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其实不老,“老”只是一个亲切的称呼,相当于“阿”。他长着二十多岁的头发,三十多岁的皮肤,却具备了一百岁的智慧。自打识字那天起,他的脸上就出现了思考的表情。这种表情一直保持到现在,如果不小心辨认,还以为来自他父母的基因,但实际上却是他勤于皱眉头的结果。
七年前,小夏亭亭玉立,说漂亮有漂亮,说气质有气质,是某家银行的职员。尽管追求她的男子排了长长一列,却没一个被她相中,原因是他们要么长得太白,要么显得幼稚,无法给她一种落地的感觉。直到老赵这张思考型的脸庞出现在窗前,她的心里才“咯噔、咯噔”。开始,老赵也不是来给她“咯噔”的,而是来存款,取钱。因为经常来,彼此由点头到交谈,渐渐地就混熟了。熟到差不多的时候,小夏劝老赵把钱全部存入本行。老赵说:“不能把所有的鸡蛋都放一个筐里,万一没拿稳,那就只剩下我这个蛋了,穷光蛋的蛋。”
这是排名数一数二的银行,哪怕所有的银行都倒闭了,也轮不到它倒闭。更何况老赵的那点钱就像沧海一粟,无论存进去或者取出来都不影响银行的总量。小夏觉得他多虑,甚至认为他不信任自己。老赵说:“我可以信任一个人,但不可以信任一个集团。”而小夏偏偏把银行当亲爹,并用它来检验老赵的忠诚度。老赵问:“难道喝一口茶,连杯也要一起吞下去吗?”
小夏说:“单位就像我的衣裳,你不会只爱我的身体吧?”
老赵于是又存了一笔定期。小夏问他是不是把全部都存进来了,老赵气得直打喷嚏,忍不住给她上课:“就像一个人不能只有一个信仰,否则,委屈的时候你都找不到安慰的理由。一家人不会同时上一条贼船,也不会同时坐一架飞机。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找干爹?民间说法是保自己长命,而真正的原因却是多个干爹多条后路。”小夏被这剂猛药呛得连声咳嗽。她终于落地了,心像踩在水泥地板上那么踏实。不过结婚之前,她还得考验考验老赵。
小夏打开地图,指着*远的地方——麦哲伦���峡,说:“怎么样?”老赵说:“只要你开心,下个月就去。”小夏感动了,手指在地图上跳舞,舞着舞着,就舞到了夏威夷群岛。她说:“偶心疼钱,还是选近一点儿的地方吧。”老赵一拍桌子,整个太平洋都倾斜了。他说:“看不起人是不是?知道吗,你花谁的钱,谁就是交桃花运。”小夏的手指立即从夏威夷起飞,这回跳的是芭蕾。手指优雅地划过高山,越过海洋,像两只白天鹅落在桂林的山头。“就这吧。”小夏说。老赵被小夏变化的速度搞晕。他用一秒钟倒了倒时差,说:“对我的钱包,请你务必做到浪费光荣、节约可耻。”小夏笑了:“浪费你的,那不就等于透支我的未来吗?”
