅在木桶厂里做的小木桶,把水拎回家。
后来,加缪把这些苦难的生活,作为了他作品里的素材,他曾这样写道:
有这样一位妇女,她丈夫的去世,使得她和两个孩子生活在贫困中。她住在母亲的家里,那里也是贫穷的,还有一个当工人的残疾兄弟。她做家务,她要工作,把两个孩子的教育,托付给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粗暴、傲慢、专横,对(她的)儿子们十分严厉。一个儿子结婚了。
我们要说的是另一个儿子。他先是上公立小学,随后进入中学,他平常在学校吃午饭,每次回到家中,他就回到了一个贫穷、肮脏、令人极其厌恶的地方,外祖母不够善良,而温柔的好母亲,却不知道怎样去爱抚自己的孩子,结果,也是导致了麻木不仁……
战争夺取了丈夫的生命,让寡妇卡特莉娜·桑代斯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在**次世界大战的这4年中,她没有收到过**哪怕一点的补助。只是在战争即将结束前的几个月,她才收到了一些抚恤金。
那时,卡特莉娜只能求助住在隔壁的一位会计邻居,帮助填写了抚恤金的申请表,因为,她家里没人能填写。此后,她从政府那儿得到了一笔小小的款项,使她能够为孩子添置一些必要的学习用品,同时还可以享受免费**。
3.路易·日耳曼先生
有人说过,伟大的思想是附在鸽子脚上来到世间的。
——《西西弗斯的神话》
在贝尔库奥梅拉街的一所公立小学,自然成为了孩子们眼中*大的建筑,小学分为男子部和女子部。加缪平常上学,只须从里昂大街穿过一条马路,然后向左拐,就到学校了。他在那里,开始了学习生涯。
学校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教室十分宽敞,设备也齐全,同时,还有一个供孩子们午间玩耍的场地。在加缪眼中,这里成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一个充满快乐的天堂。虽然学校有各种各样的规定,及一些不算重的体罚,上课的时间从上午8点至11点,下午l点至5点,另外还有一个小时的自习。
就是在这里,加缪开始了他人生重要的历程,并且逐渐施展他天才般的禀赋。他的身上似乎天生有一种对他人的影响力,这种力量,并非源自于他强壮的体能,而是他聪明的天赋。
从小学起,加缪就喜欢有听众,而其他同学,甚至其他班级的,也来听他讲。有时,加缪还独自一人去阿尔斯纳的海滩,口中含着小石子,然后在那里大声地朗读诗歌,就像他听说的那样,因为他曾听说古代狄摩西尼就是这么做的。有**,一些好奇的同学跟踪他,竟发现了他的秘密。后来,加缪又被其他好奇的同学跟踪了几次,并且对他进行窥视。然而,加缪对这些窥视他的人置之不理,继续他自己的行动。
加缪很少请他的同学去自己的家里,也许因为贫穷与敏感的自尊。他的家里,是一个封闭的世界,没有纸张和笔,没有一份杂志、一张报纸、一本书。加缪的同学,路易·吉约也是一个穷孩子,他说加缪从没想过要隐瞒自己母亲的职业。加缪的哥哥吕西安说,他们虽然是贫穷的,但是与生俱来是自豪的,因为贝尔库的太阳和大海是免费的,这里给他们提供了人生*大的快乐。
在学校里,有一个小小的图书馆,每周可以借一次书,外祖母为加缪和吕西安在区的图书馆也办了一张借书卡。他们的老师,也经常把个人的书籍借给学生,以便让一些贫穷的学生有书可读。
在10岁时,加缪来到了路易·日尔曼执教的班级。这位睿智的老师,马上就察觉到加缪是个天资聪颖的学生,他暗自想助推他一下,确实他也真的这么做了。后来在阿尔贝·加缪获得诺贝尔奖时,他从未忘记这个昔日对他影响至深的人,他把诺贝尔奖传统仪式演说词,献给了自己的这位老师。题词时,加缪恭恭敬敬地写上“路易·日尔曼先生”。
路易·日尔曼是个**的**教师,学校里的其他老师,都很尊重他。他的专业是法国语言。他身材高大,一双蓝色睿智的眼睛,眼神十分严厉,皮肤白皙。其他学生甚至用冷酷的暴君来形容他,而在加缪的眼中,这位老师显得宽容多了。
据同学伊夫·杜瓦永的回忆,一直到小学五年级,加缪的法语在班里始终是**,而伊夫·杜瓦永则是算术**。他说,加缪具有极好的语言天赋,在阅读、背诵、演讲和口头回答问题方面,他的能力总是非常突出。
路易·日尔曼保存着一本那时学生的成绩手册。因而,读者们可以知道,在1923学年**个月,阿尔贝在班上排名第二(他在品行栏上被扣掉两分),维勒纳夫第三。到了12月,加缪又获得了**,次年1月也是**。在这所学校里,同学们学习的科目还有历史、地理、公民教育、自然常识。这本成绩手册上学生的姓,充分反映了这一地区居民的原籍,证明他们来自很多不同的地方。
日尔曼意识到了他班上这个孩子异常出众的能力,然而,对贫穷的家庭环境来说,加缪很可能与贝尔库的绝大多数孩子走一样的路子,当义务教育阶段一结束,就去当地的工厂或企业找一份谋生的工作。加缪的哥哥吕西安,就是为了每月100法郎的工资,早早出去工作,因为家里需要这份钱来生活。
然而,作为一个老师,他又能做什么呢?有**,日尔曼来到里昂大街93号,与加缪的母亲和外祖母进行了一次谈话。他语**长地强调,一定要让有如此天赋的加缪,继续完成学业,并且按其能力,能学多远就多远。至于学费,他作为老师,可以帮他申请奖学金。
