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奸淫掳掠时。
这被江湖人口诵心记的至理名言,原本她是不信的。可事到临头,她不得不感叹名言警句的可靠性。
她不过是找个地方避雨,结果却碰到了《江湖逸闻录》中的经典桥段。
黑云如墨的夜里,一间破庙,一位衣衫不整的美人。**走调的是,这美人是个男的。
只见他垂着首,长发湿湿地蜿蜒着地,在这空山秋雨的夜里别具风情。
“阿匡?”美人微一开口,庙里便满是浓香。
这味道……
她赶忙掩鼻,真是药死大象的剂量。
“阿匡?”沙哑的声音明显偏缓,像是在试探。
听气息他好像不懂武,对于普通人来说,中了这等春药还能如此清明的已属不易。更何况,他还想杀她。眼见美人就要按下手中的机关暗器,她赶忙出声,“阿弥陀佛,贫尼山中遇雨,欲借此地暂且休息,不想惊扰了施主,真是罪过。”
编话不经大脑,说谎不打草稿。她是余家人,这点变通的本领还是有的。
“原来是师太,在下失敬。”美人虽语带春风,手中却依然紧握着暗器。
唉,真是疑心啊。她在心中暗叹一声,突地向前倾倒,发出重重的落地声。
“小心。”
她姿态不雅地爬起身,“施主可有火折子?”
“没有。”他语调轻柔地开口,“师太前方两尺的地方还有一块碎石。”
她看着光滑如镜的地面,微微一笑,“施主能夜视啊。”
“江湖中人,这是自然。”
“那便多谢施主了。”她瞎子般地试探,鞋底在地面摩擦着,越过假想的碎石,而后靠墙坐下。
“师太。”黑暗中,沙哑到性感的声音缓缓响起,“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施主请说。”
“近日秋雨如晦,在下的心亦是纷扰难定,想请师太持诵《金刚经》,平我心绪,去我烦忧。”
语调**恳切,要求**合理,但他的心**是黑的。想她假扮不懂武的出家人,拿出生平*大的善意来表现出对他既无色心又无色胆,可这个美人还是不相信。
“师太?”
这声催促压抑不住喉间的呻吟,看来他快要撑不住了,要在药效发作前扫除一切威胁?还真是守身如玉啊。
“师太不允么?”他笑如春月,手中的暗器对向她所在的角落。
原来他一直不信,先前的好心指路只是想确定她的方向,这人真是……
“阿弥陀佛。”唱念佛号的同时,她倏地飞起。
美人刚要按下机关,就觉脑后一木,整个人软软落下。
“唉,吃了‘淫乐无边夜夜春’还能这么折腾。” 看着地上春意横生的美人,她缓缓叹了口气,“看你这么守身如玉,我便成全了你。”
落雨的山野像是着了墨,晕染着朦胧的水渍。恍然间只见一白影飞起,如画中留白,带着清雅旷远的风韵。
于山岩上轻巧地将一人扔下,毫不留情,畅快无比! **章 **佛 传奇谱排名**,余瞻远、余柳氏夫妇,殁于正魔大战虎跳崖一役。
《江湖逸闻录?宗师正册》 晋安余氏,正道大家,掌江湖宝重逾二百载。宝重之秘以家训传之,故言“得余氏者得江湖”。十一世孙余瞻远,生性豁达,武功超绝,与魔教右使柳缇育有一女。江湖无人见过此女,之后更不知所踪。此女重出江湖之日,便是余氏传奇陨落之时。
《江湖逸闻录?��山院隐册》
江湖上*不缺的就是传奇,能跻身《江湖逸闻录》偏册已属不易,更别提能以个人身份进入宗师正册,连续十年蝉联传奇谱排名**,让有“万年毒舌”之称的南山老人赞之又赞、不能再赞的人物了。
当然,这样的人物必已作古。只有死人才能安享盛名,这便是江湖的残酷之处。
然而这入土的传奇同一件物品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便成就了江湖书写不完的神奇。
“‘淫乐无边夜夜春’?那不是二十年前,让余瞻远余大侠失身给魔教女魔头的春药?”
“怪不得啊,我想玉剑公子怎会娶那柳**,原来是中了药啊。”黄衣侠女愤恨地看着堂上喜烛,一副誓将银牙咬碎的模样,“哼,公子必定是在周遭只有这么一个女人的情况下,这才委曲求全、痛心疾首、老大不情愿地收了那姓柳的。”
“去他爷爷的,老子怎么听说是江湖**美女峨眉派的柳小师妹于某年某月某**,不幸路遇‘据说’是中了春药的玉剑公子,结果三生不幸落入狼口,一来二去,一朵鲜花就插在了玉剑上。”这番言论引得江湖王老五们频频点头。
“细细算来,这是自余氏夫妇以来因‘淫乐无边夜夜春’而结合的第……”好事者拿出*新出炉的《江湖逸闻录》翻了又翻,半晌报出准确数字,“第三十八对佳偶。”
三十八对!