*后,他们选择了西部的一座山峰。那是个热门的景点,好多名人和有名字的人都去爬它。有位**的董事长,每个季度都带着一群记者去爬,每爬一次,公司的股票就连续涨停三天。老赵和小夏也想让他们的感情股涨一涨,于是都跟单位请了假。登机之前,老赵为每人买了两份保险。小夏看在眼里,喜在心尖尖。她一坐上飞机,就把脸靠住老赵的肩膀,死心塌地做他的零件。渐渐地,靠的和被靠的部位都有些麻,但是,谁都舍不得动一动。他们只用一个姿势就完成了一千多公里的飞行。
到了山下旅馆,小夏惊呼:“糟糕,我只预订了一间房。”老赵说:“难道还需要第二间吗?”“当然,我是有原则的。”说这话时,小夏把嘴认真地撅起来,不像是反话正说。老赵问总台还有没有多余的房?服务员说:“房间都必须在十天前预定。”老赵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恳请服务员为他在走廊上加张床。服务员说:“不可以在走廊上加,但可以加在房间里。”老赵像领到结婚证那么高兴,扭过头来征求小夏的意见。小夏说:“我一紧张就会失眠,一失眠就没力气爬山。”老赵说:“出来就是想放松,你先别紧张,千万千万别紧张……”
晚饭后,老赵跟着小夏进了房间。他们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床头,面对面地聊了起来。老赵越聊越来劲,不仅语速加快,而且满脸通红,仿佛雄鸡高唱,仿佛要这么一直唱到天亮。但是,小夏却聊得很不专心,她在为老赵今晚睡什么地方而不停地开小差。老赵说:“既然当时你只订了一间房,那就说明你早已默认同吃同住这一事实。”小夏摇头,两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肩,忽地就缩小了,小得像只蚂蚁,让老赵和她的距离顿时变得遥远。老赵问:“难道你真不希望我住在这里?”小夏的头立刻变大,它毫不含糊地点了一下。老赵又问:“你确定?”小夏连连点头。凡事都问两遍,这是老赵多年养成的习惯。他说了一声“晚安”,便抬屁股,拉行李。小夏问他去哪,他说:“睡觉。”小夏说:“不是没房了吗?”老赵说:“我就怕你在关键的时候讲原则,所以出发前也预订了一间。”小夏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了。她佩服老赵,甚至崇拜。
爬山的时候,每人只带了一瓶矿泉水。由于小夏没经验,每次饮水量明显偏多。还没爬到山的五分之一,她就把一瓶水全部喝干了。老赵告诉她,凡是有爬山经验的人,只用水来润润喉咙,绝不能牛饮。小夏责怪他为什么不早说,老赵从包里掏出另一瓶:“因为我早有准备。”爬到一处陡坡,小夏的手被带刺的灌木划破,裂开的口子渗出血来。老赵赶紧从包里掏出创可贴,封堵她的伤口。小夏说:“你想得真周到。”老赵说:“必须的。”
一路上老赵连扶带拉,总算把小夏带到了半山。到了这个高度,他们的视线就开阔了,野心也开始膨胀。看着周围被比下去的山峰,小夏一高兴,嚷着要爬到山顶。坡越来越陡,脚下打滑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他们的一只脚上去了,另一只脚却滑下去老远,仿佛要分裂身体,闹“腿独”。这样劈叉多了,小夏的裤裆便“嗞”的一声裂开。“还**呢,这么不经劈。”她发着牢骚,赶紧蹲下,一步也不敢移动。尽管小夏已多次领教老赵的细心与周到,但这一次她是再也不敢奢望了。万万没想到,老赵竟然从背包里掏出了针线。小夏一边缝着裤裆,一边想还有比他更可靠的男人吗?没有,**没有。
当晚,小夏就叫老赵退掉另一间房。他们终于合并了。高兴的事大都相同,这里只说一件不高兴的。临回程的前**,他俩到商店购物。老赵花了五千元为小夏买了一只玉镯。小夏当场把玉镯戴到手腕子上,频频摇晃,似乎要从上面摇出一首歌来。但是,没等小夏高兴完毕,老赵就偷偷地折回去,又买了一只和她手腕子上相似的镯子,连价格都一样。小夏想多买的这只肯定不是送给他亲人的,否则他不会偷偷摸摸。那么,只能说他还有见不得光的女友?小夏压住心中的不快,计划在回去半个月之后再审他。半个月的时间,他要是真有“见光死”,就会把镯子送出去了。到那时……哼,即使他的脑子转得比计算机还快,恐怕也很难狡辩吧。