毫无意外,外祖母提出了反对,她说,人人都要干活,人人都得吃饭,她表示反对。不过,这次,加缪的母亲不再沉默,她说,既然现在大儿子已经出去工作了,能够缓解家里的经济,那么,让小儿子继续读书,也未尝不可。
后来,外祖母还是让步了。接着,加缪就全身心投入到**考试中去。考试的时间为1924年6月。
日尔曼一定在迎考的阶段,对自己欣赏的学生进行了用心指导。有一次,日耳曼在课堂上声情并茂地朗读罗兰·多热莱斯的《木十字架》(这本书在大战结束后出版,是描写**次世界大战战壕生活的通俗小说,出版后一直都很畅销)。
当老师声情并茂地读到普通士兵日夜受到的煎熬,并在战斗中突然死亡,加缪便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的父亲。加缪在他后来的作品《**人》中,详细讲到了日尔曼的这一次朗读对他产生的巨大影响。
路易·日尔曼自己也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人,因此,这些战争的孤儿,他觉得有责任替代他们的父亲,至少在学校里是这样的。日尔曼同时还鼓励加缪与外祖母重归于好,并且让他懂得爱自己的母亲。
经过*后阶段的努力学习,加缪和班上另一位**的同学维勒纳夫被格朗中学录取了,接下来,他将迎接一段崭新的中学生活。
4.白衬衫
“我很想去一个外国城市,一个人,什么也没有,我将过着简陋甚至凄凉的生活。*重要的,我将保密。”
——让·格勒尼埃
几年的中学生活,加缪在同学们的眼里,是一个活跃、潇洒、非常有个性的学生,他的各科成绩平平,但是法语特别棒。加缪很少换外套,因为他没有大衣,在他外套的口袋里零钱少得可怜,不过,这种境况,在当时的学生中很普遍。
自从1924年10月进入学校以后,他就成了半寄宿生,他选择了主修法语和拉丁文为主的课程。班上共有34名学生,上课的时间为:上午8点至12点,午间休息2小时,下午2点至4点。这期间他还学习了英语,利用课余时间还学了一些西班牙语。
对这时的加缪来说,除了学习外,另一个爱好才是令他真正着迷的事情,那就是足球运动。他在这段时期结识的朋友,几乎都是在球场上认识的,据他回忆,只有一个朋友是球场外认识的。
然而,在球场上,和他的同龄人相比,他的个头小了一点,一个好朋友亲切地对他如此描述:
一个三角小脸蛋,两只大眼睛像杏仁似的,笑起来还现出两个调皮的小酒窝,那张爱说的嘴巴总是喜欢开玩笑。
是足球俘虏了加缪,他是队里的守门员,有时也踢中锋的位置,队里常常由他组织进攻,因为他还是队长,一个球友回忆起他的球技:
加缪球踢得很好,他带球十分灵活,人又勇猛,具有**的爆发力,他经常可以在对手的脚下成功铲球,因此也常常负伤。毫无疑问,他常是队里的主力。
有一次,他们在雨中进行了一场球赛,加缪奋勇地迎向前锋,用胸部堵对方的射门,结果晕倒在球门前。
这之后不久,家里人就开始发现加缪经常咳嗽,并且常常一咳起来满脸通红,有**,他又突然晕了过去。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加缪的外祖母匆匆赶到阿库家(加缪的姨父),他家位于阿尔及尔市的市**,阿库家开了家肉店,只出售*好的进口产品,这使阿库家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裕生活。
“咳出血了!”当外祖母惊恐地告诉他们后,阿库马上去为加缪请来了医生,医生看过加缪的病情后,告诉他们加缪得的是肺结核,而且直接对阿库说:“只有你才能救活这个孩子。”
因为阿库家富裕,可以给加缪提供足够的营养,医生建议他多吃一些肉。事实上,肺结核这个病绝不可能是因为着凉或激烈的足球运动而染上的,不过,也可能由它们引发。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生活条件差,吃不好,营养不良而导致的。
阿库家的房子,坐落在朗格多克路3号,这是一栋外形像别墅的楼房,他们一家住在二楼的套房里,里面很宽敞,有四个房间,房子后面还有个花园。加缪占了一间临街的房间,平常还可以到花园里的柠檬树下看书。加缪在这里住了几年。
在加缪突然生病后,他的中学老师让·格勒尼埃注意到坐在**排的“调皮鬼”没来上课。于是,格勒尼埃决定去探望加缪,这在当时,老师做出这样的举动是非常少见的。然而,这次探视给老师的感觉不是很好,年轻的病人似乎拒绝了他的好意。加缪在后来的解释是,当时他年纪太小,还不懂得表达内心的情感。
在阿库夫妇的用心照顾下,加缪的身体**天好起来。不久,他又可以回到学校了,可是他在高二留了一级,这可能是一件好事情,因为这么一来,加缪可以跟让·格勒尼埃多相处一年。这位对他影响至深的老师,在加缪往后的人生中,两人亦师亦友,一直持续到加缪生命结束。
加缪回到学校后,想重新回到驰骋奔放的足球场已经没希望。尽管这样,他对足球这项运动还是非常热爱,他成了一名忠实的足球观众。另外,到了青春期,加缪开始注重自己的外表,尤其在意自己的衣着,在阿库家养病的这些日子,他受到了姨父的影响,成了对穿着讲究的人。