一旁埋头苦吃的天龙门门主王叔仁差点爆出眼珠。
丫,还要媒婆做什么?只要有了这“淫乐无边夜夜春”,他座下的**女弟子便不愁嫁了。慢着,慢着,容他好好算算。现今江湖四大公子,玉剑、君山、濯风、祁阳,前面两个不用理会,跳过。北濯风,南祁阳,有钱的自然是南方人。南边好啊,物产丰饶,买卖亨通,家大业大,不怕吃空。想他天龙门十三口,外加堂前看门狗,便能天天喝汤顿顿吃肉。
一双老眼忽喜忽悲,复杂的情绪*终化为两泡热泪,湿漉漉地挂在眼眶里,“阿归,天龙门就靠你了。”
被点名的女子缓缓抬头,清秀的容貌在美人如花的江湖里只算一株不起眼的小草,“师父,您叫我?”慢半拍似的,她眨了眨眼。
“你!”正当王叔仁恨铁不成钢之时,就听喜堂里骚动起来。
“上官公子。”
“上官公子到了!”
一时庄门大开,座上宾客纷纷起身,身穿喜袍的玉剑公子更是出庄相迎。
“上官……上官?”王叔仁低声念叨,“好像不是江湖排名前十的人物啊,怎会这么大排场?”
“哎?王掌门不知道?!”
“本门地处边陲,消息不通,还望兄台指点一二。”
“上官公子乃是江湖四公子之一祁阳公子萧匡的娘舅。”
“不过是沾了外甥的光。”有人颇不以为然。
“哼,沾光?上官公子气质高洁,神佛般的人物,哪里还用沾别人的光!”
咦?这不是刚才那位为玉剑公子万般惋惜的黄衣女侠么,怎的又为上官公子抱不平起来?
“敢问女侠……”
不等王叔仁问完,就听黄衣女侠温柔似水道:“上官公子出身大富之家,本可过着平顺安定的日子。可为了逝去的长姐,他不惜投身险恶江湖。这些年祁阳公子之所以名震江湖,全因身后有一位上官意,这样的人物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是啊,是啊,祁阳公子真是好狗……”闻言,王叔仁惊瞪老目,只见他座下的**女弟子咽下一口好菜,平气再道,“祁阳公子真是好有运气,摊到了这么一位娘舅。”
黄衣女侠向她斜睨一眼,“有运气的又岂止祁阳公子!”
“哦?难道……”她一脸求知,**地激发出黄衣女侠说下去的欲望。
“‘上官意,江湖幸。’自从有了上官公子,江湖门派再不愁生计。上官公子乐善好施,有着神佛一般的慈悲心肠。只上月,就有七家小门派在上官公子的救济下重开山门、起死回生。你们说,这样的人物当不起这般礼遇么?”
“当!当得起!”一手生金一手生银,试问有哪个门派能跳出上官大佛的五指山。她心悦诚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来有钱的是娘舅啊。”耳边响起恍然大悟的老声,“阿归,天龙门就靠你了。”
不待她明白,整个人就被用力推了出去。再回神,只见淡青色衣摆在眼前微微拂动,流云样的银色绣边闪着内敛的柔光。
周遭,针落可听。
“我佛慈悲。”幸是双膝落地,她借势双手合十,跪拜神佛状,“请佛祖赐我天龙门白银五十两,腊肉一百斤,助我天龙门起死回生。”
头顶传来轻笑,她不听,径直站起身来,“阿弥陀佛。”
*后一声唱和,轻笑声戛然而止。
“敢问姑娘芳名?”
她眼皮一跳,“在下余秭归。”
“余秭归。”这人轻柔念着,似将她的姓名咀嚼再三而后郑重咽下,明明是春风般的暖声,却听得她头皮发麻四肢冰凉起来。
“若在下没听错,余姑娘师从天龙门?”
“是。”她微微退后,试图拉开彼此间的距离,不想却动弹不得。
在旁人看来是她主动靠近,却不知衣摆下她的长靴被人死死踩住。
“在下上官意。”春潭般温柔的双眸直直看来,目不转睛,“**得见余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入夜,玉剑山庄的流水席还在继续,她不胜酒力早早便下了席。
“无耻!”
“卑鄙!”
对于沿途的一路骂声,她已是毫无感觉了。
自上官意来了后就再无侠女为玉剑公子抱屈,这尊**佛不仅法力无边,就连害人的本事也是不小。吃完这顿喜酒,她定躲回天龙山,没个三年五载绝不下来。
她叹了又叹,慢腾腾地向无人的庭院走去。
今夜满月如盘,远处飘来一簧清歌妙曲,歌声婉转,正应了人圆月圆的好时景,江湖难得显柔情。她藏在树荫里,听着时隐时现的乐声,醺醺然将要睡去。
“师姐。”树下有人。
“师妹,你怎么才来。”是两人。
“韦容那小子看我看得可紧了。”
“可恶,你连身子都给他了,他还疑心?”