旅游归来,老赵每三天就跟小夏提一次结婚,就像一只准时的闹钟。他一共闹了五次,小夏便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能不能先交代那只镯子?然后,再来跟我谈婚姻。”老赵的脸红得比闪电还快,仿佛偷东西被人当场拿下。小夏真以为自己抓住了窃贼,心有余悸地说:“差一颗米我就嫁给你了,好险!”老赵额头上的汗“噌噌噌”地往外冒。小夏像猫看老鼠那样看着他,问:“是不是送给前女友了?”老赵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支支吾吾地说:“从头到脚,我就这么一点秘密,你……能不能给我留住?”小夏说:“要么爱秘密,要么爱我,A或者B?你只能二选一。”
老赵只好从柜子里拿出那只玉镯。小夏说:“天哪,你怎么还没送出去?速度也太慢了吧。”老赵说:“为什么一定要送人?”小夏说:“难道就为了锁在柜子里?”老赵说:“我是怕你的那只丢了,或者碎了,才又买了这只。如果你高兴,一只手戴一个,两只手可以同时漂亮。”小夏的脊背轻轻一颤,那是被感动的信号,但她仍然强迫自己保持足够的警惕,说:“你骗人。”老赵把柜门敞开。小夏看见柜子里摆满物品,有小时候用过的布娃娃,有中学、大学的毕业证,有奖状、邮票、相册、移动硬盘、钥匙、存折、保险单、**救心丸、相机和手表等。凡柜子里的统统双份,只有手表是单身,因为另一只正戴在老赵的腕子上。小夏顿时结巴。她说:“原、原来你喜、喜喜欢收、收藏。”老赵摇头,说:“多年来,我像保护内裤一样保护这个秘密,没想到还是被你撬开了。我担心这些东西丢失,就多备了一份,这样心里巨踏实。”
还用得着考验吗?小夏心里现在是踏实的双倍。冬天,他们把婚结了。由于老赵还保持着买双份的习惯,所以他们经常要像资本家那样,把多余的牛奶或者豆浆倒掉。小夏看着白花花的液体,仿佛看到了奶牛和挤奶姑娘,甚至还想到了弯腰种豆的农民,心里实在不忍,于是就咬牙喝下去。天天这么喝双份,吃双份,她不仅口腔上火,还感到胃胀。一次,她稍微把嘴巴开大了一点,胃就撑得像个气囊。她站也不舒服坐也不舒服,胃是越来越痛。老赵不得不把她送去急诊。吃了药,打了针,她的胃才慢慢愉快。胃一愉快,她就拍老赵的头,说:“你想让我胃下垂呀?我是来跟你生活的,什么叫生活?不光是吃吃喝喝,还包括精神内容。我又没两个胃,你干吗天天买双份?你要是再这么买下去,我就不让你上床。”
老赵响亮地答应,果断地执行。但习惯毕竟是习惯,它经常让老赵情不自禁。有时回到楼下,老赵才发现自己犯错。于是,他把多买的那份菜呀肉呀什么的顺手送人,也不管认不认识,人家愿不愿意,反正他见谁送谁。因为送得不合情合理,再加上他的动作有点神秘,人家还以为他想用小恩小惠勾引正经女子。**傍晚,四下无人,老赵提着一堆菜站在凛冽的寒风中不敢上楼。忽然,他看见一女的从楼门走出来倒垃圾,便把多买的那份菜不分青红皂白地塞过去。那人问:“什、什么意思?”他说:“帮帮忙,别让我老婆知道。”那人一跺脚,说:“我就是你老婆。”老赵这时才看清,原来真是小夏,吓得手里的菜全撒在地上。
小夏跳脚拍墙,震怒。她没收了老赵的工资本,取消了他的购物权。老赵一下就消极起来,连幽默都存了定期。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务基本不做,每天就懂得感叹:“还能有什么作为?”小夏说:“你可以跑步。”老赵说:“反正又跑不过刘翔,跑步干吗?”晚饭后,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个姿势,十个夜晚,皮沙发上留下了他臀部和肘部的凹坑。小夏说:“你还想不想当爸?”他说:“想呀,想得一听到有人叫爸我都答应。”小夏说:“那还不赶快起来培育种子?”老赵一激灵,从沙发上弹起来,发现还有一件人生大事没完成,当晚就跑了两公里。一连跑了几天,老赵觉得不能光有良好的种子,还必须具备优质的土壤。于是,他把小夏拉出来一起跑。除了跑步,他们还打羽毛球,做俯卧撑,引体向上,冬泳,爬山,骑自行车,好像不是在为造人做准备,而是要参加奥运会的全能比赛。