加缪的同学富歇是个地道的法国人,他说,从加缪身上,我们可以看到“*时髦的阿尔及尔”。后来,富歇把他的朋友让·德·迈松瑟勒介绍给加缪时,发现加缪有点傲气,接着富歇带有嫉妒又略带嘲讽的语气说道:“要知道,他是个成绩**的学生。”
尽管如此,迈松瑟勒还是被加缪的魅力吸引住了。那时,加缪*喜欢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白袜子,头上戴着一顶宽边的毡帽,那时的加缪年纪在18岁左右,年轻、优雅、自信,还时不时对事物或人,表露出智慧的嘲讽。
1931年9月的**,加缪的同学路易·帕热斯在路上偶然遇到加缪,发现加缪穿了一身白,白衬衫、白领带。据加缪说,那时是为了向意大利的作家邓南遮表示由衷的敬意。
1932年6月的**,加缪和老师格勒尼埃在邮电局附近的一条路上偶遇。加缪迎了上去,和老师攀谈,并且问老师他是否具备写作的能力。老师很快就来考验这位聪明的年轻人了,那时,加缪威严的外祖母刚逝世,加缪就用朴实的语言,来表达了自己强烈的感情,他这样描述道:
装病,家里人都是能感觉到的,外祖母一直到死的那天,都在装病,她的死没能对外孙产生什么强烈的影响。不过,在葬礼的那天,因为大家都在哭,于是,他也跟着泪如雨下,与此同时,他问自己的心,仿佛害怕自己不是真诚的。
格勒尼埃经常邀请一些学生到自己的家里,和他们平等交流,也借书给他们,当然,加缪也是其中的一员。当加缪读完了纪德的《论文集》,他能够将其中的《爱的妄想》整段整段地背诵出来。他告诉自己的老师,他感到在纪德的《日记》里,充满着一种浓浓的“人情味”。接着,加缪很快就把纪德的全部作品读完了,于是,格勒尼埃又把自己的《追忆流逝的年华》借给了他。
从那之后,加缪开始不断练习写作。因受到老师的影响,加缪从17岁起,也开始阅读《新法兰西杂志》,并且在老师的鼓励下,加缪开始积极向一些刊物进行投稿,在他中学的*后一年,他已经开始发表作品了。
1932年3月,《南方》杂志发表了加缪的**篇随笔,题为《一个新魏尔兰》。他用动人的笔触,阐述了这个富于幻想的诗人应该得到更高的艺术评价。
同年6月,在《南方》杂志上,加缪的名字再次出现。他发表了一篇题为《世纪哲学》的文章,表达了自己对亨利·柏格森的新书《道德和宗教的两个来源》的失望。又在同一期杂志里,加缪运用尼采和叔本华的思想,写了一篇《音乐随想》,从中可以看出加缪的抱负。
雅各布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画家、诗人,在当时,他已经很出名。雅各布和加缪的老师格勒尼埃其时已通信许久,这位老师在信中提到了他的这位天资异禀的学生,信中写道:
我感觉到加缪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生,他处处显示了对文学艺术的热爱,而这种热爱,完全可以转变成对其他任何东西的热爱。
自1932年夏天起,加缪和雅各布也开始了通信往来,自那以后,他与法国近代文学作家的距离已拉近了。
1.西蒙娜·伊爱
我将牵着女孩的小手,让她坐在我的身边。坐下后,静静地看着我。随着她的眼神,我们将慢慢驶入陌生的大海,驶入辛巴达经过的大海。
——加缪
加缪的同学富歇,一次在朋友家的阳台上,与一帮朋友观看街上的百年庆祝游行,很快身边一个标致的女子便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位女子此时还未满16岁,她叫西蒙娜·伊爱,出生于1914年9月10日,是阿尔及尔人。她容貌非常标致,轮廓分明,颧骨稍突出,下巴厚实,散发着一种青春迷人的气息。
西蒙娜的母亲索格雷是市内有名的眼科医生,西蒙娜的父亲阿希勒,很早就已经去世。富歇自从这天与西蒙娜认识之后,就几乎与她形影不离。这种关系很快就被西蒙娜的继父知道了,而且,对此他感到极为恼火,还做出跟踪这对年轻情侣的举动来,显然他对他们的这种关系非常妒忌。虽然富歇对她继父的举动感到非常震惊,但是西蒙娜的母亲倒想促成这件美事。
于是不久后,富歇与西蒙娜非正式地订了婚,他们准备在富歇服完兵役后,再举行婚礼。
而此时,富歇总是很忙,一方面他是个学生,功课不能落下;另一方面,他作为***,创立了阿尔及尔社会主义青年会,他常常离开阿尔及尔,去别的城市,帮助青年会建立支部。在他离开时,加缪经常去看望西蒙娜。加缪非凡的魅力和浪漫主义气息,很快就吸引了西蒙娜。同样,西蒙娜舞蹈演员般灵巧的体形,棕色的头发,顾盼生辉的目光,很快就使加缪坠入爱河。
他们相爱了。
当富歇想与西蒙娜约会时,再也等不到这个美丽的姑娘,因为对方已另有所爱。有**加缪约了富歇,说想和他谈谈。于是,两人约定在埃塞花园碰头。谈及西蒙娜时,富歇说他感到十分痛苦。加缪说:“她不会回到你身边了,她作出了选择。”
富歇听后,感觉变得很奇怪,既痛苦又高兴。痛苦的是,美人的离去;高兴的是,情敌不是别人,而是才华横溢的朋友,富歇一直很敬佩加缪。接着富歇推心置**说道:“你若真有才华,那就证明给我们看看。”
就这样,两个原本的好朋友,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滋味,不欢而散了。