“唉,原本他就快松口了,可自打被他爹叫去后就……”
“韦柏重那老狗!”年长的恨恨一啐,“师妹,你可要稳住。师父十年布局,等的就是这**。”
“可就怕我公爹早就看出我不是余瞻远的女儿。”
余瞻远的女儿?树上,浅眠的她下意识侧耳。
“放心,师父曾去南山院偷看过《逸闻录》的隐册,上面清楚地写着没人见过余瞻远的女儿,就连韦柏重也不例外。而且江湖人都知道,与魔教大战的前夜,余瞻远就宿在玉剑山庄,与老鬼促膝谈了许久。师父推断,那一夜余瞻远定是对老鬼透露了部分余氏家训,作为交换托老鬼照顾他的女儿。不然老鬼也不会在余瞻远夫妇刚刚罹难之时,便以托孤人的身份去藏云山寻找余氏孤女。”
“可为何师父让我姓柳?”
“在幼失怙恃、江湖人人欲擒的情况下,不改名换姓的那是傻子!”
登时,她明白了这些年自己无风无浪的原因。
“柳,原是余夫人的姓。据见过她的前辈说,余夫人是当时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眉间一点红痣,温柔如水,气质与魔教身份绝不相符。这下你该明白,师父为何在我们师姐妹中独独挑中了你吧?”
“怪不得我公爹**次看到我时,直说像呢。”
像么?她对新娘的容貌不禁好奇起来。
“**上官意突然到访其意不善,师父命我通知你,计划提前。”
“**明白,定不会让她老人家失望。”
“多加小心,保重!”江湖儿女行事爽利,瞬间便没了人影。
唉……
她无声叹息,这些年不是她不愿忘,只怪江湖人刻意提起。
余氏家训,余氏家训……默念着这四个字,她不禁笑出声来。
“原来树上也有赏月的同好。”
闻言她不由大骇,何时来人她竟不知。屏息静气,借着叶间的缝隙望去。只见月下美人如玉,桂黄色的月光停在睫毛上,形成一道迷离的光晕。似柳月春风,颇有几分不下凡尘的美感。若是初次得见,她说不定真会被色所迷。
树影间,四目相对。一双俊眸欣然漾深,绽出堪比月华的绝艳光彩。
“原来是天龙门的余姑娘。”
见躲不过,她只得跃下,“上官公子,失敬失敬。”
“姑娘好雅兴,在这儿赏月听风。”
“呵呵,在下不过是喝多了,寻个清净地小睡片刻。”她敷衍着,恨不得脚下抹油一走了之。
见她惶惶欲走,上官意叹道:“余姑娘可是讨厌在下?”
“怎么会!”断然否认,死不承认,“公子这般高洁人物,在下自是万分敬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敬仰到双膝跪拜的地步么?”他虽带着笑,笑意却未至眼底。
她蹙着眉,很是委屈,“公子莫怪,在下白日所为,实在是情非得已。”
“哦?”他颇感兴趣。
“江湖里既有玉剑山庄这样的豪门大家,就一定会有天龙门这样艰难度日的小门派,这与有黑必有白是同样的道理。”她翘首望向人声鼎沸的喜堂,“对天龙门来说,若真有人能代替神佛让本门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那三跪九叩又算什么?”含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意,一双乌瞳悠悠望去,“上官公子,你说可是?”
被她这一看,上官意微微愣怔,半晌才露出笑,“是在下多心了。”
竟然混过去了!她暗自窃喜。
“其实**姑娘一声佛号勾起在下颇多回忆。”月色下,他一身淡青长袍,显得有些寂寥,“不瞒姑娘,在下也曾有过玉剑公子一样的遭遇。”
言下之意,名满江湖的上官公子也曾中过“淫乐无边夜夜春”?这**可以排在“江湖十大秘闻”之首,足够让江湖人士津津乐道半辈子了。
只是如此私密的事对一个陌生姑娘说,是不是太过了?她心生警觉,下意识想要回避,就听上官意轻声再道:“只可惜在下没有玉剑公子这般幸运,不等天明,恩人便离我而去了。”
“可惜可惜。”她这声**应景,听不出半点敷衍的意思。
“这也不能怨她,谁叫她身份特殊,这等私情是佛门不容的。”
佛门?
她眼角一抽,只见他细密眼睫微微垂下,朗月般的俊容染抹痛色,“那日分离,只听她一声‘阿弥陀佛’,在下顿觉万念俱灰。只恨自己四肢麻痹,眼睁睁地见她离去。一夜秋雨如注,在下浑身湿透心却干涸,每每午夜梦回依旧是痛不能已。”
眼皮抽了又抽,她几乎喷血而出。
“你说,再相逢她还能认得在下么?”
