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公子是个渣
**章齐王归来了
“齐王殿下回来了!”
果不其然,不出两日,这个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明都。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齐王姬恪之名早几年便从齐州传了过来,当年十一岁的齐王已经有了神童之称,他七岁作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九岁便敢与教习的大儒争辩,只可惜因其母妃去世而大病一场,不得已去往齐州的灵泉调养身体。
没想正是在齐州那八年,齐王姬恪声名鹊起。
不单因姬恪遗传自萧妃的容貌以及越发温润谦和的性子,更因为短短八年,姬恪便将原本贫困潦倒的齐州整治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富足。
当然,齐王的美名不只在普通民众中传颂,更是传入了无数小姐家的闺房。
比如,此时明都苏丞相苏府上。 “小姐,齐王当真有这么厉害吗?”
苏婉之舔唇,双手捧脸,神情向往,“这是自然,小姐我看上的男子,怎么可能不厉害?”
苏星抽嘴角,“小姐,你能不能稍微含蓄些……”
想了想,苏婉之思索道:“你如果让我出门的话,我就含蓄一点。”
苏星迅速道:“不可能!”
苏婉之:“……不要拒绝得这么干脆啊!”
苏星苦逼地道:“小姐,你就安安分分地在府上待着不行吗?”
苏婉之可怜巴巴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道:“我想去看齐王嘛……”
苏星又抽了抽嘴角,伸长了双臂拦在门口,完全不为所动,“小姐,再装我也不会让你出门了!难道小姐忘了你上次出门惹上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把人家打落湖中差点淹死,老爷禁足小姐一月!还有上上次,小姐你非要去见什么新科状元,因着人家年过不惑貌不惊人,硬是把人家气得当场便要自尽!还有上上上次……”
苏婉之无力抚额,“够了,你别说了!”
这丫头爱记旧账的破习惯到底是和谁学的? 如此争辩,自然是毫无结果的。
她早料到。
夜深人静的时候,苏婉之早早入睡,在被褥中换上一身小厮的男装,趁着皎月当空,蹑手蹑脚地溜出厢房,又在外间香炉内丢下一把安魂散,然后借着白绫翻墙而出。
这等事情她已经做得再熟不过,若无意外,必然能顺利出府。
但偏偏那夜她实在运气不佳,翻墙而出之时,恰遇正翻墙而入的翩翩公子。
她刚一落地,便见一紫衫公子腾起身子,身法优美,飘逸至极。院外几株桃树微摇,落下一两花瓣,衬着那淡紫衣衫如墨长��,煞是好看。
这位好看的公子,不巧正是苏婉之的大哥。
于是,脚跟一转,原本欲过墙的苏慎言便转了回来。
“之之,这是想去哪儿?”
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璀璨闪亮,宛若星辰。
苏婉之悲愤扭头,若不是长年累月受其所害,她怎会眼光水涨船高,怎会对礼部侍郎家的肥猪痛下狠手,又怎会被新科状元的相貌所惊而导致言语不慎?
终其所以,罪魁祸首当属眼前人。
显然,苏慎言并没这个自觉。
见苏婉之不回答,他反倒逼近了一步。
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淡淡脂粉香气从苏慎言的衣衫上透了过来。她转了转眸,站定道:“哥哥……这是刚从醉烟阁回来?”
苏慎言也站定在她身前,折扇一指一点,“你待如何?”
他的神情一派悠然,丝毫没有半分被威胁的样子。
苏婉之语塞——这家伙怎么逛窑子都能逛得这么理直气壮?我是你亲妹妹啊亲妹妹啊,你稍微有点羞耻心好不好啊!
“想出门玩?”苏慎言打量了一下苏婉之,唇角勾笑,“也罢,你也憋了好些日子没出去了吧。正巧哥哥今晚高兴,就操劳陪你一晚好了。”
苏婉之讪笑,“这怎么好意思?”
谁要你陪了啊!
你陪我!你陪我我还怎么去打听齐王啊!
“怎么不好意思了,亲兄妹何须客气!”
一收折扇,苏慎言揽过苏婉之的肩膀,朝外边走边道:“哥哥也多日不见你了,**以身作陪,你难道不高兴?”
苏婉之欲哭无泪,干笑道:“高兴,高兴。”
苏慎言挑眉,“不开心?”