这件事情后,意味着富歇和加缪的友谊结束了,至少,暂时是这样,彼此都需要一些时间来愈合。1933年,加缪通过中学考试,顺利考入了阿尔及尔大学,攻读哲学。
1934年,西蒙娜和加缪结婚了,而此时,富歇患上了肺结核,需要去别的城市疗养。加缪给他所在的杜威大学生疗养院写信:
我们作为社会中的普通人,**让我们感兴趣的是能对现实生活作证。人们曾经在一起说说笑笑,然后离去,这就是人们所谓的淳朴,如蒂巴萨旅馆的老板说:人总会死去,但不能不让活着的人谈论。悲观失望是错误的。艺术、爱情、宗教是永存的,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呢?在我看来,你的友谊对我来说是重要的,你是我的挚友。
加缪的姨父对这桩婚姻,一开始就持反对意见,阅人无数的阿库,似乎一下就看到,加缪和西蒙娜的结合并不相称。
他认为,自己的这个外甥,前途无可限量,以后的路还很长。现在,学业才刚开始,不应该耽搁于婚姻的家庭事务,特别是像这样头脑一时发热的婚姻。他对加缪说,西蒙娜不可能是一个安静干活的好妻子,况且,一个贝尔库出来的穷小伙子,与这样一位不同社会**的姑娘结合,这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但年轻的加缪还不能看到这些。
据西蒙娜的母亲说,西蒙娜为了减轻每个月痛经的苦楚,自14岁起,就开始注射吗啡,*终她不能自拔,陷入了毒品之中。她对毒品产生了深深的依赖,一些苛刻的人说她是爱说谎的尤物。
另一方面,西蒙娜的生活放荡任性。据说,西蒙娜用完了母亲在医院为她开的吗啡后,为了获得更多的毒品,常常去市里勾引一些青年医生。
但此时,爱情冲昏了头脑,加缪认为自己能够拯救她。他认为,也许结婚后,彼此爱的力量,可以治愈她的这种毒瘾。至于西蒙娜的母亲,她也很信任加缪,因此,她很爽快就答应把女儿嫁给这个年轻人。
6月,加缪和西蒙娜举行了一场世俗的婚礼,结婚证书由加缪的母亲签字,表示同意,因为此时的加缪还未满21岁。当母亲问他要什么礼物时,加缪说要12双白袜子,因为在那个时期,加缪只穿白色的袜子。结婚的当天晚上,新婚夫妻仿佛为了蔑视世俗的礼节,他们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西蒙娜回到母亲家过夜,加缪也回到母亲家过夜。
有**,加缪当时*好的朋友让·迈松瑟勒陪西蒙娜去采购家当,他发现这位新婚妻子连锅用来干什么都不知道,他的习惯和性格令让·迈松瑟勒大为困惑。后来她干脆托这位经商的让·迈松瑟勒帮她置办嫁妆,包括:16条床单、6个枕套、4个长枕头、1块桌布、6件长睡衣、1件床上看书时穿的宽松睡衣。
西蒙娜的母亲为他们在一个**住宅区内租了一栋别墅,当时的房租是450法郎。就当时的生活水平来说,这个租金是很高的。他们的房子外表虽不怎么样,但是里面很宽敞,大客厅外有个大阳台,望出去是一片山丘。加缪的中学老师兼朋友格勒尼埃就住在离这不远的地方。
加缪的姨父阿库,让这对新婚夫妻在貂皮大衣和雪铁龙轿车两样礼物中选一件,西蒙娜选了轿车。但是阿库之前说好了,加缪的姨妈每周要用**车。但西蒙娜显然不喜欢这个主张。有**阿库接到警察局传来的消息,说一辆雪铁龙被扔在警察局门口,警察从车内找到了阿库的证件。
虽然西蒙娜不是大学生,但她聪明好学,理解能力很强。有空时,她会和加缪一起去教室听课,然而,她与当时学校学生淳朴的气质相差实在太大了,有时,她披着一件昂贵的狐皮长披肩,头上戴着帽檐很宽的帽子,显得十分夸张,脚上穿着鲜艳的高跟鞋,嘴里叼着香烟,她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教室。
在大学教室里,西蒙娜显示了一种中产**的优越感,虽然因此惹来不少羡慕的目光,然而,她与加缪的小团体分明是格格不入的。
2.大学写作探索期
不,确有可以骄傲的东西:这阳光,这大海,我的洋溢着青春的心,我的满是盐味儿的身体,还有那温情和光荣在黄色和蓝色中相会的广阔的背景。我必须运用我的力量和才能来获取的,正是这一切。
——《蒂巴萨的婚礼》
全新的生活,促使加缪要尽快让自己在经济上获得独立,因为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靠着姨父的赞助生活。他决定兼职挣生活费,所以,大学时期对加缪来说是忙碌的。他一边忙于自己的学业,一边辅导高中生,他还给富歇写信,让他帮忙找一些文字编写的工作。
加缪所在的阿尔及尔大学,位于米雪勒大街的北边,大学的建筑风格属于新古典式,在那时,里面大概只有几百名大学生,几乎都是欧洲人,他们认为那里的气氛更加自由平等。
在此时,加缪亦师亦友的中学老师让·格勒尼埃也来到了阿尔及尔大学当助教。格勒尼埃在大学的课堂上引入了一些新的内容,他制订自己的教学计划,涉及到诸如道教等一些边缘题材。为此,加缪读了印度哲学,老师还引导他了解了柏拉图。他和老师都读了笛卡儿、克尔凯郭尔、斯宾诺莎等人的著作。
