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湖中,自古就只有死了的英雄,没有活着的传奇!你凭什么说你就是许量,凭什么你就能够许诺天下,量力而行?”
无数奇形怪状的男女老少用不同的口气和腔调在反复说这样一句话,语气有好奇、诘问,还有怀疑,甚至嘲笑。许量一时气紧,心中堵得慌,他知道他是在做梦,*近老做这样的噩梦。
他努力大叫一声,挣扎多时,这才慢慢醒来,筋疲力尽。
他看看苹果手机,知道今天是2010年11月19日,星期五。
许量早早地起床了,五**的宾馆里面温暖如初夏。这十几年,他早就习惯把天南地北的宾馆当成自己的家了。
昨夜的酒精还在身体中如无数小虫钻来钻去,然后,瘫软了全身神经。现在,他头昏脑涨地来到洗手间,他甚至记不清楚昨晚喝的是五粮液还是茅台,很明显喝酒伤害的不是胃,而是大脑。
从宽大明亮的镜子里,他看见了自己,人在镜子中看见自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许量,居然看见了以前的自己,无数个许量居然同时站在镜子中。
他知道这是幻景,可**真实的感觉让他心情复杂而尖锐:他看见了在偏僻山区农村放牛的小男孩,他自由自在地在蓝天白云下面的青山绿水间徜徉,牧歌就是一切;他看见了“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的大学时代,他的快乐是用心钻研学问、高声谈论是非,还有空闲写诗作赋和单纯恋爱;他看见了“黑猫、白猫”和“时间就是**”,看见了春夏之交,看见了“南巡”,他听见了自己弃文从商之后内心的灵魂分裂的声音……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看见了去世的前妻谢丽,她微笑地看着他。
许量轻微战栗了一下,他不害怕死人,更不会害怕谢丽,她是他曾经的太太,也是永远的爱人,今天是她的生日。谢丽在世的时候,每年的这天许量一定是在家里过的,而她去世之后,许量一定是在外面一个人过的,他必须陪伴谢丽一起过,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背叛过她,伤害过她,而是他真心实意地想这样去做。
许量不知道现在的太太嘉仪是否知道他这样隐秘的心思,但他知道离婚的男人和前妻去世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前者与曾经的爱人只是生离,后者却是死别。
用冷水刺激一下自己,镜子中的众多许量马上消失了。对着镜子,许量再次仔细研究一下镜中人的模样,他看见了有点陌生的自己,他已经有了衰老的蛛丝马迹:眼睛周围的皱纹已经开始不可阻挡了,眼神也不再坚强。对于中年男人的不尴不尬状况,许量心中有数,他们除了使用所谓的事业来支撑自己的台面,用所谓的成功尤其是用**来说话之外,大多数的灵魂一直是飘曳不定。
许量马上打开平板电脑,他发明的听佛教音乐的方法就是找到佛教音乐网站“佛教在线”,同时打开同一首歌曲的两个网页,先后点击播放,然后就可以听见优雅的音乐从平面变成了立体,一先一后、错落有致地流淌出来,再闭上眼睛就能够让心灵进入音乐的境界之中。
他*喜欢的歌曲是《云水禅心》,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很难得,他无惧生活与事业的艰辛,对谢丽的回忆也是甜蜜的、正面的,他把往事的心酸也化在音乐中了。
听完音乐,他就修复好自己心里的裂痕,完好如初地回到了现实中来。
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见。许量此行到北京的收获之一,就是他花费心机从阮副处长那里换来的一个崭新的关系。许量更多时候就是不断地把新关系与老关系融合,这样才会有无穷无尽的商机产生,就好像汽车前行必需的燃料。
必须按时赴约,许量已经提前通知了助手白蓝和自己的一个北京的学生。
冬天的阳光明亮但算不上灿烂,如刀的寒冷在等待那些刚从汽车空调和房间暖气中走到大街上的人们,一旦他们进入阴影之中,立刻就去撕咬他们怕冷的神经。
许量下车的时候,是一个人,他习惯了不带任何助手地独来独往。他坚持让送自己来的北京学生兼朋友与白蓝一起去地下停车场等待,然后他挺胸抬头,独自去单刀赴会。
