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你听我说一个梦吧,一个充满了声色光影的梦,好像梦里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存在。
你听我说吧,我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还有勇气对你讲。我的双脚踩在一个离心的空间里,手是空的,手里没有被握紧的温度。我看见了很多东西,一帧一帧的,连起那个女孩子的笑靥如花。
你每笑一下,我的心就疼一下,一点一点晕开在我斑斑驳驳的胸腔里。
你的声音晕染在我胸口,你说:“嘿,我帮你拍张照吧。”
然后我就站在一片夕照之下傻笑起来。
——这个梦,存在于故事的故事里。如果你愿意听,我就再兜起所有的情绪来说,说完了,我也觉得好像过了一生那么久。
来,让我带你去南方,北回归线以南,我在一家旅店里,掌管着整整三百七十五把钥匙。走上长长的木质走廊,吱呀吱呀,你就会看到我。��站在柜台后面,身后的木柜子上,朱红色的漆,挂着一排又一排的钥匙。
你看起来风尘仆仆,想必赶了很长的路。你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胸前挂着一台好像要散掉的老式双反相机。你抬起眉眼看我:“那把钥匙呢?”你说你的钥匙丢了。我问:“早上不是还在?”你说出门时挂在腰间,一转身就找不到了。“你仔细找过没有?”你说找了,没找着,楼上那么多房间,你忘记住进哪一间了。你应该着急的,但你没有,你神情寡淡,连嘴角的细纹也是寡淡的。我见你胸前垂挂着相机,好奇你拍了什么照片。你摇摇头说:“胶卷忘了装,一张都没拍。”这时你开始着急了,又问,“钥匙呢,你帮我找钥匙,没了钥匙可怎么办?”
我回转身,在这上了朱红色漆的木柜上找,奇怪,找了一遍,找不到,再找,还是没见影子。我也慌了,忍不住心头跳动。你的目光火辣辣地盯在我背上。我面红耳赤,回过头来,拿怯怯的表情对你。夕照下,你的面容在光晕渲染下渐趋模糊。没了声音,你的相机闪光,一阵接一阵,像电闪雷鸣,让这间旅店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了。柜台的钥匙叮当做响,通灵一般,炸开了凌乱的喧响。地板在摇晃,我惊恐地问,是不是地震了?但你依旧只记得钥匙,你问:“钥匙呢。”我说找不着了。你眼里透着失望,在我额上轻轻亲吻,然后转身跑出旅店。长长的走廊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片云雾翻滚的悬崖,你纵身跳下,用像敦煌飞天那样的姿态往下坠,往下坠。一阵颠簸,脚下的震颤越来越厉害,头顶吊灯忽闪,房梁哔剥作响,灰尘弥漫,水泥地板折断了。我先是看到你的头部,接着是身体,继而是四肢,如陶瓷裂痕一般开裂,连同你那副姣好的面容,窸窸窣窣,咔嚓咔嚓,黑色的狂风吹来,你就像一滴水消弭在土地之中。
我在梦里大叫,大哭。瞬间认定你应该是与我相爱的女孩,那双泪水盈盈的眼睛,那两片单薄的嘴唇,分明是我吻过多少遍的。我奔跑你跳下的悬崖,到处看不见你的身影。一股深深的绝望像冷空气一样漫上我的脚底,爬上我的指尖,到达胸腔、心脏、眼窝、瞳孔。
忽然又回到了店里,柜台的电话响了,我伸手去摸,那电话线蜿蜒如蛇,忽然缠绕住我的手臂。头顶的瓦片像刀那样割下来,我只觉得浑身被剃了一遍。待那轰隆隆的巨响掩盖呼喊,我也就和你一同,消失在灰尘四起的废墟之中。
我从梦里醒来,那冷空气一样的绝望感让我打战。在我工作的地方,这个破旧的报社里,正是傍晚时分。如果在这么暧昧的时刻不适合陈述虚幻的梦,那么,让我顺带为你讲一讲现实中的事。当然,我宁愿那是梦。
这栋老式骑楼,头顶呼呼旋转的吊扇,黑暗幽深的走廊,排印好的报纸小样,以及电脑里写了一半的新闻稿,这些才给了我真实感。
电话那头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我才缓过神来。
“小周,来任务了,你马上过来。”
我搁下电话,保存好文档,朝主任办公室走去。
那个恍惚的梦境还在意识里发酵,我迎面就撞见那扇敞开的朱红色木门。
主任头都没抬,电脑屏幕反照着她的脸,只见她摘下厚厚的老花眼镜,说了一句:“清平镇那边出了件案子,要采访,正好民生版缺人,你来顶上。”
我这才想起前几天报社有个女同事预产期到了,请了产假回去,没想到这么快任务就摊到我头上。我诺诺地问:“要去多久?”
主任这才抬起头,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吓得我不敢再说话。
她吩咐我去找另一个同事,是他接的爆料电话。
我于是找了同事,同事把写有地址和电话的纸条递给我。案子发生在清平镇,爆料人说是有个叫刘素彩的女孩子在家里自杀了,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希望报社派人去采访一下。
“周岐山,我觉得这事不简单。” 他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我想起很多和凶杀案有关的画面,血淋淋的、暴力的、变态的、不可思议的,再看着他那张神秘兮兮的脸,心想他是不是幸灾乐祸,不禁心里一阵发毛。
我对他露出牵强的笑,视线便落在手中的纸条上。
纸条上的地址和电话号码散发着某种冰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