苏婉之在心里咒骂了苏慎言千万遍,却只得道:“开心,开心,怎么不开心?!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苏慎言闻言,摸了摸苏婉之的脑袋,大笑出声。
苏婉之:“……”
根本不想理他…… 跟着苏慎言,自然不会再走小路。
因苏婉之未满十六岁,身板尚未发育,宽大的小厮服一盖,倒也看不出男女。更何况她走在苏慎言身旁,众人只当她是苏慎言的仆从,十人倒有九人去看苏慎言了,自然没人注意到一边的小厮。
便在此时,苏婉之见识到了苏慎言的姘头之多,简直令人惊叹——每走几步,就能见少女边掩着面边偷窥苏慎言,更有女扮男装的少女前来攀谈,显然相熟也不是一日两日。
这还是在晚间,白日更不知还有多少。
这个花花公子!薄情汉!
她正腹诽着,眼前突然闪过一人。
那人在侍卫的掩护下,瞬间从轿中闪入酒楼,苏婉之甚至未曾看清他的面目,但只那一个温雅清俊的侧面,便让苏婉之眼眸一亮。
当下,懒得去管身旁的苏慎言,她脚下如风,几步便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可惜待她到时,那人已不见踪迹。
站在酒楼门口,望着茫茫人海,苏婉之方觉刚才的行为实在鲁莽了。
这人他……究竟是在哪儿?
刚待了不到一刻,肩膀便被人拍住。
连猜也不用猜,她把手缩进衣袖里边,慢吞吞地回头朗声唱和,“苏公子……”
苏慎言看也不看她,收回手道:“我便知你见色起意的坏毛病又发作了。”
苏婉之不乐意了,“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整日所见男子不过你一人,看久了已是审美疲劳,多看看调整一下视野也是好的……”
“看腻了?”
她点头,“腻了。”
苏慎言半句话不多说,抬腿便走,直至出了酒楼,声音才悠悠飘来,“既然腻了,那上面那位公子只怕也入不了你的眼,我们走吧。”
苏慎言这话在苏婉之脑中略一转,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苏慎言可能认识姬恪!
“公子,公子……”苏婉之脸色瞬间一变,一脸乖觉地望着苏慎言,微微抬起头,企图给他一种被仰视的感觉,“公子,你认识方才进去的那位公子?”
苏慎言握着手中扇柄,一下一下敲打着手掌,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装逼遭雷劈什么的懂不懂啊!
苏婉之哼了一声,道:“苏公子你不告诉我也无妨,反正人已在酒楼了,我便一间一间厢房地搜。若是有人盘问起来,只说我是苏相家苏公子的小厮,苏公子的侍妾与人私奔,我前来追人。”
苏慎言不语。
她继续悠悠地朝着酒楼晃去,边走边偷偷举袖掂量着,一,二,三……
“之之,慢着。”
压住上扬的嘴角,苏婉之不耐道:“苏公子又有何事?”
刚一转头,便见苏慎言将那把竹骨折扇一抬,似是要敲在她头上。她身形一闪,躲过当头一敲。
苏慎言顿了顿,终是摇摇头,有些宠溺似的笑道:“你还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好吧,告诉你便是。”
“那人……”苏慎言拖长了音调,欠揍道,“正是……你一直想见的那人……”
“真的?!”
齐王姬恪。
苏慎言尚没说名字,她已经一下明白。
她呆了半晌,问:“他……是齐王?”
苏慎言毫不犹豫地颔首。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婉之立即举手摸摸额、捏捏脸,二话不说抬腿便要朝酒楼走。
倒是苏慎言先一步唤住了她,无奈道:“你就这样去,如何能见到齐王?”
