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裳知道,其实白宸浩也一夜没睡。他甚至连衣裳都懒得脱,斜枕在床上抱着卷古书看了半宿,天一亮便摆驾回了清思殿。
第三夜,第四夜,第五夜……
一直到第十二夜。每一夜都是这样,他夜夜宿于琴微殿,却夜夜给她难堪。
日复一日煎熬,云裳始终缄默不言。
沉默并不是因为读不懂他的心思——相反的,她很快便从白宸浩的举动中看透了他做戏的深意:很显然,帝君乐于让朝臣们误以为自己迷上了丞相家的女儿,也巴不得宫里宫外都知道她是他的新欢。背人处,他对她不理不睬视若不见,惜字如金从不多言。十二夜的疏离冷淡足够云裳看清他对自己的厌烦——而她*想不明白的恰恰也就是这点:就算是存心制造假象给沐相或者其他人看,白宸浩也大可不必如此**。他完全可以把表面功夫做足,假戏真做,连她也给瞒过去。
疏远和敌意表露得太过明显。恩宠和冷遇间的反差也过于强烈。云裳读懂了帝王心中对沐氏之女的抵触和敌意,可问题是:以白宸浩的身份地位心机城府,他根本不该将这些东西表露在明处。
这位帝君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十二夜共处一室,隔着尴尬偷眼打量,对他多少也算有一点认知。
白宸浩还很年轻。二十一岁,正是绛龙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忙着斗鸡走马寻花问柳的年纪。他却已经坐了整整十三的年江山。
2
如果一切就这么继续下去,该有多好?
可是一夜之间,他变了。爹说要她入宫的时候,她曾找他哭过,可是他却告诉她说——那是我的主意。短短六个字,瞬间把她的泪全都给噎了回去。他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说:云裳,你不能一直跟着我。嫁到宫里,帝君就是你后半生的倚靠,*坚实的倚靠。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风雨落在你的肩上。你……
他一味的辩白自己是为她着想,固执的按着自己的想法为她安排好的未来,却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一句:你愿不愿意?觉不觉得委屈?
她真的很想问他:为什么就不能呢?就这么跟你过一辈子不是也很好吗?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无论是当妹妹或者做婢女,我都愿意。
可是她没有说。她只是微笑,清淡的笑容像一朵花,慢慢绽放在脸上,却浸着丝丝缕缕的苦意。她低下头,咬着牙,努力不让他看见自己眼中的悲戚。
“你对我好,我知道。”*后,她这样说道。
千言万语压在心底,*终,连一个字都没有漏出来。
3
曲子很应景,是《醉花阴》。他吹得也很专注,专注到完全没有察觉她渐渐走近的脚步。锦澜被他的笛声吸引住,一时也忘了什么身份和矜持,走近前去搭讪——
一曲终了,少年抬起头来,恰正对上她盈盈的笑脸。四目相碰,万丈红尘之中,绽开一朵永不凋谢的白莲。
许是天意早已注定。
彼此的命运,要在那一眼里改变。
“那是我听过的*动听的曲子。”也是遇到过的,*动心的人……后半句,锦澜不曾说出来,但眼角灼灼的情绪已经将心事表露无疑。她将手伸到袖子里去,沉吟半晌,才将一件东西递到他面前。
玉色软缎做成的瘦长布袋,袋子上绣着三两朵半开的桃花。沐风行才刚看见,眸光已然一痛。未曾接过,便已是心乱如麻。
4
为此,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他。虽然恨他将自己送入宫门的决定,恨他对自己的无情,可冷静下来后,她总是一次次的原谅他。她知道,碍着兄妹的名分,即使他心里有她,也有太多的不得已。她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云裳从没奢求过。起初,她只是想守在他身边,无论是以妹妹还是婢女或者书童的身份,都行。只要不嫁人,不离开他到另一个人身边去。可是他却亲手将她送到了帝君怀里……她怨过、恨过,可哭完了,也就释然了。她明白他必须为家族考虑,她明白自己跟他站在截然不同的两个阵营。现实将她心中的希冀压得很低很低。她只想听他说一句在乎,她只想知道他心里有没有自己……甚至直到亲口听他说出“皇后”那句话时,她仍抱有一丝期待。她希望那只是句气话,她觉得他只是在哄她。
万般期待,终是落空。她亲眼看到了,原来他梦里的人,心上的花,十年如一日的深情不渝,全是为了……另一个她。
“沐风行,你让我,情何以堪。”喃喃吐出这句,泪水沿着面颊滑落。晶莹的水珠蜿蜒着堕下,慢慢滚落到领口里去,在胸前交衽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寸寸相思,触地成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