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没有酒精就没办法安然入睡。微妙的眩晕,极力想要稳住的脚跟。
与这个世界暖昧不清地融为一体。也只有这样的感受,才能让“一个人” 这个状态变得不那么可怕。
如果滴酒不沾,通常要熬到黎明时分才有蒙咙的睡意,三个多小 时后又自然醒来。
多悲哀。
烂醉的时候也许能勉强打开电脑,可面对键盘那密密麻麻的方块, 却完全无法对准位置按下去。
即便能坚持一个礼拜,每天清醒着熬夜到六点半赶出几万字,可 重新看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垃圾至极,一边焦躁地堆进回收站。
甚至,有时候只是简单地出门上街走走,都会觉得所有人都比自 己出色,不敢抬起头来。
式微过够了这样的日子。真的。
他掐断了电话线,关了手机,用成堆的衣服把它们埋起来,但还 是没有办法阻止人们像无处不在的虫蚁一样蜂拥而至,逼迫着他催促 着他。
这一切都要归咎于三年前他出的一本畅销书,一本写抑郁症患者 的书。
他在里面这么写道:“我走出来了。像是过了疲惫而漫长的**。
我不会再走进去了。” 陈词滥调却激励人心,但当时的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很不幸的, 他又不可**地塌陷进了那个世界。翻开自己的书,看着那些积极向 上的话,都像在嘲笑着自己。读者和媒体都来索要后续的成绩,一张 张真诚和虚假的脸让式微觉得像一浪浪翻滚前涌的海啸,唯恐避之不 及。
“为什么有点精神疾病的都去搞艺术了?因为琐碎的生活让他们 抓狂。”这话是必海说的。她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小女孩一样盘着腿 坐在两人同居公寓里的餐桌上,从稀疏的树影中透进的阳光把她照得 熠熠生辉。
有时候,式微真的很想成为必海。而不是这个暗哑的自己。
那个笑容隐秘诱人,难过的时候会把头埋进式微胸口;心情愉悦 的时候喜欢呼朋唤友的必海。她总是说,式微去喝酒吧,好吧式微我 在家里等你回来哦,式微你没事吧,我们不要吵架了,又或者,我爱你, 我爱你,式微我*爱你了。
那个总是强忍着不对式微说狠话,包容他的情绪化,抚着他的头 发安慰他让他平静的必海,现在已经不在了。
好吧。就这样让她过去吧。就如同别人劝解他的——忘了吧。再 找一个吧。
略知事情始末的人见到式微都会拍着式微的肩头这么安慰。可这 并不是安慰,好不容易可以在某**暂时忘记那个女人带给自己的欢 欣苦痛,但人们却一次次好意地提醒自己,眼中闪着同情的光。
这个人这件事终究变成了他的死穴。
嗯,自己的确是个傻瓜。是自己想不通。
式微什么都心知肚明。这是他这辈子*盛大的一次假装,假装生 活回到了之前。她没有改变自己什么。什么都没有。
这**跟往常有些不一样,该到天完全大亮的时候,头顶却还是 抑郁的青色,粗鄙的窗帘被风吹得向左倾斜,客厅的玻璃吊灯也摇摇 欲坠,一边还发出凄凉的吱咯声。式微握着藏青色的马克杯走到窗口, 一下为外面的寒冷所攫住,他抖擞了头发,露出光洁皱着眉的额头, 乱成一团的睡意悉数退去。刚刚稍有好转的天色又再度阴沉下来,式 微心里想,雨季了。
这几天屋里一直有几只苍蝇,大风过后一只苍蝇从天花板掉下来, 奄奄一息,在地板上挣扎着爬,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式微就提前结束 了它。还有一只也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左摇右晃,嗡嗡声扰乱着思绪, 式微原本平静的心情顿时躁郁起来。他放下杯子拿起书前后跟着那只 苍蝇转了几圈,看着它*后停在了自己凌乱地散在地上的书堆中。式 微轻手轻脚地俯上去,砰地一拍却扑了个空,苍蝇飞了会儿后又回到 了书堆,式微一火,狠命踩了下去。
脚被生硬的书角硌得疼,嗡嗡声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安静了。真好。不知为何又有一丝失落。
这时房间里响起了起床铃声,跟着苍蝇转了几个回合,式微已经 四肢发软没有多少力气了。他这才想起来,这几天自己几乎没有吃什么。
于是只好不管它,任由它响了一会儿自己停。
必海还在的几年,她的大胃口让式微从未落下过一顿,睡得也是 格外好,不曾做过一个梦——好的坏的都没有。式微很高兴:那些白 天快把他逼疯的事情,终于可以在睡觉的时候消停一会儿。从两人相 识开始,必海就一直说他的脸色苍白得夸张,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 能偶尔露出红晕。
可是不知为何,*近他的梦却越来越频繁。
式微在狭小的客厅来回踱了几步,连今天算在内,还有一个礼拜 就要交稿了,本来怕自己起不来,可偏偏早早惊醒,心里郁结着完全 没有心思打开电脑和文档。
他的这份工作在他看来就像是在贩卖他的卑微——在没有办法控 制情绪的时候动笔,也算是为了遵医嘱:找个安妥的途径发泄自己, 这样对这个病好。
可是在此刻,却变成了累赘的压力。
踌躇了半刻,式微*终还是转身坐到老旧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机, 把音量调到*小,继续喝咖啡。烹饪节目里沾满鱼鳞片的刀和传到耳 中的厨房的滴水声,让他想起刚刚刷牙时闻到的水管生锈的味道。还 让他想起……必海还在时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为他煮饭,却烧掉了自 己小半截头发,那股还未煮熟的生肉和烧焦头发的味道,好像从未散去。
式微换了只手握杯子,慢吞吞地开始换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