为人当要能屈能伸,她懂的。
垂下头,转过身,双手低放在膝上,眨起眼睛,苏婉之乖巧道:“哥哥,此事拜托你了……”
苏慎言叹气,摸狗一样摸了摸苏婉之的头,“你也就只有求我的时候才会这么乖。”
“喂喂,我哪有……”
苏婉之正想反驳,就见苏慎言扬起唇轻轻笑了,“不过幸好我只有你这一个妹子。”
月色荡入苏慎言的眸中,温温润润,沁人心脾。
苏婉之见此,不由得心软。
姬恪所进酒楼乃是明都数得上名号的邀月楼,苏慎言作为风月场之老手,文士中之败类,自然是熟客,他带着她一路寒暄客套,很快便找到了姬恪所在的包厢。
苏慎言推开门的一刹那,苏婉之有些许恍惚…… 她其实是见过姬恪的。
八年前,太后大寿,宴请群臣。
传奇话本看得多了,苏婉之对皇宫总是有种难言的情结,难得进宫一次,机会自不会错过,软磨硬泡之下到底跟着爹爹进了宫。
进去了后,没装乖多久,她就借着尿尿从大殿溜之。
那时八岁的她在师父的教导下轻功已有小成,自忖逃跑不成问题,便左手握只鸡腿右手抱个肘子,边啃边四处张望。
见到姬恪正是那时。
不得不说,苏婉之八岁前大多待在府中,爹爹官务缠身懒得搭理她,师父又神龙见首不见尾,难得有个师弟又还未见过,日日朝夕相对的男子只苏慎言一人。
而苏慎言自小有“小潘安”之称。
这直接扭曲了苏婉之的审美——那时在她眼中,年纪相仿的少年不过两类:一类比苏慎言好看,一类比苏慎言难看。
所谓物以稀为贵,后者数量太多,她实在记不住了。
然而,就这么一个前者,苏婉之却是记了整整八年,还时常惦念回味。
犹记得,那也是四月的一个日子。
御花园里的月季开得极好极艳,少年裹在厚厚的银白裘皮外袍中,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双修长的手来。听见她的脚步声,少年缓缓侧头。那一幕像是戏曲里刻意回闪那般,她看得一眨不眨,只等少年转过整个头来,才恍然回神。
那一张脸,竟是衬得园里那清丽脱俗的月季花都淡了三分。
苏婉之的少女春心,便是从那时起懵懂地动了…… 只见苏慎言抬袖,低首道:“拜见齐王殿下。”
随着苏慎言这么一声,苏婉之的思绪也神游回来。
仍是姿势恭谦地站在苏慎言身后,眼睛却悄悄向上瞅去。
人还未看到,已先听得一道极其悦耳的嗓音。
“是谨与吗?我还在想入京后何时能见到你呢。”
“谨与”是苏慎言的字,若非关系密切,姬恪是不会知道的。
他们果然很熟! 苏慎言闻言,即刻恢复了他风流公子的常态,一点也看不出刚才恭谦守礼的模样,“谨与也是刚知道,尚不及拜访。方才在路上瞧见王爷的身影,便过来看看。”语气显得十分闲适。
苏慎言的话音未落,两道沉稳的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这两声直踏得苏婉之心头荡漾,视线就顺着那白缎绣云纹的长靴飘了上去。
姬恪离她不足五步之遥,身后的小几上摆了一张棋盘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一袭白衣如雪,穿在他身上,平白多了几分清冽之感,又隐隐透出帝王家说不出的尊贵之意,仿佛高山流水,流云飞絮。
看苏婉之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向她,那一双眸子里是比墨更深沉的光泽,却又带着丝毫无害的温润之意,比之八年前,更是……
苏慎言踩了苏婉之一脚,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迅速低下头,同时琢磨着怎么报这一脚之仇。
“这是……你新找的小厮?”
苏婉之迅猛抬头,“我是……”
没料苏慎言更快地打断她,“是啊,刚刚买回来,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还总是惹麻烦,不听话得很。”
苏慎言,我记住了!
姬恪却蓦然笑了,这一笑好似光风霁月,似乎将他周身弥漫着的淡淡疏离气息驱散。
他的身后是如墨的夜色,厢房外挂着几盏精巧的宫灯,在微起的风中摇曳,万家灯火点点映在他身侧,斑驳光影投射在他身上。他微微侧首弯眸,眉目疏朗,容颜清冷,雪白衣袂随风漾起……那等景象,可以入画。
此时此刻,偏偏有个煞风景的声音道:“之之,口水快掉下来了……”
苏婉之僵硬回头。
“公子,你说什么?”
苏慎言以扇掩面,飞快回道:“公子只是觉得带这样的小厮出门有些丢人……”
苏婉之:“……”
无视了苏婉之,两人继续闲聊。
“恪怎么此时入都?”
“父皇五十寿诞,我总要回来的。”姬恪缓步走回桌案边,信手收着棋子,声音有些许怅然,“时久未回,明都都有些陌生了。”
“若是恪不嫌弃,谨与倒是可以做个向导。”
姬恪微笑道:“那倒不必,大理寺的事务想必很繁重,就不麻烦谨与了。”略停了停,“更何况,明都多少也算我的故地。”
“那样的话……”
没等苏慎言一句话说完,苏婉之已经极凶猛地用小指戳了他数次。
苏慎言这回终于没拆她的台,“不如让我的小厮带着恪在明都转转?虽然这小厮,咳咳……不过城内的地方她倒还熟络。这几年明都内大大小小地翻修了几回,只怕同八年前多少有些差别。”
苏婉之忐忑地偷偷瞄着姬恪。
姬恪静静回过头,眸光里是淡如水的平静,旋即微笑起来,“正好我也要找个地方,那便麻烦了。” 明都大大小小的地方,苏婉之多少都逛过,夜间出门尤其多。
于是她跟着姬恪上轿子上得甚是坦然,姬恪这顶轿子是按着藩王规格制的,舒不舒服姑且不论,但**是大气的,坐了姬恪苏婉之两人仍显得宽敞。
两人座位正中多出来个隔板,整齐地摆了一套书册,边上放了镂花雕刻的匣子一个,轿内四壁均是上好的绣品铺衬,明明没茶却散发着隐约的茶香。
——那是姬恪的气息。苏婉之想到这儿,顿时精神一振,不过她也没忘了姬恪让她带路的初衷。
“王爷想去什么地方?”