在大学生活的初期,加缪对一些意外事件的反应是典型的斯多葛主义态度。例如,有一次他们要考心理学,加缪的同学德施泽尔记错了时间,他通知加缪,考试在下午进行,然而,等加缪下午匆忙赶到考场,发现已经考完了。理所当然,加缪应该很生气,因为这次考试,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下一次考试,就要等到六个月之后了。然而加缪并没有流露出生气的样子,只是淡淡地说:“那好吧,我们下次再来考。”
那时的大学里,左派和右派的学生关系十分紧张,德施泽尔是积极的社会党分子,对这类政治活动,加缪表现出冷淡的态度,德施泽尔认为加缪因为自身有病,或姨父的反对所以对这些不感兴趣。在学校里,加缪是个刻苦学习的学生,上课的老师都对他刮目相看。在校外,加缪积极参加活动,让他在此时已经有了名气。他在校外参加了“唯美主义”圈子,他在向着作家的方向而努力。
他写了一首名为《地中海》的诗,尽情地表达了地中海人文的思想,在后来的作品中,这种思想一直贯穿其中,很显然与当时本土作家所表达的极其不同。这种思想与他周围的好友、老师及那里的居民,是密切相关的。加缪和朋友们平常散步时,常常谈及这个具有北非风土人情的地方,在北欧人的眼中,地中海人热情奔放,说话滔滔不绝,性情率直,但缺乏自我克制能力,有时欠客观。加缪希望自己笔下描述的和真实的地中海能够融为一体。
他在诗中描述道:
地中海!一个适宜于我们的世界。
……
信念在金色、蓝色的摇篮里摆动。
……
拉丁人的土地没有震动。
……
���你身上,人们通情达理,更加文明。
……
地中海,哦!一望无垠的地中海!
你的儿子们孤单地裸露着身子,没有秘密,在等待着死亡。
他们死后纯净地、*终干干净净地归还于你。
加缪这个时期写的诗歌,及一些激情洋溢的散文,都在他死后作为遗作一起发表。他还写了一篇题为《在女尸前》的心理悲剧短文,文中描述了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站在尸体前的各种复杂的心理状况及其变化,丈夫一下子从迷糊中变得出奇地清醒起来,他变得无所顾忌,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另一篇《失去爱人》的写作探索中,他描述了无法接近和得到所爱之人的爱时的一种惆怅与失落感。1933年,他还写就了一篇极其出色的思考短文,题为《上帝与其灵魂的对话》,从这篇带着希望性质的文章,可以看出他对人自身渴求认知的思想轨迹。
诸如以上这些诗歌和短文,是加缪自身对写作的一种摸索,他渐渐掌握了如何运用词语,无疑,文章里显露了许多雕琢的痕迹或一些过分的理智与自我沉湎。这是初学写作者都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写多了,慢慢就会懂得如何删繁就简。对此,加缪学得很快。他很快就结束了这个为写作而写作的阶段。因为在他的心中,逐渐积累起一些迫使他不得不表达的事物,一种类似信念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
这之后,加缪尝试对自己童年精神创伤的题材进行挖掘,为此,他写了一篇题为《穷街区的医院》的小说,小说里描述了在医院里,一群患有肺结核的病人在花园里晒太阳,他们相互打趣,开着同病相怜的玩笑:
一个剃头匠跑到路中,想撞上一辆汽车自杀,然而一下被司机从车底下拉了出来,他的屁股挨了一脚。另一个人,因为与性欲强烈的妻子不停做爱,直到*后丢了性命。结核病是能够治愈的疾病,但是需要时间和耐心……
这一时期,加缪对西蒙娜的迷恋是很认真的,他像完成格勒尼埃布置的议论文一样用心,人们从他写给西蒙娜的信中可以看出:
山茶花压垮我们的桌子,它提醒我们,梦幻中的春天与我们恐惧的死亡,是相当的……因而,我们发出这样的赞美,我们泛神论的观念,将渐渐趋于多元的统一。
另外,我们得到**的答案,那就是:沉着的缄默。我们用这种缄默,去对抗至高的上帝,对抗世界万物,我们需要足够多的怜悯才能战胜上帝……
湿润的天空过后,在清晨的草地的反面,花朵芬芳之后,是否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此时,我在讲述这些,讲述这些引人入胜的奥秘,我又是谁?相信这一切的人是否就是我自己?但我相信的,不是花朵芬芳之后的那种东西,我相信的,是芬芳和花朵本身……
1934年1月25日,加缪开始为《阿尔及尔大学报》的艺术评论栏写一些相关的评论。他的**篇专栏评论,是一次以地中海为主题的画展,他一个搞雕塑的朋友路易·贝尼斯蒂有三幅画参展,不过加缪没把他的画**评论。专栏末尾许诺在下期对此画展作个整体的评述。
他从描述贝尼斯蒂的画室作为开头:
充满海水味道的房间里,在两把椅子中间,生着炭火。墙上,挂着德斯皮尤和马尤尔的速写作品。在墙角,放着一件未完成的雕塑品。静极了。
接着,他评述了在这次参展中,好作品确实太少了,并表示遗憾。在加缪看来,这次东方画展,显得有些单调和乏味,种类和风格不够丰富。他的好朋友迈松瑟勒,不会忘记他的朋友对展厅作了这样的描述:
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从大厅的深处往外观看,透过大块的玻璃幕墙,后面就是港口,雾气中,隐约可见模糊的船桅,声声汽笛,如刀子般划破了浓浓的雾气……这才是一幅*美的画。