咽下喉头血,余秭归婉转道:“若公子还认得师太,师太自然能认得公子的。”
倏地,他像是痛到**,苍凉地笑起来,“在下既不能夜视,又怎能看清暗中的她?一切天注定。”
她暗舒一口气,“公子切莫哀伤,年少情仇记不长,过些时日便会忘的。”
今夜过后,就算皇帝老儿摆酒,她也绝不下天龙山半步!
她正思量着如何脱身,半晌就听上官意唤道:“余姑娘。”
她小心抬眼,只见他含笑看来,眼中非但不见半分痛色,甚至还带着几许玩味,“听人秘密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
“……”
这样的强迫中奖,她能不能不要?
再抬眼,再抬眼。
果然是她痴心妄想了……
黑影如鬼魅一般漫天落下,兵器闪出慑人的寒光。刀剑无眼,她狼狈躲过。再想逃,却因带了个大“包袱”,怎么跑也跑不快。
“麻烦姑娘护我周全。”拽着她的腰带,身后的“包袱”愉快笑道。
第二章 到处都是秘密 雨后空山,绿叶似玉般的润泽。几缕蝉鸣在云气缥缈间,忽高忽低,忽断忽续,此唱彼和。
“阿归,**快活么?”
高大的男子扛着小人儿,一摇一晃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快活,快活极了!”黑眸弯成新月,小人咬了一口红豆饼,*后还不忘往老爹的嘴里塞上一块。
“那,回去后……”
“我不会将爹爹偷看漂亮姐姐的事告诉娘的。”义薄云天,她**够义气。
“咳……咳……咳……”男子好容易顺过气,“爹的意思是回去后你娘要问起,就说是你想下山的。”
“哦。”
“还有,爹**没有偷看除你娘外的其他女人。”
“哦?”
“阿归——”这声拖长了语调,对她的怀疑很是不满。
“爹爹明明就有看卖红豆饼的大娘。”
“……”拜托,那是奶奶好不好。
“还有走高索的姐姐。”
“……”那女娃顶多十岁!
“呵呵……”
“笑什么?”某人老大不爽。
“原来爹爹是扒耳朵。”
“你你你!”
坏了坏了,不过是在一家川菜馆吃了一顿,她就学会方言来羞辱老爹了。
某人气急败坏地将女儿放下,缓了缓气,摆出顶天立地般的造型,“阿归,你看你气宇不凡、高大英武的爹像是怕老婆的人么?!”
“像。”
回答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刺激得某人叉腰怒吼。
“怕她个屁!阿归,待会儿回去,你就实话实说,就说是爹受不了她的烂手艺,这才带你下山打牙祭!”
“当真?”
“当真!”
“果然?”
“果然!”
“爹爹不反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乌瞳视远,小人儿笑得快意,“娘,你听见了吧,真的不是阿归的主意。”
“啥……啥?”脖子僵硬转动,某人烧高的火焰陡然熄灭,“夫……夫人……”
“偷看漂亮姐姐?”眉间一点红痣,美人观音貌。
“不……不敢……”
“我的手艺……”停顿了一下,美人灿笑如花,“烂?”
“谁?谁造的谣?”某人义愤填膺。
“相公,咱们回家慢慢说,慢慢说……”
“夫人啊夫人,其实是阿归她吵着要下山。”
“……”嫩嫩的小脸微微抽动。
“为夫是被逼上梁山,迫不得已啊。”
她就知道,什么“气宇不凡、高大英武”,什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都是假的!要是江湖上真这么传说,也只能证明那是个谎话圈。
幼小的心灵破碎个彻底,却牢牢记住了一句似真似假的话。
“阿归,**爹爹言传身教只为让你明白,在江湖里识时务者为俊杰。” “醒醒!”
她掀开眼皮,就见一双喷火的丽眸。
“唔……”脸颊好疼,这位女侠是想把她打成猪头吧。
“真是,都这样了还能睡着。”女侠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我睡着了吗?”她挠了挠头。
“哼,不仅睡着了,还边睡边笑呢。”
“大概是做了个好梦吧。”脸埋在阴影里,她似笑非笑道。
“傻笑什么,要不是你拖后腿,上官公子早就被我救下来了。”女侠叱道。
适才这个人冒出来的时候,她只想扔下“包袱”逃之夭夭。谁知这“包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甩也甩不掉,所以真的不能怪她啊。
“没想到天龙门武功不行,缴械投降的本事倒是不小。”
刀剑还没近身,她便果断地放弃了反抗,真是有辱“江湖人”这三个字。
“不是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么。”她顾左右而言他,“咦?上官公子呢?”
“你还好意思问!”女侠倒吊眉梢,恨不得将余秭归一口吞下肚,“上官公子让贼人带走了!”
“哦。”
“上官公子长相俊美,又不懂武,此去定是凶多吉少,要是上官公子……”黄衣女欲言又止,一脸焦急,“你让我怎么跟江湖人交代?”