姬恪道:“暂时不急。自回明都我还未在城内逛过,你可以先带我四处看看吗?”
声音不疾不徐,很是平静,但苏婉之怎么听怎么觉得心神一荡。
遗传自老苏丞相,苏家这两兄妹都口才上佳。一番介绍说得妙趣横生,说到兴起之处,苏婉之还连比画带演示,反正她现在一身小厮打扮,也用不着顾及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
姬恪一直安静听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甚至还偶尔问上一句,表示他在听着。
轿子从邀月楼一路顺着长街而下,拐弯便是明都的南城门。
轿夫抬得很稳,自南城门行至北城门几乎没有什么颠簸,但苏婉之看见紧闭的北城门,就知道这一趟只怕是要走到头了。
“这是北城门,出了城就是北郊镜湖,王爷如果无事,不妨去看看。每到夏日,镜湖边百花齐开,湖面倒映起花影,层层叠叠密密覆下,如同花海一般,*是美不胜收。再向北去几个城便是北庸关,不过那个地方嘛……小人也没去过。”
“是吗……”
轿子停在城门前,姬恪下了轿,声音带着轻松,“我倒也很想看看……”
他的视线放空,不知落在何处。
苏婉之提着灯下车,静静站在他的身边,想说什么,可这一刻怎么也开不了口。
姬恪的身形挺得很直,如同一棵青松立在城门边,白皙的面容被斑驳的灯光映得近乎苍白,双唇淡而没有血色,颀长的背影透着单薄,好像随时会羽化登仙,消失在这个世界。
明明只是咫尺,却像隔着无法横越的距离。
她不要。
苏婉之忍不住伸出手,“殿下……”
“怎么了?”姬恪缓缓回眸,一阵凉风吹过,他禁不住掩唇咳嗽了一声。
身后的侍卫连忙帮他披上斗篷。
想起姬恪十一岁大病之后身体便一直不好的传闻,苏婉之觉得心头一酸,迟疑了一下,仰首道:“王爷,现在天色已晚,春寒料峭,你还是赶快回轿子里吧。你要去寻什么地方,不如明天小人再带你去?”
姬恪笑着摇头,“不用了,我要找的地方便在这附近。你先回去吧。”
说罢,振了振袖,他对身后的侍卫道:“送苏小姐回去。”
语气轻描淡写。
苏婉之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说不出的失落。
垂头丧气地坐在不知姬恪何时叫来的另一顶轿子里,朝着苏府前进。
然而,想着想着,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方才姬恪说送她回去时,说的是——
苏小姐!
第二章美人齐王君
苏婉之懊恼了整整三日。
每每思及那晚之事,都觉得这会儿可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装小厮也就罢了,竟然还被姬恪一眼看出来了……他会怎么觉得?会不会觉得她很胡闹,很没有女人味?
之前她的表现糟糕透了吧!一点淑女的风范都没有啊!
苏婉之抱头蹲地,简直越想越懊恼!
苏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自家小姐食不下咽悲愤难当的模样,也忍不住跟着急得团团转。倒是因为大理寺公务繁忙,白日少见回府的苏慎言笑眯眯地撑着折扇对苏星道:“不用担心,我只消几句话,就能让你家小姐恢复正常。”说罢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
苏星坚定地表示完全不信。
谁知,苏慎言只进屋片刻,出来之时,苏婉之已经由悲愤变成兴奋了。
苏星大为惊奇,忙问:“大少爷,你刚才对小姐说了什么啊?”
折扇一收,苏慎言举扇在苏星眼前晃了两下,笑得更加诡秘,“佛曰,不可说。” 不过就算他不说,苏星的疑问也很快得到了解答。
三日后,晟帝为四皇子齐王殿下接风洗尘,特宴请明都青年才俊到齐王旧府同乐。
齐王旧府无人居住已久,平日只有一两老仆照料,齐王这一回来,定然不能再如此了。晟帝拨了几十侍女侍从伺候齐王起居,又令工部派人修葺齐**。短短几日之内,齐**便大变了模样,亭台楼阁飞檐走壁,假山怪石一样不缺,所有家什也都彻底翻了新。
起初苏婉之不知,还暗自想过,就齐**那个破旧模样能开宴席?