结尾,已俨然是一位真正评论家的评论人,用谦逊的口吻,声称自己并不是**的真理,但他表示,自己表达了*真诚的观点。
3.劳工剧团
我想知道人们在接受了义无反顾的生活之后,是否也能同样义无反顾地劳动和创造,以及通向这些自由的道路是什么。
——加缪
1934年2月6日,在法国巴黎的协和广场,右派反政府游行正在大规模上演。当时的议会,正准备对激进社会党政府进行一次信任案投票。而这批游行者,就是为了来阻止这次投票的,游行者的口号,全都是关于法西斯主义的。在这次对抗的骚乱中,死了17人,2329人受伤。结果,直接导致了政府垮台。
对加缪不熟悉的人,他们觉得加缪可以避开这些动乱。然而,这时的加缪,由于身边朋友的影响,他已开始关注眼下的政治。并且,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冷静地决定加入到政治舞台。
经过朋友介绍,他认识了艾米勒·巴杜拉。这是一名积极的共产党分子,他当时的身份是和平与自由组织的副总书记。
按照巴杜拉和加缪商量的工作计划,加缪接下来将负责贝尔库工人区的支部工作。这时,他偶然又遇到了贝尔库的小学同学路易·帕热斯。帕热斯从海军退役后,进入了一家海运公司工作,出于信任,加缪要求他一起加入组织。
1935年7月,巴黎成立了反法西斯知识分子委员会。局势一下子令人兴奋,阿尔及尔大学西班牙语教授马尔塞·巴达,亲自担任反法西斯知识分子委员会阿尔及尔分部的书记。他以这个身份,诚挚邀请了左翼知识分子的名人安德烈·马尔罗,希望他能来阿尔及尔作一次集会的发言。
这次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在马尔罗演说时,他没有穿外套,嘴上叼着香烟,不停地在台上来回走动。马尔罗离开阿尔及尔时,当地的反法西斯积极分子都去码头欢送他,并举起拳头向他深深致敬。
因为受到了鼓舞,加缪决定秘密加入共产党,纵观加缪的一生,当他作出重大行动时,总是这样小心谨慎。他加入共产党,没几个人知道,除了几个与他一起加入的朋友以及他亦师亦友的老师格勒尼埃。
不过,很多关于共产党的活动却是公开进行的,人人都可以参加,由于受到作家马尔罗演讲的影响,这时,文学艺术活动尤为活跃。因为马尔罗建议大家以文学艺术为信仰服务,这使得加缪对马尔罗更加钦佩。
因而,加缪仿佛受到了启发,他开始把身边的朋友聚在一起排练剧目。很快,剧团就成了政治行动的秘密方式。他们一致决定,把剧团取名为劳工剧团。
劳工剧团的**部戏,就是加缪改编自马尔罗的小说《轻蔑的时代》。与此同时,他们还秘密领导着一个地下的共产党组织,这是一个教育机构,得到左翼工会的支持,名字叫“劳工学校”。接着,他们继建立劳工剧团和劳工学校后,又迅速成立了劳工影院。
在这些活动中,加缪做了一系列的工作,他亲自改编剧本,组织散发剧本,对剧目亲自导演,甚至自己当演员。
加缪运用旁白的方法,把《轻蔑的时代》改编成适合舞台演出的戏剧,他利用台前台后的幻灯机,对舞台背景快速切换,每一场戏都不长。
为了排好这部戏,他发动了身边所有的朋友,其中有路易·帕热斯、路易·米凯尔、保罗·拉菲、玛格丽特·多布朗、伊夫·布尔乔瓦、罗贝尔·纳米亚、让娜·西卡尔及阿尔非·普瓦尼昂。
在改编这部小说前,他给作者马尔罗发去电报征求意见。马尔罗很快就发回电报:“你演吧。”
加缪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非常高兴,因为马尔罗在电报上用“你”称呼他,这种亲切代表了一种信任在里面。
1936年1月25日,《轻蔑的时代》首场演出公映,《共产党》杂志欢呼道:
这不是试演,简直是大师的杰作。
评论家热内·雅农在《阿尔及尔回声报》上写道:
他们令人惊讶的戏剧觉醒意识,他们营造的剧院气氛,这在阿尔及尔是非常少见的。
这次演出,在由社会各个**人士组成的观众团体中,获得了成功。
加缪有一种天生的不怒自威的气质。他不会和演员争争吵吵,因为几乎都是他说了算,而演员对他的建议又十分信服。
在接下来的新剧中,剧目由加缪提出,然后大家进行自由讨论。选择的**放在由他的共产党朋友决定的政治路线上。蓬塞写道:
加缪具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过人天赋,他总是在适当的时间里,出现在现场,并用恰到好处的语言,激起人们的热情,自然而然就产生一种信任的和谐气氛,他对语言分寸的把握很好,总是善于说服别人,还能不时友好地与他人开玩笑,以调节气氛。
继《轻蔑的时代》大获成功后,劳工剧团的同志们,又开始投入到了第二部政治戏剧的创作中去。这部剧取名为《阿斯图里亚斯起义》,他们在贝尔库一个业余乐队的库房里进行排练。
经过漫长的排练后,《共产党》的半月刊《社会斗争》宣布这部戏剧将在4月2日进行首场演出。然而,计划落空了。
演出前,市政府派人把加缪叫去。而剧团里的剧友,都以为这部剧早就获得省政府的同意,所以,他们仍然坚持不懈地排练。加缪被告知,阿尔及尔市长没有作任何解释,就单方面宣布禁止此剧上演。
加缪获得这个消息后,马上给市长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他严正地抗议这次禁演的决定。然而政府一点也没有宣布解禁的意思。剧团三个月的努力排练,被突如其来的一道禁令化为乌有了。