他们选好孩子未来的星座,掐准孩子将来入学的时间,然后倒推八个月,用发射火箭那样的精准态度,锁定一个夜晚。他们就要播种了!但是,当双方的情绪都高涨难耐的时候,老赵忽然罢工,从床上坐起来。小夏说:“是不是要我付小费?”老赵说:“我不能只有一个孩子。”小夏说:“计划生育,只准一胎。”老赵说:“再准备准备,也许你能怀上双的。”小夏说:“为什么非得双的?”老赵说:“因为一个孩子太孤单,因为我不敢保证孩子将来不患绝症、不被误诊、不出车祸、不遇自然灾害、不被误伤、不被误判、不被强拆……所以,我需要双的。”小夏听得脊背发凉,紧紧搂住老赵,说:“老公,我同意怀双胞胎,但今晚你必须把该做的事做完。”老赵戴上一个套子,想想,又戴上一个。小夏说:“有必要同时穿两双袜子吗?”老赵说:“谁敢保证戴一个不漏油?万一碰上次品,你就没怀上两个的机会了。”
除了继续锻炼身体,小夏还定时服用药片。资料表明,那些药片能促进排卵、增加激素,极可能为老赵同时提供两个靶标。但是,人不胜天。一年后,他们的孩子出生,不是双的,而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老赵和小夏爱得不行,即使孩子睡觉也舍不得放到床上,而是轮流抱在怀里。从此,老赵不再买双份,而是尽量想法子把一块钱掰成两块钱来花。孩子犹如灵丹妙药,一下子就把老赵的习惯治好了。
就像房价似的,孩子**一长,天天长月月长,到她三岁的时候,原先可以买一套房的钱只能买一个客厅了。小夏指着孩子问老赵:“你打算给她留点什么?”老赵满脸迷惘,说:“还没到留遗嘱的时候吧?”小夏说:“我是说房子,你能不能给她留一套房子?”老赵说:“我想买房,但钱不答应。”小夏摊开手掌伸过来,像是乞讨。老赵的身子往后一闪,说:“我真的没钱了。”小夏说:“不是还有一本存折吗?我在柜里看见过的。”老赵说:“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我现在已经不买双份了,按理你应该把工资本还我才是。”小夏说:“房价飞涨,我们再不整合资金,将来连一间厕所都买不起。”老赵像性饥渴的男女那样不经劝,一眨眼就从手包里掏出存折。小夏把两个人的四本存折打了合计,然后递给老赵,说:“选套房吧,不够部分到我们行去按揭。”老赵屁颠屁颠地选了一套现房,立即请人装修。他把新房的甲醛一放干净,就拿到了一张出租合同。合同上的收入正好填了按揭的窟窿。他们现在有收入,未来有投资,生活惬意,举止优雅,谁都不说粗口话,更不会骂房价上涨。
**,小夏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老赵柜子里的物品全都变单了,连那只玉镯也不见了。小夏问老赵:“难道它们有脚,自个儿出门旅游去了?”老赵说:“为了买房,值钱的都卖了,不值钱的都丢了。”小夏将信将疑,趁老赵不在家翻箱倒柜,寻找那些物品。越是找不到,她就越好奇越不服气,甚至连当侦探的念头都产生了。她把家里的抽屉全都拉出来,倒扣,发现一串崭新的钥匙被透明胶粘贴在底板背部。为什么要把钥匙藏在这里?显然是不想让我知道。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肯定是有秘密。小夏一把扯下钥匙,反复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冲出门去。
自从新房开始装修,小夏就没来过。她既是避甲醛,也是避噪声,更是因为照顾孩子没得空闲。现在,她急火攻心地来了,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魂已钻进房间。或许是着急的缘故,**下,她手里的钥匙没把门扭开。她扭第二下,锁头不动。她真不希望锁头转动!但是,第三下,就在她准备高兴的时刻,门却“哒”的一声敞开。客厅里,所有的家具包括摆设都和她家里的一模一样,连窗帘、地板的颜色和款式都与那边的相同。不小心,她还以为自己碰上了那个家。她踮起脚后跟,轻轻地走进来。鞋柜一样,冰箱一样,橱柜一样,就连抽屉里装的东西也没多大区别。次卧一样。书房一样。小夏打开书房里的柜子,看见从那边消失的布娃娃、毕业证、奖状、邮票、相册、移动硬盘、钥匙、保险单、**救心丸、相机和手表等全都摆在这边。原来,老赵偷偷摸摸地把家给复制了。主卧的门关着。小夏来到门前,叮叮当当地选择钥匙。门忽地开了。小夏惊得一倒退,发现开门的竟是自己。天哪,她长得就像是我的亲妹妹!她们相互打量,仿佛在照镜子。照着照着,她们的目光都分别落在了对方的左手腕子上。