此时一见,顿时为工部的效率所震惊,震惊之余,苏婉之还有些忐忑——虽然是和苏慎言一同去的,但是似乎也许可能青年才俊其实与她无关……
她会不会被撵出去啊?
没想一步入齐**中,苏婉之就见满目的大家闺秀,莺莺燕燕,心中大定之余,又有些不爽。
苏慎言能言善语惯了,没一会儿便同几个年纪相仿的青年聊到一起。
苏婉之扫了一眼,那几个也都是世家出身。
光看打扮,个个都是一副翩翩公子气度不凡的模样,又是玉佩,又是峨冠,衣衫上绣了大团大团繁复精致的花纹,人手一柄折扇。
不过视线移到脸上……能看的还真没几个……
但就那么几个能看的,苏婉之已经瞧见了不少小姐正在朝他们暗送着秋波。
自小苏婉之就在男孩堆里混,后来情窦初开晓得男女授受不亲后,又因为性格原因一向同这些大家闺秀不怎么处得来,再后来苏婉之剽悍的名声渐起,就更没人乐意同她扎堆了,如此一来苏婉之自然没有什么闺中密友。
好在她也不大在意。
四处闲转,正想逮个侍从问下齐王何在,就听见一道尖厉的女声,“有些人,长得不怎么样,偏偏还总做些痴人说梦的事情,真是可笑!也不瞧瞧自己那副河东狮的模样……”
这帮娇小姐里,苏婉之*看不惯的人便是这位说话的王萧月小姐。
所谓宿敌,无外乎此。
当初苏婉之刚刚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子时,也曾想同这些世家小姐处好关系。奈何久在男孩堆里,女孩家该会的事情她一件不会。哪家的布料好看,哪家的簪子做工好,哪家的成衣铺*合心意,哪家的胭脂水粉*艳丽,这些对于苏婉之而言,都好似天方夜谭。
她熟悉的是刀枪棍棒、玩乐混世。
深思熟虑后,苏婉之意识到她分明是找错对象了,虽然她父亲是丞相,可是这些文官家的小姐实在和她不对盘,她应该去找武官家的小姐才对!
想通之后,苏婉之立刻下手。
巧了,手握重兵的武官世家王家这一代家主王将军恰好有个女儿和苏婉之同岁。
苏婉之满怀希望地带着自己的宝物直奔王小姐。
可是,事与愿违。
王小姐尖叫着把苏婉之辛苦做好的泥塑和收集的爬虫毁了个干干净净。苏婉之忍无可忍,脾气爆发,握起小拳头,一拳把娇滴滴的王小姐彻底砸晕。
当然,事情到*后,还是被苏慎言一番甜言蜜语外加两盒容坊新出产的桃花醉胭脂给解决了。
可是,这两位大小姐也就此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
每每见面,相看两相厌。
此时在齐**遇见,正是冤家路窄。
苏婉之一甩袖,特地挑的月白滚金边长裙旋起,随着她的动作翩跹而落,雪白的流苏在腰间款摆,流云髻两边垂下的乌发散落于肩膀,只就外表而言,确实是个大家小姐模样。
娇弱地掩起唇,苏婉之娇羞道:“不知王小姐在说谁呢?”
王萧月见状,露出高傲不屑之色。
“说谁谁心里清楚。哼,苏婉之,你别以为现在你装……”
苏婉之却突然把视线朝王萧月身后移去,似乎看见什么般,讶异道:“齐王殿下……”
王萧月顿时住口,一改脸上的表情,极尽大家闺秀地缓缓回首,嘴角含笑,“齐王……”
苏婉之捂着肚子大笑。
“哈哈……王萧月,你这是第几次上我的当了……看你也挺聪明的,怎么就死不悔改,哈哈……”
没想到,王萧月回过头来,却没表现出愤恨的表情,反而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她。
苏婉之察觉不对,再想回头的时候已然迟了。
姬恪从从容容地从她的身后走出,他换了一身深紫的朝服,高冠上垂落下银色丝络,半掩住他的面颊,以至于叫人看不清那张面容上的神情,但可以看出的是姬恪的精神似乎比上次见面要好上一些,至少不再那么苍白若纸。
只是一连两次在心上人面前丢人,她是不是简直背运到家了啊!苏婉之低着头,倘若此时地上有个坑,她发誓**立刻马上把自己埋进去,毫不迟疑!