不过,加缪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觉得目前*好的办法是发表剧本,于是,剧本很快就由一个21岁的小伙子夏洛进行秘密出版,印刷厂的老板很照顾这个年轻的出版人,给他印了500册,只收了500法郎。剧本每本售价5法郎,两周之内,该书就一售而空。
4.“性嫉妒”
肉体的判断并不亚于精神的判断,而肉体在毁灭面前是要后退的。
——《西西弗斯的神话》
一个学期结束了,学校里的同学、周围的朋友,回家的回家,度假的度假。看起来,在开学之前,加缪不能组织任何活动了。于是,加缪想把这段清闲的时光,全都用来看书。这时他读的作家作品有点出人意料,包括戈比诺公爵、塞利纳等。
恰好在这段闲暇的时光,加缪与伊夫·布尔乔瓦接触比较频繁,他们经常一起去看电影、去听音乐会,或在海边闲逛。
有**,布尔乔瓦提出了一个建议,趁这段时间大家出去游览一番,于是建议加缪夫妇和他一起结伴而游。在布尔乔瓦的眼中,坐着独木舟穿越整个中欧,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加缪和西蒙娜觉得这个建议不错,马上就答应了。
于是三个人来到了港口,布尔乔瓦向朋友借了一条两人座的划艇自己用,另外,他又租了一条给加缪和西蒙娜使用。
**次泛舟,布尔乔瓦建议从因斯布鲁克沿着风景迷人的莱因河谷顺流而下,大约65公里,*后到达德国边境不远的库夫施泰因。
7月19日,三个人一起出发了,他们顺着急速的河水,一路划下去。这**,一切都顺风顺水,三人的心情,也因沿途美丽的风景,感到很愉悦。到了晚上,他们靠了岸,在岸边支起帐篷过夜。因为三个人同住一个帐篷,大家在这晚都没有睡好。
第二天早上起来后,加缪在岸边散步时,突然感觉身体疼痛不已,这时他们才想起,加缪因为结核病不能做像划艇这样的剧烈运动。加缪一下子就感觉到十分沮丧,因为他发现自己比不上正常人。于是,他们花了一个上午讨论解决方案。
*后,加缪只能自己先坐火车去库夫施泰因,在那里等他们,布尔乔瓦和西蒙娜一起继续走水路。
当他们跳上划艇继续顺流而下时,加缪站在岸边,目送着他们远去,心中有说不出的苦涩。
布尔乔瓦和西蒙娜到达和加缪约定的库夫施泰因时,比预计的时间晚了24个小时,加缪曾在日记中描述在岸边等待他们时的凄凉心情:
烟雨茫茫,因河沿岸的教堂和田野,笼罩着挥之不去的孤独感。
见到他们,终于让加缪松了一口气。加缪告诉他们,因过了约定时间还不见他们,便去报了警。
接下来的旅程,是古老的宗教**贝希特斯加登城,坐落在风景如画的山区,海拔高度为2700米的瓦茂曼山峰,与起伏连绵的山脉构成了如画的背景。
三个游伴辗转多时,才找到了下榻的小旅馆,拖着疲惫的身躯,显然大家对这次旅程都失去了大部分的兴致。
在到达下一个旅游点柯尼斯湖时,布尔乔瓦和西蒙娜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加缪在这之后和西蒙娜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后来人们在加缪的日记中发现,他写下了火车沿途观察到的一切,以及大街小巷里可以描述的新奇事物,都详细记录下来。文字中流露出渴望与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外出旅游的念头。
随后,三人又一起去了萨尔茨堡,他们驻足在广场,欣赏露天的一出神秘剧。快乐仿佛又回到了三个人的身边,路上新奇的事物,总能给他们带来旅游的兴奋。忧愁暂时散去了。
旅游的途中,他们可以收到一些朋友寄来的信件。因为,早在他们出发前,就向朋友们通报过旅游计划的站点。
7月26日,加缪自己去邮局取信,他自己收到了几封信,西蒙娜也有一封,加缪跟工作人员费了一番口舌才取出来。他拆开信,发现是一个和妻子超出了正常关系的医生的信。
加缪回到旅馆,跟妻子对证,他们在房间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第二天,他们表面上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样,加缪决定旅行继续下去,他不想中途返回。然而,有**,加缪绷着脸对布尔乔瓦说:“我已决定和妻子分手,这一切与您无关。”
三个人按计划,完成他们的旅程,他们一起穿越了萨尔茨卡梅库的群山和湖泊。他们时而步行,时而坐蒸汽船欣赏两岸风光,有时,还会因为下雨迫不得已停下来。随着共同经历旅程上的际遇,三人间的气氛好像缓和了一些,加缪有时甚至还会说出幽默的话。当他们抵达林茨时,加缪离开了他们,独自去医院做常规的气胸**,而这时,布尔乔瓦便设法把一条多余的划艇托运回法国。
由于旅途中所有的现实问题都落在布尔乔瓦一个人的肩上,有时他不免会大发脾气,而加缪也会不客气地扯开嗓子回敬。布尔乔瓦执意要坐划艇穿越波希米亚,他决定让西蒙娜与他同行,而加缪只能又在约定的地点与他们会合。由于之前加缪向他作过声明,加缪考虑到自己的面子,只能同意了。