老赵犯重婚罪,被判了刑,被关进了监狱。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不可能高兴,偶尔高兴了,他就对身边的犯人说:“在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两个女人想我。如果我死了,起码有两个女人会哭……”
“呸!”有人打断他的话,骂骂咧咧地说,“别牛逼,恨你的人也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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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遇扛着三把铁锹回到家,看见大门像饥饿的嘴巴那样敞开着,堂屋里全是彩色,那些花花绿绿的鸡正在啄食地上的苞谷。李遇对着门里喊:“南瓜,鸡把我们的口粮都吃光了,你还想不想活?”李遇没有听到回答,放下铁锹跑进去,鸡们喔喔地飞起来,有的扑出门外,有的飞到了楼梯上,满屋飘扬着鸡毛,有一片白色沾上了李遇的嘴角。
连续推开两扇房门,李遇没看见他的儿子李南瓜,就锁上门,朝王东走去。他问王东:“你看见南瓜了吗?”王东摇摇头。李遇抹了一把嘴角,一路走一路问:“你,你们看见南瓜了吗?”三十几户人家都走遍了,他既没看见别人点头,也没得到一声满意的答复,于是用力地擤了一把鼻涕,拢着手站在王东家菜园子的矮墙上,遥望村口那条延伸出去的小路。尽管他那么望着,脑袋却是木的,好几次,他竟然忘了自己到底在望什么。是望王东家的大白菜,或是望山梁上像死蝴蝶那样飘落的树叶?是望刘兰兰家的炊烟,或是望坡上用石头砌出来的“农业学大寨”?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望,而是在练腿功,是在跟秋风比赛,看谁在墙头站得更久。
太阳被远处的山尖一挡,坡底的树林立即就覆盖了一层暗影,暗影慢慢扩大,延伸到王东家的屋檐上。王东对着菜园子喊:��李遇,还不快点给你老婆送火去?别把我的墙站垮喽。”李遇耸耸肩,从矮墙上跳下来,到家里举了一个火把,朝灯盏窝的方向走去。因为天还没有全黑,他手里的火把不是那么明显,但是走着走着,火把渐渐通红,等他走到老婆的墓地,亮着的就剩下他手里的火把了。周围黑得像刷了漆,满耳都是虫子的声音。他在新坟前烧了一堆火,拍了拍坟前的石块:“四梅,南瓜不见了,这是不是你作的怪?如果是你作的怪,就把南瓜快点放回来。现在我打单了,你可别再弄出什么大事来吓我。”
“爹,我在这呢。”
李南瓜忽然从坟的那边坐起来,吓得李遇一个倒退。李遇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干吗要跑到这里来?”
“妈胆子小,我来陪陪她。”
“神经病!你妈不吓唬我们就算阿弥陀佛了,我从来没听说过死人会害怕。”
李遇的骂声好像没钻进李南瓜的耳朵,李南瓜又躺了下去。坟前的那堆火哔哔剥剥地越烧越旺,连近旁茅草的纹路都照得清清楚楚。李遇拍拍手,站起来,走到坟的那边,对着破席子踢了一脚:“你真要把这里当床铺吗?”李南瓜翻了一个身,侧卧在席子上。李遇又补了一脚:“快起来,跟我回去!”
“我……我要跟我妈说说话。”
李遇把李南瓜从破席子上拽起来。李南瓜双腿蹬在坟上,弯腰跟他爹搞拔河比赛,重量全部移到他的屁股,好像那上面挂着一个石磨。李遇扯了一会儿,感到臂膀沉了、酸了,一松手,李南瓜仰面跌下去。“你这个癫仔,将来得了风湿病,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说完,李遇喘着气走了,他一边走一边自语:“四梅,你是轻松了,可南瓜怎么办?你要是真爱我们,就让南瓜别再犯傻病,就让刘兰兰看得起我们,让她做南瓜的后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