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我**次真正与这个长着一头瀑布般披肩乌黑秀发的女人认识是在纽伯利街费显蒙的冷泉画廊里。画廊掩映在高大的榆树林下,从大街要走上一段卵石小径才能到达。那时正值深秋,波士顿仿佛一夜之间遍地金黄色,仿佛天地染上了这秋色似的,金灿灿的。加拿大枫树饱吸了阳光,在清净、明丽、高远的天空下,犹如琥珀一般的透明。这清秋世界使这座城市分外妖娆,在这金色辉煌的天地间,在像沉到湖底一般的静谧之中遇到丰腴的、白皙的、长着一对活泼泼黑眼珠的林絮,是我到美国留学以来*令人难以忘怀的一瞬,没想到它改变了我在哈佛,或者说在美国的整个的生活。 那时,林絮已从波士顿大学研究生院新闻系毕业,正在剑桥镇《新英格兰日报》当见习记者,时而也给费显蒙当人体模特儿,挣点儿钱。那天,我去冷泉画廊时,费显蒙正在画室里画裸体像。他已画完,模特儿进里屋更衣去了。那是一幅裸体油画。一个中国女人。身材匀称而丰满,却不显得肥腴,一只白嫩的小手搁放在洁白如玉的身体上,完全是一副中国式的宁静与美国式的热烈的结合。画的背景是一个窗口,窗外是蔷薇烂漫��放的春天。一缕光从窗口射进来,正照在乳头上。 “老兄,你想再创《奥林匹亚》的辉煌?太肉感了吧?”我毫不客气地说出我的判断。我和费显蒙几乎是无话不说的。 “等一会儿你见到人就知道了,那是一个很性感的女人。”费显蒙诡秘地说。“我用蛋白调的颜料。” “天,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美丽绝伦的女人?”我不由惊叹道。 “不,不对,不是美丽绝伦,而是个性绝伦。”他纠正我说。 我和费显蒙都属龙,也许同龄人有一种特殊的超自然的因缘吧,也许经历过许多相同的际遇吧,我们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他自小在富春江边桐庐长大,我小时候在皖南泾县山里生活了六年,山水相连,一种无形的乡土的感情从邂逅相遇一开始就将我们连系在一起。 说起来,我们在纽约的相遇是很奇特的。那也是姻缘吧。 那晚我刚从北京坐了近18个小时的飞机经旧金山到达纽约,住在第十二大道中国领事馆的招待所里。招待所不远处是一座哈德逊河码头,码头上停泊的一艘船甲板上有一支小乐队在奏爵士乐。号子声在夏日的夜空中听来似乎特别的辽远、我在第42西大街的拐角处遇到了两个黑人,用枪顶在我脊梁上,一把将外衣扒了去。外衣口袋里揣着我来美国时带着的惟一的二百美元。 我垂头丧气乘电梯上了十层的卧房。卧房里横七竖八放着六张床。 “我真傻,钱全给抢走了,我真傻,美国怎么这个样子。”我对一个已经上床,盖着毛巾被的黧黑的瘦小老头儿说。那人像是个老农民,一点儿也不像是访问学者。 “顶在你脊背上的是真枪还是假枪?”小老头儿从毛巾被中探出个小脑袋说:“我看未必是真的。” “黑糊糊的,我也没看清。”我说。“明天‘打的’去纽约大学美术学院的钱也没了。” “我看,说不定顶着你的不过是黑人的大手指而已。”这时,有一个高大伟岸的青年走到我跟前。他的额头很宽,穿着一件汗衫背心,露出很壮实的肌肉。一对偌大的黑眼珠里,含有同情,但也不乏讥诮和揶榆,让你莫名其妙地感到自卑,真叫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