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书分为母亲篇与女儿篇,作为中国读者,我自然更偏爱女儿篇,以借此了解美籍华人的心态和观念;至于母亲篇,作者毕竟对中国历史和社会环境不熟悉,令中国读者不免会有隔靴搔痒的感觉。然而就全书而言,母亲篇和女儿篇则呼应吻合得十分融洽,既可独立成章,又可连成一体。 《喜福会》是美国**华裔史作家谭恩美的**部长篇小说,也是她的成名作,甫一出版即大获成功,当年曾经连续八个月荣登《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旋即改编为同名影片,影响深远。
小说描写了四位性格、命运各异的中国女性抛却国难家仇,移居美国,以及她们各自在美国出生、成长的女儿的生活经历。作为**代移民的母亲们虽已身在异国,却仍是彻头彻尾的中国女性,国难家仇可以抛在身后,却无法抛却与祖国的血脉亲情。而在美国出生的女儿们,虽外表看来与母亲非常相像,却是在迥异于中华故国的价值观与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并不得不亲身承受两种文化与价值观的冲撞。母女之间既有深沉执著的骨肉亲情,又有着无可奈何的隔膜怨恨,既相互关心又相互伤害……不过,超越了一切的仍是共同的中华母亲,是血浓于水的母女深情。 起名喜福会,还得追溯到我母亲的**次婚姻。那还是在抗战中,桂林陷落之前。所以一提到喜福会,就令我想起母亲的桂林故事。每天晚饭后,当妈在厨房擦洗完了,餐桌也已抹擦干净了,此时老爸早已将脸躲在报纸后面,一支接一支地抽起他的黑猫香烟一这通常是“请勿打搅”的暗示。这便是老妈*觉得无所事事之时。这时,她就会提出一箱旧毛衣,那是我们温哥华一个从未谋面的亲戚送给我们的。她从中捡起一件毛衣拆开底边,从中挑出一根毛线头,只要抓住它一抽,即刻,以破竹之势,成件毛衣很陕就化成一根长长的弯弯曲曲的毛线,同时,她的故事,也就此滔?舀地倒了出来。多年来,她重复讲述着一个故事,只是,故事的结尾,一次比一次黯淡,犹如投在她生活中的一道阴影,越来越浓重,现今,这道阴影甚至已深入到我的生活中。
母亲总是用她的母语一中文,叙述故事的开头。“中国有句俗话:桂林山水甲天下,我梦想中的桂林,青山绿水,翠微烟波,层层叠叠的山峦,白云缭翔,真是个世外桃源。
“然而待我真的来到桂林,我才发现,我的桂林之梦太小家子气了,我的想象力显得那样贫乏!置身真正的桂林山水间,那是一种令你身心震撼的感动,连绵的山峦起伏不一,活像大堆妄图蹦出油锅的煎鱼,充满动感,层层叠叠,影影憧憧,千姿百态……这有点如我们小时候玩的万花筒,只要云层稍稍移动一下,那群山构成的图案就变了样,就这样永远的变幻无穷。山底布满各种神秘莫测的钟乳石山洞:有的形状如卷心菜,有的如冬瓜、萝卜和洋葱,还有你想都想不到的各种花样,就好比一个石头雕成的大花园。
“不过我才没那份专来桂林游山玩水的福分!哪来这份闲情呀!那年,我男人把我和两个孩子带到桂林,是为避战难,他认为这里会**些。他是个国军军官,他将我们安置在一幢二层楼房的一个小房间后,便只身去了重庆。
“尽管报上从不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日军步步挺进,国军节节败退。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难民涌进城内;有穷人富人,夹杂着广东话、上海话、北方话,不但有中国人,还有外国人,有洋牧师,也有和尚尼姑。当然,也有国军的军官,在这种时候,他们还是要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腔调。
“如果不是因为东洋鬼子,这些人是不可能如此近距离地‘亲密’挤拥在一个空间里,否则,准会打个头破血流。你想想看,上海人和乡巴佬,银行家和剃头师傅,黄包车夫和缅甸商人……虽然如今大家—样都是蓬头垢面,身上散发着恶臭,一样肆无忌惮地当街吐痰擤鼻涕,却仍是互相不买账,互相看不起。*可恨的是那些美国空军,操着一口洋里洋腔的中国话‘好啦好啦’的,神气活现的。还有*让人受不了的是那些北方乡巴佬,他们用手擤鼻涕抠鼻孔,再用这只手去推搡别人,恶心死了。
“所以你想,我还有什么心思去欣赏桂林山水?我才不想去爬山呢,尽管它们依然是那般可爱。我怀疑连它们都已被东洋兵糟蹋践踏过了。我整天就只是呆呆地蜷缩在房间的暗角里,一手~个抱着我的两个女儿,她们是一对双胞胎,还在襁褓中。我的双脚总是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就像运动员的起跑状态,只要空袭警报一起,我便像野兔般弹起直奔防空洞。但人怎么可能长久呆在黑暗中?过不多久,你的内心就会开始沉沦,特别听到外面如天崩地裂般的轰炸声,然后是如雨点般石砾劈头盖脸敲打下来的声音,这时,人特别渴望光亮,哪怕只有一点点!躲在防空洞里,我眼睛死死盯住顶部的钟乳吊花,我才不是在欣赏这古时期的大自然杰作,我只是担心它会不会坍下来。你能想象吗?生的希望,不在洞里,也不在洞外,不知究竟在哪里?那完全是一种绝望的难挨的等待。
“所以一旦轰炸声远去,大家便像刚落地的小猫崽样,乱抓乱扒磕瞌绊绊地涌上回城之路。令我觉得诧异的是,那被燃烧的炮火染得通红的天际下的山峰,却竟然毫无损伤,完好如初。
“我兴起办喜福会的念头,是在一个燠热的晚上。那晚,连飞蛾都给湿溽的暑气蒸得昏沉沉的,它们无力地掀动那沉甸甸的濡湿的翅膀,纷纷坠落到地上。四周没有一丝风,从阴沟泛出的令人恶心的臭气,四下弥散、无孔不入,包括我的鼻孔。整整一宵,不知是农民在杀猪还是哪个当官的在痛打犯了什么事的乡下人,反正那撕心裂肺的阵阵嚎叫声就没停过,我也懒得去窗口看个究竟,即使看明白了又关我什么事!就是在这眨眼间,我蓦地感到,我再也憋不下去了,我必得找点什么事来分散一下我的思绪,将自己从绝望的深陷中发出来。 ……