她的头还没埋到底,却听一道温润男声在她头顶响起,“苏小姐,那日多谢了。”
苏婉之霍然抬头。
姬恪微微一笑,像是没注意到之前她的失礼,温声提醒道:“那日劳烦苏小姐带路。”
姬恪不提便罢,一提苏婉之更加觉得无地自容,只得结结巴巴道:“那件事……齐王殿下还是不要提了……”
姬恪浅笑颔首,温文尔雅。
他要招待的人众多,自然不可能和苏婉之久聊,又寒暄了几句,转身远去。
姬恪刚走,王萧月便凑过来惊讶道:“你居然认得齐王?”
其实根本不算认识,但苏婉之看着王萧月的模样,忍不住就得瑟地点了点头。
难得见到姬恪,又占了王萧月便宜,苏婉之心情甚好,便在齐**里逛了起来。
齐**早年无人失修之时,借着白绫,她没少翻进去玩乐,个人爱好便是在这儿找寻姬恪曾用过的旧物,比如毛笔、砚台什么的,甚至连小花瓶都顺走了一个。
小小一个齐**,自然给苏婉之逛得再熟不过。
逛着逛着便走到齐**侧园,西侧有个小屋,那里少有人去。苏婉之记得自己幼时常在那儿囤积自己找到的宝贝,不禁有些雀跃——经年未去,不知还在否。
漫步而去,没等走进木屋就听见外头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刚才想说什么,快些说吧。”
“大哥,听宫里人说,圣上这几日每日都面见齐王,亲自指点教授,宠幸非常,我们跟着大皇子可靠吗?要不要趁着时局还未明朗,叫父亲改投齐王?”
苏婉之对北周的皇位之争毫无兴趣,她父亲是纯臣,一生只听从晟帝一人的命令,这等皇位之争跟她家实际毫无关系。
不过,苏婉之还是回忆起了那位大皇子的音容笑貌——相貌尚算过关,只可惜那双小眼睛令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尤其是在笑起来的时候,估计大皇子自以为那笑容是爽朗潇洒,在苏婉之眼里,就只有二字能够形容——猥琐!跟她家齐王简直有天渊之别。
这位兄弟真是有眼光。想着,苏婉之翻身上了房顶,继续听着。
“笨蛋!你懂什么?圣上再宠齐王,也不可能将皇位给齐王。”
“咦,这是为何?”
“你可知齐王的母妃萧妃是什么出身?”
“这个……不知,大约也就是哪位世家的小姐……”
“世家小姐?萧妃的出身可是比世家小姐要尊贵得多,她可是血统纯正的公主……可惜,却是个前朝的公主。”
“啊?”
“你当圣上是真的对齐王好?无非就是为了补偿这八年齐王受的苦,而且齐王在民间名声甚好,圣上自然是要做做样子给天下人看。”
“八年受的苦?齐王不就是因病去了齐州,难道……”
“因病?呵呵……谁都知道齐王幼时便能骑善射,身子虚?体弱多病?那根本就是中了毒!许皇后容不得齐王,当年若不是萧妃……”
那声音越来越小,苏婉之几乎听不清楚。
但苏婉之听了这些,心里的不舒服一点点堆积起来。
刚想掀开一片瓦,听得更清楚,就忽然听见里面的人道:“所以,你说齐王又非嫡子,怎么可能继承大统?要我看,他现在*该做的怕是赶紧巴结巴结大皇子,以求能颐养天年吧。”
另一人也附和道:“嘿嘿,大哥说的是,不管那齐王怎么**,也就是个孽种而已。”
孽种?
两个字反复地在苏婉之心里回荡。
手掌握紧松开数次,听到*后一句话,苏婉之终于忍不住从房顶一跃而下,推开小门。
果不其然,两个华服玉冠的年轻男子正站在其中,见她进来,神色有些慌乱,但还强装镇定。
苏婉之根本不等他们说话,上前逮着个子高的就是狠狠一拳。
“你……你是哪里来的泼妇!”
另一个见状,忙想朝外跑。
苏婉之手臂一扬,白绫便从袖中嗖一声蹿出,直直绑住另外一人的胳膊。
绑住这个,那个却趁机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既然已经做了,苏婉之也懒得去管什么后果,身形一动便追了过去。
直到人群围住她,她才有些觉得闹大了。
丢下手里的男子,苏婉之四下寻找苏慎言的身影,咳咳,至少她得知道这两个人她惹不惹得起。
刚刚回过头,苏婉之便整个人僵住。
是姬恪。
姬恪站在离她不足五步之遥的地方,虽然只有一瞬,但是苏婉之仍能确定她方才看见姬恪似乎微微皱了眉。
姬恪是……不认同她的做法吗?