不管怎样,布尔乔瓦达到了目的,他对这个安排感到非常高兴。特别是当他与西蒙娜划行到上维塔伐时,路段突然变得艰险,而此时的西蒙娜,表现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顽强,他说,这是因为西蒙娜的身上,流动着奥地利人顽强的血液。他们缓慢地朝着北面一直漂流下去,到了夜晚,他们在岸边搭起帐篷宿营。
就这样,当他们遇到水路时,就暂时分开。加缪在另一个约定的地点,与他们继续会合。一路分分合合,来到了西里西亚、摩拉维亚,*后,辗转到意大利的北部地区。
三个人旅程的*后一站是从马赛直接回到阿尔及尔,因为接近暑假的尾声,归途变得拥挤不堪。回到阿尔及尔,加缪暂时住进了哥哥吕西安在市**的房子里。而西蒙娜也回到了娘家住。
当加缪的好朋友遇到他时,发现他变得郁郁寡欢,他们都隐隐感到,这次出游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不过,加缪并没有对谁提起这次旅程的心情。只不过,这次旅游回来后,他和西蒙娜便不再一起���同生活了。
事实上,这次旅行回来之后,加缪和西蒙娜分居了。
5.翡虚院
大海,原野,寂静,土地的芬芳,我周身充满了香气四溢的生命,我咬住了世界的这枚金色的果子,心潮澎湃,感到它那甜而浓的汁液顺着嘴唇流淌。
——《蒂巴萨的婚礼》
无疑,这次失败的婚姻,给加缪带来了严重的精神打击。他甚至伤心地对当初反对这次婚姻的姨父说,西蒙娜是他爱情的试验品。他忽然感到孤独的人生无情地袭他而来,因为此时的他,不再有姨父给他带来舒适的住所作为庇护,不再有**住宅里的二人世界。他必须重新面对一无所有的生活。
正因为如此,他开始逐渐显露出自我本真的那种异乎寻常的傲慢,一种过分的敏感天性。他的老师格勒尼埃说,这是“非洲人脾气”。反正这种性格放纵地一直贯穿着他接下来的生活。
同时,他也培养了自己“地中海式的”的个性,这种个性表现在他对待女人的态度上:对母亲或妻子表现出敬重,对俘获的女人,表现出一种近乎任性、放肆、豪迈的爱。仿佛,这是为了报复西蒙娜的不忠,让自己找到一种平衡。
这种创伤,让他对爱情始终拒绝保持**和持久的关系。他更愿意和喜欢的女孩,保持一种暧昧的**关系。一种发自本性的自卫,他想要获得更多女人的爱,以弥补这些伤痛,可以说这是一种自我惩罚,也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格勒尼埃对加缪描述道:
一个对美的永恒的追随者,是莫扎特的唐璜的化身;作为有强烈的统治欲望,又喜欢独来独往的人,他还是一个生活在大海中的人,他处在一种**的幸福,或一种**的痛苦中,时刻感觉受到威胁的人;这是一个对爱异乎任性、头脑异常清醒,爱着女性同时又蔑视女性的薄情郎。
1936年的春天,有**加缪和两个同窗走在阿尔及尔的希迪普拉伊姆小道上时,偶然看到了“出租房子”的招牌,这马上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因为那栋出租的房子,能够俯瞰港湾、码头的全景,延绵起伏的群山也在脚下。他们马上找到了房主,房主说自己一家住底层,想把上层出租,这正合三个年轻人的心意。房租是300法郎,三个大学生将平分房租,他们平常想用这个地方来写作,并且与友人会面。
与加缪搭伙的两个姑娘,都来自奥兰。她们分别是让娜·西卡尔和玛格丽特·多布朗,她们在阿尔及尔大学就读。让娜是一个真诚且神情有些严肃的人;玛格丽特则是一个对同伴非常忠心的女孩。加缪常常和她们一起,从事各种文化艺术活动,甚至政治活动。两个姑娘都表现出十分出色的个人能力。
从这**起,几位志同道合的大学生朋友,便有了一个自由交流和活动的场所。当地的居民把这座翡虚院称为“三个大学生的公寓”。
人们沿着一条从头至尾,完完全全笼罩在橄榄树丛中的蜿蜒小路,一直攀登而上。*终,当你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爬到山顶时,首先呈现在你眼前的是,一扇矮小的蓝色栅栏门,接着,又是一段狭窄又陡直的山梯。这时你抬级而上,继续攀爬,一定要十分留意,不要被两旁叶子花的枝丫划破你的手脚和皮肤。
房子的上层,基本是方形的。一个卧室和厨房在后面,前面是另一间较大的卧室,带阳台。站在这个阳台上,城市、大海、港湾、码头一一尽收眼底。阳台同时与大厅相连,通过大厅的窗户,景色同样一览无遗。
当你站在窗前放眼望去,感觉到自己犹如一叶小舟,仿佛航行在闪闪发光的海面上。当你把远眺的目光,穿过散乱的晾衣绳,越过层峦叠嶂的红色屋顶,再落到了广阔的海湾,一直让目光延伸到远处绵延起伏的紫色群山上,这时你会发现,你所在的正是一所“面对世界的房子”。
无疑,这所房子在加缪的身上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诱惑力。尽管没有精致**的家具,家具基本上都是从二手市场购来的,然而,这似乎代表了如同一个孩子秘密的藏身之地,成为他躲避纷扰的世界的世外桃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