会有什么事,*多不过是失财失身。这样多好,让他明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免得他老是误会“出家人”。
她忍住笑,以免激怒冲冠一怒为蓝颜的女大侠。
“我家主人说了,公子可去客房休息。”牢门外传来对话声。
“不用,在下和两位姑娘一起便好。”
门打开,蒙面人半举火把,“请。”
衣袍不染尘,墨发未凌乱,某人步履从容地走进牢房,全无受辱的痕迹。
“上官公子!”女侠一把将他护在身后。
蒙面人无视她的敌意,只对上官意有礼道:“公子好生歇息。”说完便将牢门锁上。
“公子可好?”
“多谢姑娘关心,在下一切都好。”上官意不留痕迹地摆脱女侠的触碰。
“那方才他们找公子去是?”
“不过是索取钱财罢了。”他答得理所应当,仿佛常常面对这样的情况。
“那公子是给了?”
“自然。”
“小女子季兰,师从峨眉掌门。待脱险后,小女子必将公子之慷慨回禀家师。”
余秭归闭目听着,只觉这声音明显带着讨好,与先前对比不似一人。而接下来的男声听来温润实则清冷,客气有礼中透着疏离。人人都道他是江湖救苦救难的菩萨,却不知眼不见时“神佛”是如此无情。
人与神之间距离无限,一个黑夜,一个白天。
她听着听着,慢慢地意识开始模糊起来。背后的石壁有些凉,不及身侧的温热,她下意识地向那边……
慢着,温热?
她倏地张眼,正对一双似笑非笑的俊眸。这人何时靠她坐下的?向一侧挪了挪,她暗恨自己大意。
“余姑娘又想睡了?”季兰语带不善,强调着这个“又”字。
“呵呵。”她掩了个哈欠,“有事你们商量,我没意见。”
“那就这么定了!”
“啥?”
“待会儿由你负责引开追兵,我带上官公子离开这里。”
“……”她无语地看向另一侧。
“有劳余姑娘。”
她发誓,她看到了上官意的白牙。
真真切切,颗颗分明。
……
“公子!公子!来人啊,快来人啊,上官公子晕过去了!”季兰拍门叫着,尖锐的声音几乎穿破耳膜。
好逼真的演技啊。
一手堵住耳朵眼儿,余秭归拉了拉入戏很深的女侠,“其实那些贼人既然同上官公子谈好了价钱,应该不会伤害咱们,不如……”
随遇而安是种美德,她很想**,可还没出口就被大侠喷了一脸口水。
“闭嘴!”
她很识相地坐回原地,与据说晕厥的某人大眼瞪大眼起来。
“吱呀”一声,牢门应声而开。不等看守完全进来,就见季兰纵身一跃,一掌重重击在看守的天灵盖上。
好狠,好狠毒,她瞪大了眼。
“愣着做什么!”季兰斜了她一眼,“还不探路?”
佝偻着身子,她手持火把在前,季兰护着上官意在后。若是有人发现,被干掉的首先是她,好个人肉盾牌啊。
走出长长的地道,淡淡的栀子香扑鼻而来。
“你拿着火把向东去。”
东?要是她没记错,送上官意回来的贼人身上花香浓郁,东边恰好是风来处,这位女侠分明是想让她送死。
见她犹豫,季兰柔声道:“余姑娘莫怕,等你引开了贼人,咱们在南边那片林子会合。三人来三人去,我和公子不会扔下你不管。”
“真的?”
“不信你问公子。”
她偏首看去,上官意眼如深潭,唇角带抹玩味的笑意。
“那你们千万要等着我啊。”
“知道知道,啰嗦什么!”
被季兰一掌推远,她举着火把走了一会儿,就听远处女声响起,“来人啊!上官公子向东跑了!”
停住脚步,她将火把猛地向远处掷去。乘着东风,火苗焚着栀子香一路向西蔓延,不一会便照亮了来时的路。
“快!快!”脚步急促,蒙面贼人纷纷出动,向着火焰燃烧的方向疾驰。路过假山时*末的一人突然消失,半晌走出身形较矮的蒙面人。
“上官意朝哪去了?”随后赶来的人抓住“他”问。
“向西去了。”声音低低,让人听不真切。
“堂主没猜错,那声果然是幌子。”
“堂主英明!”“小个子”谄媚附和。
“拍起马屁倒是不嘴软,你是陈长老的手下吧?”黑衣人拽着“他”边跑边说。
“大哥真是火眼金睛!兄弟们要是被刚才那声骗了可不好,不如小弟留在这里给他们指路吧。”说着,“小个子”停下脚步。
“哼,想偷懒还不是时候,快跑!”一个大脚将“他”踢得老远,黑衣人冲着身后大吼道,“跟上!跟上!可不能让‘肥羊’溜掉!”