可是,她是为了……
姬恪步伐稳稳地走向她。
苏婉之呆呆地站着没动,任由姬恪走到她的身侧,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姬恪从她身边走过,那淡淡的眸光并没有看向她,而是笔直地朝着那两个被她打的青年看去。
开口的语气仍是温文和顺,“两位钱公子可有事?我府上尚未请大夫,如果不嫌弃,可以坐齐**的马车到附近的医馆。”
年纪较小的那位钱公子见到姬恪,神情顿时有些不自在,忙扶起在一边哀号的大哥,对姬恪行礼道:“齐王殿下,这个……这个就不麻烦了,我……我们休息休息就好了。”
姬恪见状,也不强迫,沉吟了一下,温言道:“若是如此的话,我府上有种从齐州带来的金创药,极是有效,不妨给令兄一用。”
钱公子自然不敢再反对,点头带着自家大哥到一旁厢房歇息,末了还狠狠地瞪了苏婉之一眼。
只可惜那一眼苏婉之根本没发现,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此刻依然看起来温和谦逊的姬恪身上。
她以为姬恪会来教训她或者责骂她,没想到姬恪什么也没说,看见两位钱公子离开,竟也转身准备离开。
众人本议论纷纷,但见人都走了,也就渐渐散了。
看见姬恪竟真的快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苏婉之才又急了起来。
她咬咬牙,一甩裙裾,便追了上去,“姬恪姬恪……你别走……”
姬恪闻言,竟然真的停了下来,回眸温声问道:“苏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像个女子?”
没料到苏婉之会问这个,姬恪倒是一愣,才浅笑道:“苏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苏婉之没有注意到姬恪脸上的笑容并未到达眼底,只是浅浅地浮在颊上,她现在急的只是怎么同姬恪解释。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粗鲁了,太过分了?”苏婉之迅速在脑内组织了一下措辞,嗫嚅道,“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只是……只是他们欺人太甚,他们说你……”
“哦?”姬恪转过身来站定,看着苏婉之,展颜淡淡道,“他们说我什么?” 说到底,这次的出手,苏婉之没有觉得半丝后悔。
不论如何,她无法忍受别人在她面前诋毁姬恪,这几乎是有些偏执的念头。
姬恪不记得也罢,她却是记得的。
八年前,她在御花园里见到姬恪,十一岁的姬恪还未长开,五官轮廓都带着些许少年的稚气。他手里握着一卷已经翻皱了的书,淡淡书卷气挥散在他的身侧,整个人显得柔和而亲切。
她惊得差点连手里的鸡腿都没握住,哆嗦着指着他,“你……你是人是妖?怎么长得比苏慎言还好看?”
姬恪放下书,冲她极温柔地笑,“我叫姬恪,是人。”
她两步跑到姬恪面前,仔仔细细地研究着姬恪的外貌,姬恪倒也不生气,任由她瞪着一双大眼睛里里外外地看个透,只是笑。
确定他是人后,她放下心来,干脆一屁股坐在姬恪身边,问他:“里面的宴席你怎么不去?”
姬恪缓缓坐直身体,不答反道:“油,你的脸上沾着油。”
“啊?”
修长的手指慢慢靠近她的脸颊,略带薄茧的食指抹去她脸上蹭着的油。
彼时,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心动,只觉得被姬恪微凉手指触过的地方像火烧一样烫了起来,心跳也莫名其妙地快了起来,视线该往哪里放都不清楚了。
直到姬恪清脆清冷的声音再度传来,她才找回了神志。
“母妃病了,可是她怕过了病气不让我去看,我实在不想去那宴席。”
言罢,姬恪微垂下头,神情有些低落。
她的情绪也随着姬恪低落下来,当即,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把自己右手里用油纸包着的肘子给姬恪!
“喏,这个我还没吃过,给你。”她又补充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吃些我喜欢的东西就不会难过了,而且你没去宴席,肯定现在没吃东西吧,这个给你吃!”
姬恪看着那刚刚拿出锅还冒着热气的肘子,用有些疑惑的目光望向她。
她咬咬唇,大大咧咧道:“没事,没事,你吃吧,我还有个鸡腿。我*讨厌吃肘子了,给你给你……”
苏婉之确定自己对姬恪有意也是在那时,眼巴巴地望着姬恪吃掉她*喜欢的东坡肘子,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心疼,反倒比自己吃了还要满足。
她是喜欢姬恪的。
她记得有关姬恪的一切,她记得姬恪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她更记得姬恪残留在她记忆里的那种永远温柔似梦的笑容。
那么那么的喜欢,哪怕只是一个字的辱骂她都无法接受。 只是那些话**不能跟姬恪说!