许量在大楼的旋转门口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他俩一个从温暖的空间冲出来,另一个在寒冷的时刻想走进去。他俩同时有了感应,此时此刻只有***的男人才具备的本能出现了:心中潜在的对抗让他们的每一个毛孔都打开了。许量有一种预感:这个小个子的男人会在将来与自己发生某个故事,而且不会是愉快的故事。因为,这个男人与自己一样,目光坚定不移,步态标准划一,这种完全能够控制自己身与心的男人,不是军人却胜似军人。
他看看金融街,街上行人匆匆,也许是因为寒冷或者为生计所迫,大多数人的神情麻木或者焦虑。许量是来这里拜访金融街上*大的投资公司老板的,他的神态同样并不轻松。
许量到了十八层,进了投资公司的办公室,才被告知:“约好的黄总已经临时有急事离开了。”
许量内心的愤怒被温柔的前台小姐的几声“抱歉”软语和微笑给挡住了,他一言不发,拒绝了留下来等待黄总回来或者与副总经理先谈判的建议。
许量对黄总不太了解,他们还没有见过面,但他知道对方是一个值得拜访的人,可惜他遇到的是这样的局面。
许量一脸愠怒地重新回到街上。刚才他遇见的那个小个子男子,正是他通过朋友约见的投资公司的黄总,此时黄总正坐在不远处的咖啡店里,隔着玻璃,心情复杂地看着许量钻进了路边来接他的奔驰车。
黄总的名字很特别,叫黄奔,他一般自我介绍的时候,都会专门强调他的名字是“奔驰”的“奔”。他是喜欢速度的男人,三十多岁的少壮派,他的长相很普通,只是如今事业风生水起,相由心生,境由心造,脸上很自然就会流露出倨傲之色。
黄奔心想:虽然有证监会的处长介绍,但与许量这样的人还是不要太早见面的为好,毕竟许量是黑白灰的三色人物,自己必须知己知彼才能够百战百胜。
黄奔也是四川人,也是属马的年纪,他比许量足足小了一轮。三十多岁的年纪属于少壮派中的太阳,黄奔不踌躇满志都不行,不仅仅是自己学的是金融,从事的行业是金融,而且现在每天说话、吃饭甚至晚上睡觉都与金融有关系,因为他的女朋友也是学金融的博士生,两人在枕头边也会不时谈论到美债危机和欧债危机。
黄奔对媒体和外界朋友说过,他是要立志做中国巴菲特式的投资人,但他骨子里并不见得瞧得起这个美国老头,要做整合中国某个行业的资本家才是他的梦想。三四年前,自己与几个伙伴建立的投资公司抓住了创业板开设的历史机遇,在北京城异军突起的时间并不太长,成绩辉煌但还需要韬光养晦。
他只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有了如此成就,但在家乡做过副县长的父亲很早就警告过他:有一种男人,你遇到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与他成为朋友,要么就庆幸自己不是他的敌人,因为你和他都不能够容忍自己从对方的世界中,只是经过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种男人不见得是自以为是或者顶天立地,但一定是特性独立。黄奔知道,许量就是这样的男人,他与自己只能是危险的敌人或者是诚挚的益友。
至于阮副处长的面子,因为有管阮副处长的领导能够制约,黄奔也就没有必要太在意。在PE投资这个产业链条上,谁都知道“PE腐败”这个词汇,可是没有人能够揭露出真正的内幕,即使媒体稍微有了杂音,也会被权力或者公关公司噤声。
黄奔看见许量的穿着不是很考究,也不是**,他想许量或者与自己一样从来不刻意穿着**,因为他们两个人的自信就是**。
许量的车走出不多远,阮副处长的电话就来了,当得知许量并没有与黄奔在一起的时候,阮副处长什么话都没有说就直接挂断了电话,许量立刻知道黄总这次爽约得罪的不仅仅是自己。
黄奔的个人财富有多少一直是一个谜,但他们几个股东的投资公司在北京甚至在全中国都是PE行业的标兵之一,几个外省人闯荡北京,几个对外宣称无背景的年轻人能够在几年内从无到有,管理的PE资金上百亿已经是奇迹。许量本来是来拜访和学习的,至于通过双方初步沟通,计划合作做PE基金还是其次。大家都有在民间金融领域当中大展宏图的愿望,计划的是战略合作。许量单刀赴会也有从技术上保密的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