痛,痛,痛。
“小个子”揉了揉屁股,硬着头皮向西奔去。
一个,两个,三个,山崖上飞出几个血淋淋的大腿。
不会吧,这么狠。
看着与蒙面人杀得难解难分的峨眉援兵,“他”不由瞪大了双眼。
“傻站着做什么?”中剑的白虎堂大哥推了“他”一把,“还不快去把上官意抢回来!”
“那个……人好多。”“他”还年轻,还不想去西方见佛祖。
“没想到那个娘们儿一路留下记号,峨眉的人倒是来得快。”大哥一声怒吼,又是一脚,不偏不倚正好将“他”踢进阵中,“大老爷们还怕和娘们儿干架?上!”
可“他”不是老爷们啊。
“他”叹着,忽觉身后有异,头也不回偏身躲过暗器。腥风盖过了栀子香,人少的黑衣人渐渐式微。“他”踉跄躲开几记暗刺,正想着如何逃脱,就听大哥冲“他”叫道:“上官意就在你身后!”
回头一看,刀光剑影中淡青色的身影几次易主。视线向上,却见那双天生偏暖的俊眸直直望来,唇畔含着了然的笑。
“快啊!”黑衣大哥再吼。
“他”不懂什么江湖道义,也没有那么高尚的节操。“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他”记得*牢。
上官意,你自求多福吧。
思及此,“他”顺着刺来的刀锋偏身一转,任剑身刺进衣服,发出近似插入血肉的声响。而后咬破舌尖,鲜血沿着唇角黏腻滑下。
幸亏是混战,女侠们没空理会“他”这个小角色。换做是“他”的话,一定不忘补上一刀。
呸呸呸,童言无忌,女侠饶命。
挺尸般躺在地上,在挨了三五下踩踏后,上风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不好,教主有事,退!”
刀剑声渐止,“他”依旧躺着,并不急于表明身份。
“公子快些过来,速速与我师姐妹离开。”声音很是耳熟,与树下的密语重叠在一起。
果然是那个人啊。
“季姑娘急着送在下上路么?”这声澄澈如泉,静静地流淌在夜里。
“既然瞒不住……”插嘴的应是其他峨眉弟子。
“闭嘴!”
“就知道师姐对上官意存着心思。”那人冷哼了一声,“师姐是想背叛师门么!”
“你……”季兰沉默了片刻,“上官公子既已知道,不如将东西交给小女子,小女子也好留你性命。”
“姑娘又在说笑了,若在下交出那证明柳**只是出生娼门的信物,怕是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吧。”
原来如此,今夜即便没有那群蒙面人,上官意还是会落入险境。只是这人明知有难,还拉着“他”下水,真是记仇记得紧。
“公子!”一声明显不耐,可以说是威胁了。
“倘若韦少庄主和韦柏重老前辈知道柳姑娘并非余家后人,那,又会怎样呢?”
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峨眉派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上官公子!”
“更何况——”
怎么脸上痒痒的,声音就在头顶?“他”微疑。
忽地,蒙面的黑布被人扯掉。
“在下还有余姑娘呢。”
她猛地睁眼,跃身躲过数道寒光。
上官意!她咬牙切齿。
“今夜,有劳姑娘。”
一剑挑落四人,她很用力地想要甩掉“包袱”。却想到他若死了,峨眉必将杀人恶名推到她一人头上。
暗骂一声,又将“包袱”拽回。
“姑娘好身手。”
她以一敌十,他却还在谈笑风生。
“姑娘风采真是神似在下那位恩人啊。”
闻言,她眼皮一颤。不想被人抓住空子,一掌击中多话的“某人”,淡青色的身影向崖边飞去。眼见救不及,她很识时务地转过身。
天意如此,上官公子你就乖乖上路吧。
她正想着要不要自责一下以表遗憾,忽觉腰带一紧,整个人向后飞去。
山风自脚下吹来,鼓扬的衣袍遮蔽了视线。此身直直坠落,如在虚无缥缈间。
第三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一树梨花半山月,若不在此时此处,真可谓赏心乐事,只可惜……
“在下快被你勒死了。”双手抱着崖壁上横出的一根梨枝,余秭归涨红了脸,恨恨瞪着紧拽她腰带的某人。
“对不住。”虽这般说着,某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耳边一声轻响,不好,这梨枝快承受不住了。
她眯眼朝下看去,脚下渊深不见底,如黄泉幽冥处。
“上官公子。”
“姑娘何事?”他问得脸不红气不喘,没有半点仰人鼻息的自知。
“在下甫进江湖便听得公子美名,江湖人人皆道上官公子慈悲如天人,公子之善堪比神佛。佛家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如今身陷危难,公子你看——”
自己松手和被踹下去,随便挑一个吧。她是给足了面子,却低估了某人脸皮的厚度。
“佛祖誓要度尽天下苍生,**在下若连姑娘都度不了,那就真是愧对江湖人对在下的信任了。”
南风徐来,揉碎一树梨花,似雪的花瓣没入墨发。他的唇瓣隐约勾起,一笑堪比秀丽月华。
看得她好想、好想……
不待这脚踹下,梨枝应声而断。黑暗中,她手脚并用试图抓住山岩上的凸处,不想却落在了一方温软上。
原来离地面这么近。
她长舒一口气,欲撑地站起。
“咦?”她讶了声,一看身下,“上官公子?!”
