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老时间到达,走到熟悉的床位却发现床空了。修女说他前天去世,今天就送去火化。这不是**次碰到自己照顾的人死亡,但她告诉我的那一刻,确实有某种奇妙的尚在维系的感觉断裂了。”
“那个人不知受过什么致命的重创,又不知是什么让他像个怪物一样活到现在……他所散发的奇怪的味道,皮肤褶皱的触感现在好像还留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能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时刻都在崩溃边缘,但那种要活下去的意志和*后留给我的微笑却让我在那天回家的巴士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哭起来,无法自已。”
忻绫合上日记,觉得鼻子很酸。刚要还给他,发觉**页底部写了一行字——“只有那盲目的信念,让我坚持下去。”
“哭了?”卫峥看看她。
“没……这句话是你写的?”
“不是,德兰修女说的。”
“卫峥。”
“嗯?”
“如果我说,现在我们俩一起回上海,你会跟我走吗?”
“啊?”
“我的意思是,你打算一辈子不回去了吗?你还要在外面待多久?”
“为什么一定要回去?这里挺好的,我还想多待一阵。可能想到什么地方有趣又会去了吧,我也说不准。”
忻绫摇摇头,“我一直觉得你走以后好像都过得很不顺。其实这次本来也是来说服你和我一起回去的。虽然我也知道那不可能……”
这次轮到卫峥摇头,“从我十五岁**次从跳蚤市场拿到一台��头发霉的照相机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我这辈子的命。想拍是一种本能,拍什么,怎么拍才能靠这件事活下去我却一直搞不明白。为了钱要学会一件事是很快的。但同样,为了钱去迎合,被收编,*终制造出的东西即使有市场,但那样的东西,我不喜欢,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学着喜欢。”
“我以为你那时离开小林工作室是再也不想拍下去了。”
“那时确实有些动摇吧,觉得再违心地继续下去,*终怕是对自己都要厌恶失望。到这里的**个礼拜,我就去了仁爱教会的义工登记**注册,当时也没什么目的,只是想做些其他的事缓冲一下内心的矛盾,直到来到NirmalHriday,这是德兰修女在加尔各答建立的**个服务**。她的一生都在拯救苦难,即使遭受他人误解和非议,也丝毫动摇不了她的信念。而她的信念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个字——爱。爱到盲目,爱到成伤。很多人认为她崇拜痛苦,**主义,但直到我看到那个只剩半边的老人,看到他只对我展露的眼泪和微笑,我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了。信念对人的意义是只有坚持才会起作用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就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好好找个稳定的工作,娶个老婆,让你爸过得舒心点儿吗?”
“那样当然也很好。但人有各自的活法,我跟你不一样的。”
忻绫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到自己。
“快结婚了吧?”卫峥看看她。
“你知道?”
“对啊,我又不是被发配到外太空,也不至于信息闭塞到这程度啊。是任宇扬?”
“不是,是同事。”
“哦不错。应该挺适合你的。”
“其实……我不想结婚。”忻绫讲出这句话,自己都吓一跳。
“怎么了?他对你不好?”
“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问题就是,我不喜欢他。”
卫峥转过头来,十分认真地看着忻绫,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后什么也没说。
回程的巴士照旧开得很疯狂,左冲右突的摇摆间,所过之处依然是陌生的街道,遍布大大小小叫不出名字的神龛,其中也有忻绫**认识的Kali女神。目光森严,表情莫测。
忻绫看着身边因为倦意而合上眼的卫峥,熟悉又陌生。原以为在她眼前的人理应意志消沉,困顿不堪,没想到*后需要被施救的人居然变成她自己。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在精神上共患难的日子已经离得太久远了,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完全皈依了自己的内心——这是好事吧,她安慰自己。同时却又有那么一丁点儿不知所措,因为她知道,那原本两个人一起出发的地方,现在又只剩下她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捆绑在具有无数去向的路口了。
下一个转角,一群又一群的乌鸦从电线杆上、屋顶上、贫民区的各个角落成群飞离。
**结束了,另**正准备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