苏婉之慌忙道:“不是……没说什么,只是……”她刚想再次扮作娇弱女子,干脆说他们调戏她便好。
可是,一抬眸,看见姬恪幽暗深邃的瞳仁,带着丝丝犀利,仿佛能看透她一般,那些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支支吾吾半天,她也只憋出一句,“是他们太过分了,真的是他们……”
姬恪笑道:“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苏婉之忍不住扯住姬恪的衣袖,可怜兮兮地道:“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如此任性如此孩子气的话。
姬恪不着痕迹地把衣袖从她的手中脱出,仍是笑,“我没有生苏小姐的气,苏小姐多虑了。”
说罢,便走远。
苏婉之呆呆站在原处,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姬恪方才的表情,竟是似笑非笑的。
姬恪是这么温柔善良的人,她居然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都搞砸了!当时为什么不再忍忍呢?至少在姬恪面前表现好一点啊……
苏婉之闭上眼,已经沮丧得彻底失去任何念头了。
第三章围猎遇险中
“之之,你还真的动手揍了啊。”
苏慎言摇扇,斜睨着苏婉之,动作风流飘逸至极,只是那慢悠悠的语调,怎么听怎么透着一种幸灾乐祸。
苏婉之坐在齐**一角的石阶上,双手抱头,如云的衣袂掩住了面容,长长的裙裾拖到地面她也毫无察觉。
摇扇在苏婉之身旁转了一转,仍不见苏婉之搭理他,苏慎言收了折扇,妥协似的轻叹了口气,“别懊恼了,那两人不过是太府寺少卿之子,区区一个从三品而已。”
言罢,苏婉之依旧是那个姿势。
苏慎言耐心有限,转了转掌中折扇,忽对着一处道:“恪,你怎么来了?”
苏婉之手臂微动,动了一半又停了下来,闷闷道:“哥,别逗我了。”
这招他们兄妹二人自小用到大,分辨起来几乎毫无难度。
“我的大小姐,你终于肯开口了……嗯哼?到底是怎么了?把你的沮丧说出来,也好让哥哥解个闷。”
苏婉之放下手臂,怒吼道:“苏慎言!”末了,声音又低了下去。
“他讨厌我了。”
“谁?”
“还能有谁?”
苏慎言两步迈到苏婉之面前,定定看着她,略带诧异地问道:“那么多青年才俊,你这一趟就光顾着看齐王了?”
苏婉之毫不迟疑地瞪回去,“这里还有比齐王更好看的吗?”
苏慎言盯着妹妹,“难道你还就非齐王不要?”
苏婉之瞪着哥哥,“我还就非齐王不要了!”
苏家两兄妹相互对瞪,竟是都不甘示弱。
半盏茶的工夫后,苏慎言别开视线,隐约嘀咕,“自小眼睛便大如铜铃,和你比这个,我太吃亏了……”言罢,语带不快道,“你就这么自信齐王能看上你?这满场的女子,想做齐王妃的只怕是不少。之之,你想喜欢谁哥哥都不会管,可是,你*好还是趁早放弃齐王。”
苏婉之亦敛笑,端正地站在苏慎言面前问道:“为什么?我怎么就配不上他了?”
瞧着如此认真对他说话的苏婉之,苏慎言心中既有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同时也有着更深的忧心。
苏慎言略一思索,低声道:“齐王他……之之,听我说,陛下这几年因为那些长生丹药变得越发枯槁,皇储未定,不论大皇子睿王、二皇子燕王,还是四皇子齐王、七皇子静王都有拥立者。现在父亲作为当朝一品,若是和一方牵扯上关系,很快便会被打入党朋一系。苏家历经三朝还能有此繁盛,无外乎一个‘纯’字,你明白吗?”
她点头,“我明白,可是……”抬头,苏婉之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哥哥,我若真想嫁,还是有办法的,对吗?”
苏慎言不着痕迹地移开注视苏婉之的目光,复又撑起折扇,散漫道:“可是哥哥我不会帮你。”
不仅不会帮,也许还会百般阻挠。
姬恪他把一切都看得太透,之之啊,这样的男子又怎是你能掌握的?
“哥……”苏婉之哀声道。
“没用的。”
用扇子敲了一下掌心,苏慎言闲闲笑着。
若为帝王,姬恪定然是明君;若为臣子,姬恪也会是能臣。只是,这样的男人偏偏不适合做女子的良人。
笨蛋之之,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