清俊的脸皮微微颤动,难言的笑意刻在他的唇畔上,“姑娘这一‘度’可还舒服?”上官意轻轻问道。
她讪讪一哂,“公子真若神佛。”
“那在下的左腿便没白折了。”冷汗滑下额角,上官意死死攥着她的手,“接下来有劳姑娘。”
看着怀里晕过去的某人,她久久一叹。
这下梁子结大了。 她快站不住了。
小小的身子紧贴着崖壁,九月的山风很是凛冽,吹得小人儿不住颤抖。
稳住,稳住,若一个不小心踩空了,那她便再也见不着爹爹和娘亲了。
小手冻得发白,死死扣住尖利的山岩。
“没错吗?”头顶的山崖上有人交谈着。
“错不了,余瞻远虽为人谨慎,却独独对孩童没有戒心。前几日,余瞻远来我庄上,犬子在他身上撒了无色无味的追魂香。今夜有赤峰引路,是断不会错的。”
“韦庄主真是步步设饵,招招算计。”
“柳教主过奖了,若不是教主大义灭亲,擒得亲妹余夫人。余瞻远又怎会匆匆离开,独留女儿在这藏云山上。”
“而他断不会料到此时玉剑山庄的韦庄主不是本尊,这次不仅是余瞻远,整个江湖都被你我玩弄于股掌之中。”女声森冷,“还望韦庄主信守承诺,不要动那吃独食的心思。”
“这是自然。”
山崖上人影摇动,半晌有人回报,“禀教主,四周并未发现孩子的踪迹。”
“没有孩子的踪迹?”女声拉长,忽地冷哼,“那孩子*多不过八岁,这茅屋结在断崖之上,她还能飞天不成?搜!”
“是!”
砸锅碎罐之声不绝于耳,她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家,她和爹娘的家啊。
“还没么?”女子咬牙切齿,“韦庄主,莫不是你先来一步了吧?”
“柳教主不要多心。”
“不要多心?只怕你存着异心!”
“真是妇人心窄!”
“韦柏重!你别忘了,孩子落在我的手中,*多不过是亲姨娘想见外甥女。看在柳缇的面子上,余瞻远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可若是你,哼哼!”
“你!”
“教主!”高叫声打断争执,“榕树后有一吊桥!”
“糟了,那孩子定是从那儿跑了!”
“韦庄主如此认为?”
“不信就算!你就在这等着吧!”男人恨恨一声,疾步向树后跑去。
“将吊桥砍断。”如寒风一阵,女声冻结了她的心,“我要让那丫头有家归不得,看她怎么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那一夜,她站在崖壁间默默安慰自己,有爹有娘的地方就是家。
却没想,她已是一只失亲的雏鸟。守着的,只是一个空巢。 “算了。”她放下手中的石子。
“要是在下没记错,是姑娘想要吃肉的。”上官意抬眼看了看树上的鸟巢。
“没长毛的鸟肉少,不好吃。”
微光暗影中飞来两只山雀,一先一后哺食着巢中的雏鸟。
“这下好,齐全了。”上官意含笑看着她。
“嘘。”她示意他噤声,侧耳听了会儿,忽而惊喜道,“水声,有鱼吃了!”说着拽起上官意,让他半靠在她身上,脚步一深一浅吃力地向前走去。
“怎么?”发现他一直凝视着自己,余秭归眨了眨眼,“公子不爱吃鱼?”
上官意清清浅浅地笑开,温热的鼻息吹拂在她的颈侧。
怪人。
余秭归暗道一声,又开口,“鱼比鸟更补,待会儿公子可要多吃点。”
“姑娘是在关心在下?”
**住眼角的抽动,她磊落答道:“公子因在下受伤,在下自然关心。”
“如此啊。”他垂眸看着身侧,轻声悦耳道,“我与姑娘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么客气未免奇怪,不如以姓名相称,你看可好?”
脚步微滞,余秭归警惕地朝他看了又看。俊眸澄澈,绝无破绽。
“那——好吧。”她答应得犹豫,心里还是有些怀疑。
“秭归。”这两个字经他一唤,真是悦耳得紧,“秭归今后可叫我子愚。”
“公子的表字?”她惶恐了。
“是。”
她是恪守礼教的老八股,还是算了吧。
“上官公子,这……”
“子愚。”
某人不给她八股的机会,瞪大眼对看了许久。直到肚子唱起空城计,她才委曲求全道:“子愚。”
唇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上官意笑得温暖,好似绿了江南岸的春风,吹得她晕陶陶。
不过片刻她便恢复了神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更何况他俩的新仇旧恨又不止一桩。
她笃定着,下意识忽略了那瞬间涌起的莫名情思。 初夏的山风有点清凉,上官意坐在溪石上,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那双晶莹如玉的裸足,滑过不时插入水中的树枝,落在余秭归捉鱼的那只手上。
原来她是左撇子。
俊眸遂亮,抹过难以言喻的神采。
那夜他看得明白,峨眉十姝虽江湖排名不高,可排出的是让阿匡都头疼的碧水阵。即便有他妨碍,她也只用了十招便轻松拆解,且是右手握剑。
想他在江湖兴风作浪这些年,还是**次遇到让他一眼看不透的人,让他想要一看再看的人。
余秭归,余秭归。
心中默念着,他俊眸流盼,化出一丝浅笑。
三天了,落入山底三天。除了**夜他因剧痛晕厥,后几日他醒得都比她早,并且时时在笑。这笑不同以往,是十分内敛地含在唇边,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看得她汗毛直竖,夜夜噩梦不胜其扰。可怜她白日还要背负这尊“大佛”,原本不甚丰腴的脸蛋便更加清瘦了。
妖孽啊。
“秭归你叹什么?”说着,他轻轻靠来,近在咫尺的呼吸让她不由发毛。
妖孽速退!
“秭归?”
顺着他不解的目光,她这才发现自己动作快过思想。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她下意识结起了除妖手印。
“呵��,呵呵。”解开双手,她敷衍地笑了笑,“数日没练,我怕回去后师父查我功课。”
“这么说来,天龙门本是道观,王掌门怎么收了你这个女徒弟?”
“师父以为我是男孩。”
闻言,他似笑非笑地扫过她不算平坦的某处。
是谁说他如若神佛的?江湖人眼都瞎了么?
按捺下心头火,她咬牙道:“当年我只有八岁。”
他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原来如此。”
“那时我只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哪里能看得出男女?”
“小乞丐?那你爹娘?”
一瞬间上官意看到了她乌瞳闪了闪,似有难以言喻的哀伤。可仅眨了个眼,她便又将情感收得妥妥当当。
“他们离开了。”她笑得云淡风轻,仿佛事不关己。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
她瞅着他眨眼,“你在想什么,我爹娘尚在人间。”她笑得愈发轻快,露出了藏了好久的靥窝,“他们还活着,只是不要我罢了。”
午后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她的脸上,明媚得不见一丝阴影,却又带着烧灼一切的荒凉。
上官意默默凝睇,一眼似要看进她的心底。几乎是同时,她回避。
“子愚呢,可曾有过什么经历?”
“我么?”他思索了许久,“一言以蔽之。”
睁大眼,她貌似很期待。
“乏善可陈。”
小脸骤地黑了。
“过去的二十三年中何时*快活,何时*悲伤。我适才很认真地想,却没有哪一个日子或哪一个人能让我记起。你道,这算不算是乏善可陈呢?”
徐徐垂眸,他看着她轻轻道:“我一直在等着一个——能让我不那么快忘记的人。”
这目光带着期待,看得她心惊肉跳。
笃笃笃……隐隐有声。
她别开视线,极目望去,只见葱郁的树间闪过彩色。
马车,是马车。
“救命!”她立即大叫,半负着上官意向前快跑,“救命啊!”
原来他们离官道这么近。 余秭归看着几架马车的主人,这藩商身材魁梧,年逾不惑,正操着一口藩语同上官意攀谈着。
半晌,上官意右手按在心口向藩商行了个礼,而后垂首对她道:“曼老板此去临海,可顺道送我们到江都。”
“嗯,那你的腿。”
“等进了城,就找郎中。”
“这就好。”她点了点头。
“秭归是在关心我?”声音带着笑意。
嘴角抽了抽,她刚要说话,就见自马车上跑下一个小女娃。
“爹,爹!”娃娃娇笑着扑向藩商,“娘要罚我,爹爹救命。”
“汉语说得真好。”她赞道。
“曼夫人是中原人。”上官意解释道。
正说着,布帘撩起,“阿归,你又调皮。”
这语气,这容貌,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她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走来的美妇人。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还是……还是……
还是一切从未发生,是她昨夜入了魇,一切只是噩梦一场。
是了,只是梦啊。前日,她摔坏了娘的玉簪,如今娘发现了,在怪她调皮呢。
原来都是梦啊,真好,真好。
胸口充溢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她张口欲唤,却见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倾身抓住那个小女娃,佯装怒道:“该打,该打。”
对她,视若未睹。
美好的回忆会聚在一起,又瞬间破碎。碎片一个不少地散在她的身上,一片一片,刺得她好痛,好苦,血淋淋的全是伤。
她并未漆身为癞吞炭为哑,可她的娘,她午夜梦回每每必寻的娘,却认不出她,竟不认她!
一口心头血,含恨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